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科舉,昔有聯考,今有多元入學和甄試,人生無非是大大小小種種考。雖說時代不斷變遷、進步,人終究還是須為生存與功名利祿,孜孜不懈地努力赴考。畫史上留下不少描寫士子追求科舉功名、紀念宦跡功業的作品,讓我們透過這些畫作與圖像,來看古人的科舉與仕宦人生。
魁星踢斗 獨占鰲頭
說到科舉,必然要提到魁星,魁星又稱魁星爺或大魁星帝,在民間信仰中與文昌帝君齊名,俱是科舉功名崇拜的代表神祇。相傳魁星本來是一位飽讀詩書的士子,然而由於長相醜怪,始終無法通過科舉,憤而投水自盡,卻被水中的鰲魚救起,從此化身為北斗七星之首,成為主掌文章科考和文運仕途的神祇。

國立故宮博物院藏清〈珊瑚魁星點斗盆景〉,這尊朱紅色的魁星頭上長角,如頭角崢嶸,怒眉瞋目,齜牙咧嘴,手持北斗七星和梅枝,身上纏繞飄帶,單腳立於一隻龍頭魚身的鰲魚頭上,有梅為花魁、獨占鰲頭的寓意。他的另一隻腳向後踢起,方向剛好對應北斗七星中斗狀的主星,正是魁星最典型的形象。

除了魁星像外,描繪清宮仕女孩童於庭院中鬧元宵、賀新年等情景的《昇平樂事圖冊》,當中有一頁「魁星」,婦女手提的燈籠是一尊赤髮藍臉翹足的魁星,一手捧墨斗,另手執朱筆,單腳站在鰲魚頭上,另一隻腳後揚踢魁斗,「魁星踢斗、獨占鰲頭」的姿態寓意高中魁首、金榜題名。魁星被畫入「昇平樂事」中,說明了魁星崇拜的深入人心。
為何主掌文運的神,外貌卻是猙獰醜陋的鬼怪模樣?而且魁星的傳說與捉鬼之神鍾馗的故事非常類似:相傳鍾馗為天魁星轉世,在人間高中狀元,也是因形貌醜陋,而被皇帝嫌棄,最後憤而自殺,轉而成神;兩者同樣有屈舉一足,作「金雞獨立」狀之形象,甚至在某些地區,鍾馗手中執筆而非拿劍。兩者如此相似,實在耐人尋味。
觀榜圖:列仙名目上清來
大考之後,最讓人緊張焦慮、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事,莫過於觀榜了。晚唐詩人劉滄的詩作〈看榜日〉寫自己考了三十餘年,好不容易中舉的看榜經驗:「禁漏初停蘭省開,列仙名目上清來。飛鳴曉日鶯聲遠,變化春風鶴影回。廣陌萬人生喜色,曲江千樹發寒梅。青雲已是酬恩處,莫惜芳時醉酒杯。」詩中描述天色微濛時,秘書省的大門就開啟了,官員將中舉的進士名單張榜公布,好像「上清宮」神仙排座次般。在唐代,一旦考上進士確實就如同位列仙班,工作有了保障,衣食無愁。觀榜者眾多,中舉者固然平步青雲、喜形於色。然而那些沒考上的失意者呢?


傳為仇英所繪的〈觀榜圖〉描繪科舉最高層級的「殿試」後,考生爭相觀榜以及皇宮內舉行相關慶典禮儀等情景。畫前半段是觀榜處,外圍人馬雜沓,懸榜處人潮洶湧,眾人抬頭看榜,搜尋自己的名字,有人氣定神閒,冷眼旁觀,也有人神色惶然,確定高中者則興奮登馬而去;失意不得志者神情沮喪,由旁人攙扶,頹然而返等細節,呈現科舉桎梏下的人生百態。
宦跡圖:少年不知愁滋味 老來方知行路難
「宦跡圖」是畫史上的一種特殊題材,流行於明清時期,主要以圖像方式記錄官員的生平行跡與仕宦活動,故名。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藏《徐顯卿宦跡圖》是最具代表性的作品。這是明代隆慶、萬曆年間翰林官員徐顯卿(1537-1602)記錄其官場履歷的一部圖冊,繪製於萬曆十六年(1588)。繪者為太倉余壬、歙縣吳鉞兩位畫師。畫冊對開有徐氏所書紀遇詩和詩序,記其生平與宦海際遇。圖冊原應有30開,現存26開,皆絹本。

第五開「瓊林登第」,畫隆慶二年(1568)32歲的徐顯卿考取進士,赴瓊林宴的場景,是其仕宦生涯的起點。「瓊林宴」始於北宋,皇帝在殿試完畢之後,宣布登科名次,並於瓊林苑賜宴新科進士,因而得名。後來元明清等朝皆沿襲之,或改稱恩榮宴,是古代士人最嚮往的恩寵與榮譽之一。畫中所繪即徐顯卿在抬匾、奏樂者前導下,騎白馬,頭戴烏紗帽,身著藍色羅袍,緣以青黑角帶(進士登科謝恩專有之服飾)赴瓊林宴之場景。

第八開「皇極侍班」,是徐氏34歲時任翰林院編修,於大朝時在皇極殿(即清代的太和殿)輪侍東班,恭迎皇帝上御之場景,由於翰林院官員在殿中與皇帝距離甚近,因此徐氏詩云:「凡遇升殿,輪侍東班,蓋天顏咫尺云。」學者指出此為目前已知明代大朝此一隆重禮儀之全景的唯一圖像紀錄,十分珍貴。
徐顯卿在歷任翰林、詹事等職務後,曾主持經筵,參修世宗、穆宗《實錄》及《大明會典》等典籍,後升任禮吏右侍郎,就在期待有朝一日進入內閣時,突然遭到御史彈劾攻訐,罪名是擠排官員、結納富商、媚事大璫(當權的宦官)、僭越淫亂、夤緣納賄等,面對宛若滔天大罪般的問責,看破官場險惡的徐氏選擇疏辯乞去,最後於萬曆十七年(1589),以53歲之壯年致仕,回鄉終老。
待漏圖:待漏之際 相君其有思乎?

另一類與仕宦生涯有關的畫作,或稱之為「待漏圖」。以大英博物館收藏〈北京宮城圖〉為代表,圖中主要描繪各進宮殿在層層雲霧中若隱若現的北京紫禁城,在宮門前與華表柱之側佇立著一位身形高大、與城樓建築尺寸相較,明顯不成比例的官員,梁冠帶佩,紅袍秉笏,似在待漏,亦即等候早朝。畫面前方則有身著羅袍,相互打躬作揖的官員及其侍從人馬等。與此圖構圖相類,然細節不同的畫作在國立故宮博物院、中國國家博物館以及南京博物院等皆有收藏。
這類或原名宮殿、宮城圖的畫作有何特殊意涵?功能為何?由於所見各圖圖像內容、形制與細節或有差異,學者見解不一,未有定論,然大多認為這些畫作應是官員委託畫師所繪對於自己曾入朝為官的炫耀或紀念圖像,可能具有「金門待漏」、「辭朝離別」或「致仕歸隱」等等不同意涵。
昔日一定品級以上的京官須每日早朝,無論寒暑,天未亮就得依位次集於宮門外,等候上朝。這個百官等待早朝時休息之處就是「待漏院」,「漏」是指「漏刻」,古代以銅壺滴漏計時。包括宰相在內的文武百官皆須待漏盡門啟而入朝,故稱待漏院。待漏院設置始於唐代,宋代沿襲之,設宰相待漏院於丹鳳門之右,以示勤政。易言之,本來是專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而設,用以彰顯執政者勤政之意。
同年圖:呦呦鹿鳴 我有嘉賓
最後要介紹的是「同年圖」以及相關的鹿鳴文化。明清時期,鄉試同一年考中的舉人、殿試同一年考上的進士,都稱為「同年」。科舉同年是官場人脈關係的一個重要紐帶。在官宦仕途中,同年者往往形成一個互相支持的集團或圈子。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甲申十同年圖〉,是幅畫卷描繪明弘治十六年癸亥(1503)三月二十五日十位高官聚會情景,地點在閔珪(1430-1511)府第。根據卷後序跋,與會十人皆是朝中重臣,為天順八年甲申(1464)的同榜進士。與會者年齡以閔珪最大,74歲,李東陽(1447-1516)57歲,年紀最小。此圖當時共畫十本,十位成員各留一本。此卷是閔家所傳,清嘉慶十五年(1810)間為法式善(1753-1813)收藏,是目前僅存的孤本,為重要的歷史文獻。學者認為,明代高官舉行雅集,與前代文人雅集多有不同,這類同年高官雅集圖之繪製,多有彰顯地位與政績之意,題跋中也不乏對當朝盛世與明君的讚美。

與「同年」相關者,則有所謂的鹿鳴文化,「鹿鳴」本是《詩經.小雅》的篇名,共有三章。根據〈詩序〉:「鹿鳴,燕群臣嘉賓也。」首章二句為:「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昔時鄉舉考試放榜之後,由州縣長官宴請主考官、學政以及得中舉人的宴會,因在宴會上歌詠〈鹿鳴〉,稱為「鹿鳴宴」,而參與科舉考試者皆稱「鹿鳴客」。上述《徐顯卿宦跡圖》第四開「鹿鳴徹歌」即是關於鹿鳴宴之紀錄,不過有趣的是,由於徐顯卿當時要赴京城趕考,因此未能參加鹿鳴宴,圖中所描繪的是他與翔鸞廟道士辭別的情景。
鹿鳴宴的傳統及其文化意象並沒有隨著科舉走入歷史而消失,今日臺灣仍時可得見。例如國立臺灣大學將昔日接待僑胞的「僑光堂」收回後,改名為鹿鳴堂,除了以美食邀宴嘉賓外,也有恭賀考生金榜題名之意;隨國府來臺的詩人張昭芹(1974-1964,臺大校長錢思亮岳丈),為清光緒廿七(1901)年舉人出身,民國五十年(1961)適逢其中舉一甲子,然斯時科舉久廢,然而他仍隆重地「重宴鹿鳴」,邀請遠近知交赴宴,席間詩酒唱和,成一時儒林盛事。詩人回首前塵,對科考功名如夢幻泡影,轉瞬即逝,深有所感,自賦兩律,其中一首:「十二禽占歲序周,草間偷活更何求,科名早付溝中斷,身世今成水上漚,鹿野篇章餘敗葉,龍門聲價掉虛舟,朅來別有黃金榜,茅彙看人占上頭。」
看完這許多古人的科舉人生,不知您有何感觸呢?換作是自己的話,您又會想為自己的人生留下什麼樣的吉光片羽?
(完整文圖,請見《典藏.古美術》370期〈圖得功名一世 畫說仕宦人生──畫史中的科舉畫作與圖像〉,作者:劉榕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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