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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登騰專欄】尺寸真的有關係

【施登騰專欄】尺寸真的有關係

從數位技術發展歷程來看,想要恪遵尺規的模擬重現,也是近幾年才有的實用技術,特別是指AR技術。而現在的AR數位服務與應用,是否依據真實尺寸的數位成像?在能被度量的數位空間中,「尺寸」已是種可行的選項條件。如何以及何處展示定展件,以產生與塑造展覽體驗——包括審美、知性視野、空間範圍?對我來說,此立論於實境展覽空間的觀點,也同樣適用於前述追求著數位享受、數位氛圍、數位審美的數位空間,而且是能應用尺寸之數位自由度與數位真實的數位空間。
尺寸是需有參照比較的,且自有其邏輯形式,惟在藝術賞析場域中,不該失準或失真。這是此篇著文的基礎主張,但論述有其取捨才能現其價值。所以,先談應予的「自由」,再論該立的「規矩」。
一、尺寸的數位自由度
以數位形式藉由鏡頭與螢幕去理解的空間體驗中,尺寸確常失去其準則與參照,因為數位物件擁有尺寸與構圖之自由度。既然常議論「數位轉譯」如何整合與發揮數位內容與技術的功能,那麼去探索數位尺寸的放大與縮小的極致化,自然不可少。所以,我寫過〈博物館科技/Connoisseur系列:從兩個案例看捲軸畫的數位視野〉談分割視窗的互動與參照價值;〈博物館科技/Connoisseur系列:用「數位微觀」輔助藝術品鑑〉談高解析的微觀圖像如何輔助藝術鑑賞;〈博物館科技系列:數位導覽科技點評~談放大真實的Second Canvas技術〉談其如何提供獨特的虛擬展覽之數位服務價值。也在前些天因為研究計畫需要而去訪談宇萌科技的白璧珍總經理時,也交換了關於AR策展之功能與應用的觀察,對於不受場域限制,具有「可攜式」(portable)、「行動化」(mobile)、「隨時隨地」(ubiquitous)、「輕量化」(lightweight)的虛實整合展布形式,我們都在質疑審忖的謹慎中有著許多期待。
這些期待來自各博物館與美術館數位典藏資料的「多層次性」(multifold,如:基本說明、深入資料、多元連結)、「可調式賞析」(adjustable appreciation, 如:原尺寸、縮放、移動、拖曳、旋轉)、「多元格式」(multi-format,如:3D物件、2D圖檔、影音檔、文字檔)、「技術實驗性」(experimental approach ,如:AR、VR、MR、selfie、draw to search、image analysis/recognition、participatory design/co-design、 AI……)等等屬性,使這些數位典藏資源能夠與實體藏品/展示有更大的區隔與差異。在數位技術發達、數位裝置普及、文化知識普遍提升的環境下,過往虛擬/數位博物館希望達到的「遠距」(remote)、「替代性」(alternative)、「差異需求」(differential demand)、「訪前準備」(pre-visit)等效果,也得以在有創意、低門檻、高娛樂性的數位互動設計下,逐漸透過更多數位服務使用者的參與以及數位博物館的投入,而讓這些數位冷冰冰的、只有自述能力、僻處資料庫一隅的典藏資料,也能成為手機螢幕上的檢索、瀏覽、娛樂、互動內容。這些數位知識/資訊服務設計這不啻是數位科技發展的一項重要成就。
但我仍曾謹慎地在一篇研討會論文中提出「偽互動」(pseudo-interaction)的概念,著眼於使用數位典藏資料為內容、且在數位裝置上執行藝術鑑賞的數位互動機制,論述此應用都是透過數位設計形式與數位科技內容所完成的,因此絕對不同於真實地在現場與藝術品的「審美互動與氣氛」(aesthetic interaction/aura)。Lopes, F. A. S.(2018)曾針對Google Arts and Culture中虛擬博物館數位賞析,提出數位享受(digital enjoyment)與數位氣氛(digital aura)作為數位藝術品的賞析與交流的新對話關係。(註1)並且引用Benjamin(2012)的新數位美學觀(digital aesthetic),作為其論述數位賞析的核心概念。(註2)
數位環境(含全虛境的沈浸式VR與虛實並存的混合式AR)的藝術賞析確實需要其獨立的美學觀。Tavčar, A., Csaba, A., & Butila, E. V. (2016)在其虛擬博物館研究中,提出能根據使用者偏好(preference)與展品關聯性(similarity)提供主動推介與查詢服務的數位賞析模式,這是實境展區在物理上與功能上均不可行的,觀眾/使用者也因之能在被設計過的「偽互動」機制中體驗數位享受與數位氣氛時保有其「自主性」、「主動性」。(註3)而已經以專案參與歐盟「EU Horizon 2020計劃」(註4)的西班牙數位掃描公司「Madpixel」,更提供數位賞析的Gigabyte服務——「Second Canvas」,其共同創辦人與現任總監的Koldo Garcia在一個專訪中就說,此超高解析度數位典藏成果能為博物館參觀來賓與遠距觀眾,提供更好的藝術品的轉譯內容。(註5)
此外,數位的事就用數位來解。該是恪遵尺規的模擬重現?還是解放尺度的數位視野?從數位技術發展歷程來看,想要恪遵尺規也是近幾年才有的實用技術,特別是指AR技術。
二、尺寸的數位真實
現在的AR數位服務與應用,是否依據真實尺寸的數位成像?其實無涉於設備的視域(field of view)與視點(first person view)的功能設計與限制,且其實就只是個選擇。因為不論是早期Google Project Tango進行實境空間掃瞄建檔,使用裝置預先掃描偵測空間數據——即所謂的「空間描述檔」(ADF: Area Description File),或Facebook 發表的「Live Maps」實境即時地圖技術,或由Apple推出搭載LiDAR Scanner之高階裝置所實踐的高效能「地景測繪」(scene geometry)與「即時AR成像」(instant AR)等等數位科技應用,都顯示任何經過數位偵測而在數位視野中虛擬重現或虛實並置的實境場域,也能是具有尺寸資訊的「數位空間」。說簡單些,各位用過iOSGoogle Android陣營手機中的「Measure」(度量)app?這是兩大陣營同時於2018年6月推出AR功能,可以透過鏡頭偵測丈量實體物件的長度與高度,且具有實用的準確性參考價值。
因此,在能被度量的數位空間中,「尺寸」已是種可行的選項條件。以Google Arts and Culture App的「Art Projector」為例,在沒有移動「ARPlaneAnchor」(註6),且沒有調整大小的狀況下,選擇三幅知名畫作直接成像,原始尺寸由小而大分別是:維梅爾(Johannes Vermeer)《戴珍珠耳環的少女》(Girl with a Pearl Earring,44.5 x 38.1 cm)、達文西(Leonardo da Vinci)《蒙娜麗莎》(Mona Lisa,77 x 53 cm)、克林姆(Gustav Klimt)《吻》(The Kiss,180 x 180 cm),而實際以AR物件成像在實境空間的樣貌就如組圖所示。且在所偵測得的水平面(horizontal plane)上的前後遠近移動,自然也就該有相對應的尺寸比例變化。
三款不同尺寸AR畫作的數位真實等比例成像。(施登騰提供)
畢竟數位影像科技,不論是「沈浸式虛擬實境」(immersive virtual/mixed reallity)、或「真實實境」(actual reality)、或「擴增實境」(augmented reality),都在追求「逼真」(verisimilitude/truthlikeness)與「擬真」(simulation)技術研發,都致力於讓觀眾沈浸於數位虛擬形式中。那是打破橫亙於觀眾與表演者/舞台之間的「第四面牆」,也讓觀者自我的「存在/在場」(presence)穿越了「螢幕」進入有互動性的數位空間世界中。其間「入戲」與「出戲」的交替(alternation)或替位(substitution)並非彼此衝突的,反而是為「沈浸式數位視野」創造一種更具真實感的數位互動體驗。即使,如前一主題所論述的「數位尺寸自由度」,也是種窮盡視野的巨觀或深究細審的微觀之「奇幻寫實」。
因此,在數位空間中,在原尺寸的基準上,尺寸比例是可調式的。
若以「尺度」審忖「空間概念」,不論是談「比例」(scale)或「視野」(scope;兩者也都有「尺度」之意),傳統尺寸系統是分述不連續且有極限的,但數位尺寸系統則是相依連續且無限制的。因為傳統尺寸系統有量度工具之限制與敘述形式的規範,不論是要放大或縮小地呈現建物、空間、物件的尺寸系統,像是1:20、1:100、1:500、1:2000都各有其功能,彼此間可轉換,卻無法替代。所以就像離散在不同階段的個別空間敘述,雖大小比例有別,無法有放大或縮小空間的連續視覺呈現;相反地,在數位空間中,滑鼠與觸控的拖曳、縮放、推拉不僅能改變數位視域與視角,也能以新「尺度」視野去呈現傳統不可能實踐的1:1等比例空間,甚至是10:1放大版空間。也因此,前面才說,在數位世界中真實尺寸常是失據的。但這並非不能解,前面提到的Google Arts and Culture  App的「Art Projector」功能,就讓「空間」與「展件」的數位尺寸相互依憑。此外,我個人頗看好的Matterport公司的Museum View瀏覽功能與360 度掃描的3D空間影像,不僅有直覺易用的互動展示功能,而且讓觀者能享有浸觀賞體驗,展覽單位亦授援以全景影像紀錄。我最欣賞的更是Matterport的瀏覽功能中還有「量測模式」(measurement mode)提供尺寸標示,讓使用者有工具能在虛擬空間中去主動覺察物件的尺寸大小參照。實際應用請參見我於「達利戲劇博物館」 (Dalí Theatre-Museum)之全景虛擬展館中瀏覽的截圖。
Chan, C.(2011)在其探討展覽空間尺度的論文中嘗言,策展人要有技術也要有視野,不僅要思考展覽主題也要考慮展覽空間尺寸,從經驗與技術去預判觀眾和基礎設施(例如照明、展件、說明牌),並決定如何以及何處展示定展件,以產生與塑造展覽體驗——包括審美(aesthetics)、知性視野(intellectual scope)、空間範圍(space purview)。(註7)對我來說,此立論於實境展覽空間的觀點,也同樣適用於前述追求著數位享受、數位氛圍、數位審美的數位空間,而且是能應用尺寸之數位自由度與數位真實的數位空間。
Matterport的瀏覽功能中還有「量測模式」提供尺寸標示,讓使用者有工具能在虛擬空間中去主動覺察物件的尺寸大小參照。(擷取自達利戲劇博物館Matterport全景虛擬展館)
達利戲劇博物館全景虛擬展館中尺寸標示瀏覽。(擷取自達利戲劇博物館Matterport全景虛擬展館)
三、小結
下圖是以國立故宮博物院所藏的《宋徽宗文會圖軸》製作AR呈現的失據例證。
《宋徽宗文會圖軸》在實驗室的虛擬展示。(施登騰提供)
根據資料,此圖軸尺寸為高184.4公分、寬123.9公分。雖因製作3D AR檔案沒有處理平面錨點(ARPlaneAnchor)的尺寸比例參照,所以在ARKit 2.0成像後,高度幾達到250公分,很明顯無法展現原件尺寸之資料與印象,卻也不容易查覺尺寸的差異。這是未來在使用數位典藏資料進行數位導覽的轉譯應用時必須注意的。
此篇談尺寸,從史料觀點來看,回顧歷代的古器物著錄,北宋呂大臨的《考古圖》開創了這類著錄的體例,是最早且較有系統的。時至今日,圖錄中編入尺寸資料已是通例,臺灣數位典藏計畫,更建立後設資料庫(Metadata,或譯詮釋資料),讓資料具有目錄功能,以便於查詢與管理。而尺寸不僅是文物藝術品的基本資料,既記錄外形的數據,也傳達圖像與實物比例關係的依憑,因此尺寸資料當然是重要的藏品元素。博物館在製作複製品時,除了隨件作編號註記外,有時也會改變複製品的尺寸比例,為的是與真品有所區別,而文物考古工作者在現場測繪及為考古報告撰寫時,更是要求記錄並引用正確尺寸數據。文物研究本身也是一門器物學,器物的各樣形貌特徵都是整合歸納出分期與編年的重要線索。
或許你在此篇看到的是數位視野的新美學,也或許同樣覺察了數位失真的問題。其實都對,下次在品鑑時,提醒自己要關注尺寸資料或相對比例參照,讓品鑑活動更具有專業性與真實性,無論是數位閱讀、印刷閱讀、展場閱讀。

註1 Lopes, F. A. S. (2018). "Virtual Visit to the Museum: A Digital Touristic Proposal." Revista Lusófona de Estudos Culturais/Lusophone Journal of Cultural Studies, 5(2), 395-408.
註2 Benjamin, W., Schöttker, D., & Buck-Morss, S. (2012). Benjamin ea obra de arte: técnica, imagem, percepção. Rio de Janeiro: Contraponto.
註3 Tavčar, A., Csaba, A., & Butila, E. V. (2016). Recommender System for Virtual Assistant Supported Museum Tours. Informatica, 40(3), 279-283.
註4 「Horizon 2020」由歐盟集資786億歐元,為目前全球最大的科技合作平台,不僅採多邊開放式創新,且鼓勵第三方非歐盟成員國參加,並致力於技術成果的商品化與市場化。參見:劉彥蘭、袁孝維(2015.08),〈綜覽歐盟科研架構—Horizon 2020〉,《科學報導》404期。
註5 在此引述的訪談資料是翻譯自歐盟官網中「Second Canvas by Madpixel: Appreciating Art in the Digital Era」專訪資料的影片內容。
註6 Apple載具在啟動AR鏡頭後,ARKit技術會偵測現實空間中的水平面,並且點選一個具有水平面資訊的擴增實境平面錨點,在官方資料中敘述為:「Information about the position and orientation of a real-world flat surface detected in a world-tracking AR session」。
註7 Chan, C. (2011). "Measures of an Exhibition, Space, Not Art, Is the Curator’s Primary Material."  The 6th Momentum Biennial: Reader. Markús Þór Andrésson (ed.), Milano: Mousse Publishing, 93-112
施登騰( 7篇 )

一位大學教員,同步寫數位轉譯論述與中國文物鑑定。長期研究與分享「Connoisseur系列」、「博物館科技系列」、「數位轉譯系列」、「數位科技系列」等領域之資訊與知識於個人專文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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