豪瑟沃斯(Hauser & Wirth)香港空間將於今年九月推出瑪麗亞.拉斯尼格(Maria Lassnig)個展「自我與龍」(Self with Dragon),展覽將重點呈現這位風格獨特的藝術家於1987年至2008年間創作的一系列繪畫和紙上作品。在此之前,北京的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曾於2023年推出拉斯尼格的全景式回顧展「火星來客」。與之相比,「自我與龍」一展提出的是一種探測式觀看的方案:觀察這位早在那之前幾十年便找到了核心創作方法的藝術家,如何在其創作生涯中晚期、也即其生命歷程的巔峰時期,持續在風格與主題上作出顛覆性的創新;同時那些各具獨立性的紙上作品,也讓人得以細看她如何藉助這些更為即時的媒材來揭露自我,並於簡約之中完成一次次自發的創作實驗。
自2014年藝術家辭世後便致力於推動針對其畢生作品的研究、推廣與展覽的拉斯尼格基金會,此次也與畫廊密切合作完成展覽。基金會主席、奧地利策展人彼得.帕克什(Peter Pakesch)接受了我們的專訪,談談他眼中的拉斯尼格其人其作。

《典藏.今藝術&投資》(以下簡稱典藏):瑪麗亞.拉斯尼格(Maria Lassnig)的核心藝術概念是「身體意識」。她將身體感受轉化為繪畫,強調這些感受的即時性與獨特性─她曾說過「這種感覺隔天就無法再重現」。作為基金會的策展人,您如何透過不同的展覽來傳達拉斯尼格作品中這種深度內省的特質?
彼得.帕克什(以下簡稱帕克什):努力規劃支持這樣的一些展覽,也確實是這些年來我們的目標。如果你仔細觀察,她的作品其實完全能夠自己說話。令人驚訝的是,展覽中不同作品之間的互動與對應,總能夠幫助觀者理解更深層的意義。
因此,我們最重要的興趣之一,就是支持策展人舉辦許多不同的展覽,採取各種不同的觀看與組合方式來呈現她的作品。此外,基金會也支持針對她作品的科學研究。這兩種活動都伴隨著密集的出版計畫。

典藏:瑪麗亞.拉斯尼格終其一生都保持著巨大的「內在自由」。即使到了晚年,她也不斷在藝術實踐上創新。我們可以從哪些線索來理解這種「內在自由」的演變?
帕克什:我想,可以從閱讀她在一些出版物中刊出的文字開始,但更重要的是深入探索她的傳記。最近由基金會與豪瑟沃斯出版社(Hauser & Wirth Publishers)、Petzel畫廊合作出版、娜塔莉.萊特納(Natalie Lettner)所著的《瑪麗亞.拉斯尼格:傳記》(Maria Lassnig: The Biography)就是一個例子。書中描述拉斯尼格一生的方式,非常清楚地展現了她如何達到這種卓越的思想獨立性。

典藏:認識拉斯尼格的人,包括您在內,都形容她在日常生活中有些固執,喜愛獨處。這些特質也讓她更得以專注於自我覺知、表達和創造力。我們可以如何將她的這種個性,與她那不計其數、風格各異的自畫像相結合來理解?這種自願的孤獨如何塑造了她藝術的深度和廣度?
帕克什:拉斯尼格的自畫像是她深入自我反思的一部分,因此從一開始就構成其作品的核心。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凝視將觀者捲入其中的方式。她所進行的自我反思極為複雜─既是知性上的探索,也是在身體內親身感受的經驗。她對知覺理論的研究,源自她與奧地利科學家兼理論家恩斯特.馬赫(Ernst Mach,1838–1916)著作的相遇與研讀,並由此產生出真正複雜的互動性成果。

典藏:拉斯尼格在科學與哲學上保持著強烈的求知慾與實驗精神,同時也對文學有敏銳的觀察力,並具有相當的寫作能力。在藝術上,她在繪畫和動畫電影領域都有所建樹。當觀者面對她的作品時,應該如何與她這種跨學科、跨類型的特質互動?
帕克什:一方面,繪畫始終是她的作品的核心和主軸;另一方面,素描、寫作與電影製作等創作方式相互補充。因此,當觀賞她的作品時,我們可以發現她在不同表達方式之間轉換其實相當自然。某種奇妙的方式下,所有元素彼此契合。展覽的一個主要目標,就是透過素描與繪畫之間的呼應來展現這一點。
典藏:在她漫長的一生中,拉斯尼格曾輾轉居住於許多不同的地方,這對她的創作之路帶來什麼樣的影響?在她的藝術生涯中,我們是否可以辨識出反映這些轉變的不同時期?
帕克什:她一直渴望更廣闊的世界與更遼闊的視野。擺脫當時奧地利的封閉環境,對她而言是很重要的事。她先到了巴黎,接著是紐約,中間也曾在柏林生活,直到1980年代她才回到已經再次成為一座令人興奮城市的維也納。可以說,她是生活在藝術之中,追隨當時最重要的藝術現場。由於她專注於自身的經驗與對身體的覺察,地理位置對她來說幾乎只是註腳。她的好奇心無所不在。

典藏:拉斯尼格的「身體意識」概念與對流動身分的探討,被漢斯.烏爾里希.奧布里斯特(Hans Ulrich Obrist)視為吸引許多年輕當代藝術家的關鍵原因之一。依據她的理念設立的「瑪麗亞.拉斯尼格獎」,如今在支持中生代藝術家方面扮演了什麼角色?基金會如何在其更廣泛的使命中看待這個獎項?
帕克什:和瑪麗亞.拉斯尼格一樣,許多擁有強烈藝術願景的藝術家,在他們的職業生涯中段時常會遭遇困境。他們缺乏關注,有些甚至被孤立。到目前為止,這個獎項已經能夠讓其中一些藝術家獲得特別的關注。如此一來,它使更多觀眾有機會看到超越常規範疇的藝術觀念。

典藏:基金會是如何為這次在香港豪瑟沃斯的個展挑選作品的?是否有針對亞洲觀眾特別設計的策展方式或作品選擇?為什麼展覽名為「自我與龍」(Self with Dragon)?透過這次展覽,您希望讓香港與更廣泛地區的觀眾獲得什麼樣的體驗,或對拉斯尼格及其作品的理解?
帕克什:有一幅精彩的畫作《自我與龍》(Self with Dragon),描繪了藝術家與「他者」的關係。動物的描繪在她的作品中極為重要。動物象徵著「他者」,是一個與她相對的存在,有時她甚至比對其他人類更能與動物產生共鳴。在這幅畫中,牠是一種神話中的動物,而神話動物在不同文化中有不同的寓意。在她位於克拉根福特(Klagenfurt)第一間工作室旁的廣場上,有一座巨大的龍雕像,指涉該城市的建城神話。在西方神話中,這是一種殘酷的生物─然而畫中駕馭牠的不是「勇敢的年輕男子」,而是畫家本人。它同時也可能指涉中國的龍,因為在創作這幅畫前不久,她首次訪問了中國。整體而言,這次展出的繪畫與素描之間有著強烈的互文性。

典藏:兩年前北京UCCA曾舉辦過瑪麗亞.拉斯尼格的個展。除了規模差異外,華語世界的這兩次展覽在策展方式上有哪些主要的異同?
帕克什:UCCA的展覽是一場時間跨度長、展出作品範圍很廣的回顧展,深入探討了她的生平,並且主要聚焦於繪畫。而此次在香港的展覽則更為集中,其中對繪畫與素描之間的平衡有所強調,並且著重於她晚期數十年的創作。

影像研究出身,關注藝術創作、展演機制範疇內的各方面生態,以及藝術與哲學、科學、社會學、神秘學等跨域連結議題。嗜以藝術為入口,踏上不斷開闢新視野的認知旅程。曾任Blouin Artinfo中文站資深編輯、《典藏•今藝術》資深採訪編輯、《典藏•今藝術&投資》總編輯,現任典藏雜誌社(《典藏•今藝術&投資》、典藏ARTouch)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