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動於2018年初,空總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C-LAB,簡稱C-LAB)在同年8月18日對外開放,扮演著中央部會所期待:「推動台灣文化創新的重要任務」。然而若細究C-LAB的組織現況,源自政府文化白皮書,希冀以三大文化生態系—當代藝術、科技媒體、社會創新—為核心發展,一機構三中心的C-LAB,其實尚處於計畫正式執行前的階段。在公共建設計畫尚未通過、確定C-LAB能以一機構三中心的組織結構發展前,由文化部委託臺灣生活美學基金會代為管理營運的C-LAB,嚴格說來只能算是一個「前」籌備處。對C-LAB執行長賴香伶而言,這樣的組織現況確實造成營運上的部分困難,但也能理解這是一個新型態場館初生階段的必要之惡。關於C-LAB的永續經營,賴香伶表示依然有賴公共建設計畫更為清晰、確定後,法制化的籌備處建立,它才能及早規劃,在穩定、永續的營運概念下發展與建立制度。
空總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執行長賴香伶。(攝影/呂國瑋)
儘管處於「前籌備處」的狀態,在迄今兩年的運作中,C-LAB以「From Lab to Hub」的理念出發,以孵育創新實驗、提供支持系統,鼓勵跨域協作、媒合創意和技術,以及落實創新實驗的公共近用和社會參與為主要定位,在當代藝術、科技媒體、社會創新三大方向上,希冀塑造出更具創新動能、扶植創意育成的基地。主軸計畫除了每年常態性策辦的CREATORS進駐/研發/國際交流計畫、年度主題策畫性展覽、夏末舉辦的玩聚場—夏日藝術節、隔年辦理的C-LAB聲響藝術節、以及實驗建築計畫之外,每月的展演映與各類推廣活動都是C-LAB的工作項目。兩年內,C-LAB累計了大小總計650場,包含表演、展覽、放映、講談、工作坊、論壇等活動,也因為對「扶植創新」、「建立生態系」、「公共化」的看重,C-LAB的總入園人數也自2018年8月啟動至今達至39萬人次(統計至2020九月份)。
空總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提供空間讓CREATORS進駐發展研究與創作。(空總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提供)
「姚瑞中:犬儒共和國」於舊空總美援大樓展場一景。(空總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提供)
三大文化生態系
所謂的三大文化生態系與平台,「當代藝術」意指雖以視覺藝術出發,但不限於視覺藝術的跨域當代藝術並且關注創作前端的概念發想,期能提供技術支援、思想交流和製作執行的整合性資源。「科技媒體」不僅是在媒體藝術或科技藝術的範圍,而是探討在科技、科學、藝術交相作用下,以及科技新媒體的開發如何對藝術創作和文化生產帶來影響以及公共運用;同時並積極媒合文化與技術產業的資源,建立匯聚了技術、知識和產業能量的基地。「社會創新」則探討當代科技和數位工具,如何運用於社會關懷、公民參與、環境永續和網絡關係的議題與行動,並同時推動社會企業、組織的連結和互動。雖然原初的想法是在文化、科技、社會這三個方向下發展,但最終仍須仰賴公建計畫的通過實施。不過賴香伶表示,某些議題與協作關係已經逐漸開展,包含科技部、工研院等單位的計畫合作與團隊進駐,C-LAB確實不斷在「協作的概念」下發展,而這也是在發展生態系結構時不可或缺的要素。
DMO 團隊將圍牆拆除後的紅磚,轉化為循環再生的建築材料,打造實驗建築 《磚循環》。(空總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提供)
創生於歐美的文化實驗室概念奠基在深厚的科技技術基礎,尤其對於科技和新技術對新時代的影響、如何推動社會進展、影響人的生活……具有深厚的問題意識與觀察。與此同時,跨領域之間的互相學習與協作,透過實作的過程中不斷觀測與修正,最後落地生根,在文化或社會中形成某種連結與運作,產生影響力、發揮作用。希望藉由推動文化實驗與創新,啟動文化質變、提升國家軟實力的思維是文化部建立C-LAB的初衷,也在這樣的基礎上,C-LAB的目標與企圖也聚焦在:我們是否能發現或探討,某些現在最具急迫性、世界在關注,又或是已經看到某些端倪、未來可能會成為關鍵的思維,抑或某種將發生影響作用的方向?因此對C-LAB而言,如何藉由理念、技術、不同領域與學科的整合,更重要的是實作來檢視、完成,便成為團隊的重要課題。當然團隊理解可視化是重要的,這也是為什麼C-LAB非常看重公共化以及與民眾的互動、連結,因為它必須有對話、討論、辯論的機會,才能獲得關注進而發生影響。
面對群眾 建立觀眾
公開的參與機制 如果不明瞭「公共化」為C-LAB核心任務之一,便很難理解去年底聲響實驗室為何要變成附近里民「康樂活動」的卡拉OK中心。然而,在「里民服務」的外表下,賴香伶表示:貼近民眾的語言與方式很重要,而這背後連結的依舊是我們在這做的每一件事。藉由卡拉OK這貼近一般人生活且容易參與的活動,團隊排除了過度解釋聲響實驗是什麼,但從直接的身體、聽覺感受,以及先期的伴唱帶製作工作坊等,讓民眾可以直覺地理解在這樣的聲響空間唱歌究竟與自家、里民辦公室有何不同?因為能夠參與,於是產生好感、認同,進而願意接近藝術、文化,是C-LAB對民眾互動著墨甚深的原因之一。
臺灣聲響實驗室舉辦的「空總好聲音」活動。(空總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提供)
啟發來自我們如何看待遊戲的「玩聚場」也有類似的性質。看似夏日同歡的遊樂會,背後還是扣合在希望透過這樣一個平台,讓年輕的表演藝術工作者或是有意進行較為實驗、跨界製作的團隊,能有一個初步小型製作的試煉場,於是讓新的形式、肢體表現、舞蹈乃至於可能尚未被認可的藝術表現形式得以萌芽。這也是為何即便是CREATORS的進駐計畫,C-LAB也相當強調與社區鄰里的互動以及公開展示。賴香伶說:「我們在做文化實驗場同時,也必須是個市民公園。」當然C-LAB面對的群眾並非只有里民,來這邊工作的團隊、creators……都是工作的對象。如何轉化不同的語言,針對不同觀眾做到更多溝通,也是團隊還在努力的方向。但如果提到「以軟帶硬」在這裡能產生什麼功能?賴香伶認為,那便是「建立你的觀眾」以及逐步形成文化創新實驗的共識。怎麼鎖定、拓展、建立場館未來的群眾?「你不能等到開館的時候才想到:我的群眾在哪裡?」 而公開的參與機制也是文化部對C-LAB深刻的期待。因此,除了CREATORS進駐計畫是完全對外的徵件計畫,C-LAB也不乏徵件或邀請式的展覽計畫。而為了扣合C-LAB的發展方向或每年設定的主題,徵件或展覽項目也會有不同程度的扣合。日前的策展徵件因為階段性目標希望處理文化、創造(或創新)與社會之間的連結關係,策展計畫便在這樣的題旨下,分別各選擇了一個跟當代藝術、表演藝術以及城市有關的計畫。
玩聚場夏日藝術節「深噎食堂」活動。(空總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提供)
實驗性的計畫
2020年,C-LAB展出了第一個年度委託計畫,姚瑞中的《犬儒共和國》。過程中,不乏聽到質疑的聲音,意為:既為實驗,何以展出一位已然如此成熟的藝術家?對此,賴香伶表示,在開始做CREATORS進駐計畫時,也曾有藝術圈的朋友針對兩個方向提出疑問,一個是,為何只有年輕人?難道較有資歷、年長的人就不可能有比較實驗性的發想?一個是策展與研究者表示,只能是創作者嗎?為何不能是實驗性的策展計畫?也因此,團隊在經過思考後認為:空總應該是提供資源給實驗性的計畫。因此,在計畫要有年度委託創作後,能將基地的歷史紋理變成創作一部分,甚至本來就是其創作一部分的姚瑞中,自然而然成為第一個合作對象。
賴香伶表示,整理當代藝術史也是C-LAB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只是形式上並非研究、文本、檔案式的,而是希望能具體化。姚瑞中的創作,從個人從軍、檔案、廢墟、軍事基地,到身分認同、國家主體性等問題的討論,其實充斥在空總整個基地,也是其創作核心,但一直沒有機會被完整梳理與展示,而其作為一個行為藝術的研究者、創作者,也從來沒有被好好揭露過。甚至好幾個他多年前便想製作的計畫,也因無人支持同時沒有如空總這麼適合的地方,始終未能實踐。在如此的脈絡與議題層次下,同時扣合C-LAB今年從「身體」出發,探討身體與環境、時代關係的年度主題,姚瑞中的計畫完全符合C-LAB的設定,事實上,姚瑞中《萬歲,萬歲,萬萬歲》這件作品放在任何地方都不會比在中正堂合適,而且僅止一次,無法被取代。賴香伶說:「我想這對藝術家來講是重要的,對我們而言,我們在尋找這樣的創作。」
姚瑞中錄像裝置《萬歲》於空總中正堂。(空總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提供)
空間現實
從第一年開始,C-LAB便需處理許多空間修繕的問題。即便整個空總基地有42棟大小不等的建築,但現今修繕成可供展演的空間就是7棟。然而既有空間的改造畢竟與專業空間有所不同,關於這一部分,賴香伶也不諱言許多藝術家在初次跟C-LAB合作時,都會提出困擾與質疑。無論是在環境或配備上都不完整,許多藝術家在理解C-LAB的環境狀態後,願意協助單位一起完整化空間的可用性,為此,賴香伶也表達他們的感激。但也因為空總基地的特殊性,現階段正因為它非典型的特質,有一些實驗、嘗試性的創作才有可能在此發生。實驗性並非只能發生在創作、議題、媒材或形式,展陳方式的實驗性也是。如何在一個非典型的空間裡,將展場物質空間之外,外在基地的語境、紋理,抽象、隱形的空間納入展覽?「這不是白盒子空間可以取代的。」對於藝術家、策展人、藝術行政,都是挑戰。
具有技術能量的場館
然而,C-LAB與其他場館最大的不同,便是確實具有實體的實驗室且有相關專業團隊進駐,令其具有實質的技術能量。在科技媒體的實驗平台,除了聲響實驗室,則是十月底即將完工的未來視覺實驗室(Future Vision Lab)。在未來視覺實驗室中,將結合聲音、音像、電腦運算、AI等技術,探討身體如何感知世界,如何擴延人類感官的可能。在目前的規劃上,依舊扣合「當代藝術、科技媒體、社會創新」三面向的整合,其中的製作除了大家耳熟能詳的《紅衣小女孩》360度放映版本,也會有藝術家的沉浸式音像創作,同時具有與民眾互動的內容。從聲響實驗室、未來視覺實驗室、文策院IP內容實驗室、4DView動態虛擬攝影棚的建置,到國家高速網路計算中心、工研院的進駐,賴香伶表示,這些技術資源與能量都讓C-LAB不只是呈現作品的場館而已,更具有Production house製作基地與實驗室(Lab)的機能,有能力協助藝術家提出構想、製作作品。
聲響實驗室所配置的49.4 聲道的沉浸式聲音劇場空間,透過故事角色和主題樂曲的互動設計,帶領觀眾體驗作曲家的創作巧思及樂器特色。(空總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提供)
國際交流
國際交流的意義不只是分享觀點,在知識生產、技術、工作方法等層次互相交流,更重要的是學習,尤其作為一個新的機構、平台,面對如此多元的新技術、跟不同藝術文化人同時工作,新的方法論是什麼?更重要的是在學習、對話的過程中,如何提煉出屬於台灣特有,因就我們環境背景而形成的論述、觀點……,是賴香伶認為在國際交流活動中相當重要的核心,如此才會為後續的創造、創新建立可能,甚至成為具有影響力的創造中心。這幾年,C-LAB大型的國際交流機構包括韓國光州的亞洲文化殿堂(Asia Culture Center)與法國龐畢度中心音樂與聲響研究統合中心(IRCAM),與IRCAM的合作除了協助聲響實驗室的建構,尚包含人員進駐、展演、國際論壇等深度合作。與國際雙年展的合作除了美國 Performa雙年展、光州雙年展,還有今年將舉辦的法國馬賽Chroniques數位藝術雙年展。在雙年展的合作平台上,賴香伶表示,C-LAB的目標是藉由雙年展的平台推介優質的台灣藝術家創作,因此2019年便與北美館一同選送藝術家至Performa,但也希望將Performa對視覺藝術、跨界、現場演出等概念拓展的思考帶回台灣,因此受邀參與的亞洲藝術家蘇匯宇、楊嘉輝都將在今年十月即將開展的《Re:Play操/演現場》展出。今年C-LAB也加入歐盟嫁接藝術家與科學家協作的網絡系統機構STUDIOTOPIA,除了希望更深入理解歐洲行之有年的科學與藝術合作方式與技術,也希望藉由此一平台,建立於國際更深厚的網絡連結。
為打破過去對空軍總部的威嚴印象,實踐以軟帶硬的建構模式,在台灣當代文化實驗場的戶外草地舉辦「音樂綠洲」,藉由親切軟性的音樂演出,轉化場域的冷硬印象,塑造都市中綠洲的愜意氛圍。(空總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提供)
與時間賽跑
對於C-LAB頭兩年的工作究竟困難在哪?賴香伶說:「簡單講是與時間賽跑。」文化生態系的建立除了軟體,還有許多硬體需要完備,除了空間修繕,還有每個實驗室與線上、線下平台的建構,以及不同技術能量、單位的進駐。而跟不同藝術工作者合作也會有不同的工作方式與思考需要磨合,簡單如面對觀眾,表演藝術是一種時間流動性的、現場的、互動的接觸,而視覺藝術卻是具有時間展延性,可不斷重複觀賞、沈澱的。在實踐的過程中,賴香伶認為,這確實需要一定時間的發酵、醞釀,尤其來自不同體系與領域的人員需要磨合、彼此學習、形成工作默契,都需要時間。然而這一切最重要的依舊是:文化實驗是一個動態的過程,一如文化的生成本來就是動態的,需要許多異質元素的相互激撞、交會、汰洗,留下來的才會形成所謂的文化。
朱貽安(Yian Chu)( 129篇 )追蹤作者
大學學習西班牙文,後修讀中國藝術史,有感於前生應流有鬥牛士的血液,遂復研習拉丁美洲現代藝術。誤打誤撞進入藝術市場,從事當代藝術編輯工作。曾任《典藏投資》編輯、《典藏.今藝術&投資》企劃主編,現為典藏雜誌社(《典藏.今藝術&投資》、典藏ARTouch)副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