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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廷定稿,地方成做:清代揚州製大型玉器簡介

宮廷定稿,地方成做:清代揚州製大型玉器簡介

自古稱「揚一益二」,天下之盛,揚州第一,蜀地益州第二;隋唐時期開通御河(通濟渠和山陽瀆,即洛陽至揚州間),確立…
自古稱「揚一益二」,天下之盛,揚州第一,蜀地益州第二;隋唐時期開通御河(通濟渠和山陽瀆,即洛陽至揚州間),確立了揚州江南商業重鎮的地位。中唐詩人張祜〈縱游淮南〉道盡揚州光彩無限城市風景:「十里長街市井連,月明橋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揚州死,禪智山光好墓田。」時代更迭,揚州的繁華起起伏伏,始終不變的是江南大城的地位,時至清人鄭燮的筆下,揚州仍是「畫舫乘春破曉煙,滿城絲管拂榆錢」的繁華勝景。
揚州所處兩淮地區產鹽頗豐,明代始設「巡視(按)兩淮鹽政監察御史」;清朝沿襲明制,並於康熙年間開始出現內務府包衣出身的官員「專差久任」,官位名稱也改為「兩淮鹽政」,此一官位自雍正朝起,多數時間皆由內務府官員擔任。擔任兩淮鹽政的內務府官員除需盡其督導鹽稅之責,經常還需要負責監督從內務府造辦處外發成做的文物,玉器當為其中一項。過去研究多集中在外發蘇州織造的玉器製品,但其實揚州也是當時外辦製作玉器的地點之一,同時,大件玉器作品無一例外皆發往兩淮鹽政。受限於資料,關於兩淮鹽政或揚州地區為什麼可以承包大型玉器製作,或者乾隆皇帝為什麼皆將大型玉器發往揚州,這背後的動機及因素,目前皆還無法明確解釋;但將特定物品發往特定機構成做,是乾隆皇帝下旨成做一貫的流程,顯示出他對於其疆域各地的物產製作情況瞭若指掌,妥善應用了宮廷到地方的傳遞、製作網絡。

兩淮鹽政製作大型玉器最佳代表,當為現今陳設於北京故宮寧壽宮樂壽堂的〈「大禹治水圖」玉山〉。〈「大禹治水圖」玉山〉高2.24公尺,含座更高達近3公尺,如此龐然巨大的玉器就算放在今天也是難能可貴。乾隆四十六年(1781)皇帝下旨要宮廷畫家賈銓用內府所藏〈大禹開山圖〉為底稿起紋樣,前後送了蠟樣、木樣到兩淮鹽政,耗費八年,最終於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完成。〈「大禹治水圖」玉山〉依著玉石本身為山體,刻劃著大禹治水、開鑿大山的情境,人物點綴其中,有的努力推車搬運石頭、有的則甩動著鐵鍊重擊山石等,猶如3D照片般將畫作立體化地表現在眼前。清宮內務府造辦處《各作成做活計清檔》(簡稱《活計檔》)清楚記載自乾隆四十六年起〈「大禹治水圖」玉山〉製作過程的種種細節,顯示乾隆皇帝對於此件作品的參與度相當高;作品完成後他更為其賦詩〈題密勒塔山玉大禹治水圖〉。文獻中也記載這件龐然大物是由宮廷畫家於宮中畫好樣稿後,將樣稿與玉籽一併發往兩淮鹽政製作。

〈「大禹治水圖」玉山〉是揚州製大玉山的巔峰,也是乾隆朝所製最後一件大玉山。根據文獻與檔案,兩淮鹽政負責所製作的大玉山有四件,除〈「大禹治水圖」玉山〉,尚有〈「丹臺曉春」玉山〉、〈「會昌九老圖」玉山〉及〈「秋山行旅圖」玉山〉,目前四件作品皆展陳於北京故宮樂壽堂,當中以〈「秋山行旅圖」玉山〉應是揚州製大玉山的起始點。〈「秋山行旅圖」玉山〉自乾隆三十一年(1766)開始製作,原為造辦處負責成做,但因進度嚴重落後,後發由兩淮鹽政成做,於乾隆三十五年完成。作品本體高130公分,觀賞視線是從最底層的一對旅人開始,馬匹駝著旅人、物品,慢行在陡峭的山徑間。忽隱忽現的山徑間一個轉彎,山中小屋突然出現於眼前。小路持續沿著巍峨的山勢不斷上升;到了山頭後,視線則隨著滾滾河水傾瀉而下。根據《活計檔》及乾隆皇帝御製詩〈和闐玉關山行旅圖〉所記,這件作品最初應該是由知名的宮廷畫師金廷標起草稿。

繼〈「秋山行旅圖」玉山〉後,兩淮鹽政又於乾隆三十九年完成〈「丹臺曉春」玉山〉、乾隆五十一年(1786)完成〈「會昌九老圖」玉山〉。〈「丹臺曉春」玉山〉主要由時任兩淮鹽政的李質穎承辦,李質穎的奏摺中清楚寫明製作〈「丹臺曉春」玉山〉的過程:乾隆三十六年,李質穎在北京的家僕收到內務府送來的一塊大玉及四張樣稿,一併送往揚州。李質穎一看玉籽甚大,謹慎地挑選好玉匠,刻好一個木樣後送到北京呈覽,經造辦處修定過後,發回揚州再按樣製作。一開始預估可能要花七、八年,李質穎希望速度可以加快,因此增選了數位玉匠,日夜趕工,他也緊密監工。作品完成後,是經由大運河送往北京。除了四件大玉山,揚州最少還成做了兩件大玉甕:〈青玉雲龍玉甕〉及〈海馬玉甕〉,目前都收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院。

蘇州有專諸巷,揚州的製玉場所又在哪裡?不管是在乾隆朝造辦處檔案,或是奏摺當中,幾乎不見有關於這方面的說明,李質穎的奏摺也僅說明當地有巧手玉匠的事實。目前唯一有提到當時製玉場所的文獻,是清道光年間編修的《建隆寺志略》。建隆寺為清代揚州八大剎之一,位於揚州西北方,目前寺廟不存,僅有「建隆巷」地名留存。《建隆寺志略》中記載「兩淮見寺內房屋寬敞,用為辦工之所。乾隆四十年在寺鳩工辦九龍玉甕、大禹開山圖玉山。」文中所提到的「大禹開山圖玉山」應當就為前述〈「大禹治水圖」玉山〉。
如前所述,乾隆皇帝在下旨發配文物離京成做通常都是有所考量,揚州又何以在這款情況下脫穎而出?雖有學者指稱,揚州可能有製作大型玉器的特殊工具,但其實玉器雕琢的原理變化不大。玉器硬度高達6至6.5摩式硬度,必須用砣機與解玉砂、鋪以水才能碾玉,這也是「玉不琢,不成器」、「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最原始的意義。揚州被選中的原因,推測最有可能的原因是其財力雄厚之故。兩淮鹽政管理的正是當時最大鹽區,範圍包含江蘇、安徽、江西、湖南、湖北、河南等地,鹽稅豐厚。龐大的利益糾葛,不難想像鹽政與各地鹽商間盤根錯結的關係,貪污舞弊時有所聞,如乾隆初期即發生有「兩淮鹽引貪污案」。學者相信,將大型玉器發往揚州製作,是讓皇帝與地方官員、以至於地方豪商,達到一種互相利用、支持的微妙平衡關係。
當然,揚州在商業發展的情況下,定有大量奢侈工藝品的製作,背後也會有相對應的製作工坊誕生。同時,揚州為大運河沿岸重要大口岸,水路運輸發達,運送重達上百、上千斤的大型玉器製品,是再方便不過了。


參考書目與延伸閱讀:
徐啟憲、周南泉〈《大禹治水圖》玉山〉,《故宮博物院院刊》,1980:4,頁62~65、68。
周南泉〈論空前發達的清乾隆朝玉器〉,《故宮文物月刊》,第9卷8期(1991),頁100~119。
王明發〈《大禹治水圖》玉山與揚州建隆寺〉,《文物研究》,2000:9,頁105~107。
陳國棟〈內務府官員的外派、外任與乾隆宮廷文物供給之間的關係〉,《美術史研究集刊》33期(2012),頁225~269。
王章濤〈乾嘉年間揚州玉器製作〉,《檔案建設》,2014:5,頁4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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