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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出這面破碎的牆:疫情之年的《巢》在新樂園

投出這面破碎的牆:疫情之年的《巢》在新樂園

「新樂園」空間呈現久違的全黑,這是由「煙花宇宙」團隊籌備兩年的《巢》獨立影音計畫展。

「不用移動你自己,就有認知的轉變─我們想呈現的是,觀者只需要坐著、站或躺,不用移動腳步,環境和體會就會隨著時間完全不一樣。」煙花宇宙團隊形容道。

時至年末,「新樂園」空間呈現久違的全黑,這是由「煙花宇宙」團隊籌備兩年的《巢》獨立影音計畫展。展場以兩道「破碎的牆」貫穿。透明片狀可重複裝卸的結構作為空間裝置,映著全黑反光地板,運用交錯的投影影像與聲響,將真實的情緒具象化,讓觀者不必挪移,便能隨著不同的空間敘事,產生感官變化。

《巢》獨立影音計畫展。(煙花宇宙提供)

巢:疫情之年的焦慮感

疫情之年,臺灣的藝文展演受到劇烈影響,尤其上半年的忐忑不定,對「煙花宇宙」團隊來說也是。團隊在專業工作角色上,延伸的社群以娛樂產業、公共或大型活動展演的幕後從業者為主,他們觀察到領域中的彼此,有個難以言說卻真實存在的困難:我們會不會沒有舞台?

換句話說,我們離舞台不再存在的那天近了嗎?

團隊在舞台幕後工作側拍,攝於2014年於小巨蛋。(煙花宇宙提供)

這裡提到的舞台,不止於台前的內容演出,而是關於一切幕後工作的存續與否、觀眾是否還能聚集,如果沒有一個位址作為展演,大家將往哪裡去?

負能量櫥窗,關於那些平日說不出口的。(煙花宇宙提供)

這份「不敢說的恐懼」,遂成為煙花宇宙決定在今年自籌做展覽的契機。

精心設計的破碎,獨自站立的媒體裝置,實作上幕後的勞動

破碎是本製作一個關鍵的選擇。(煙花宇宙提供)(註2)

展場中央,是兩道以彰顯材料特性組建成投影載體的二維曲面構造物,由三段非線性敘事的影像投影其上、全新製作的三段音樂則從空間牆角流出,至此,全黑的展覽空間投射出20分鐘循環影像與聲響。投影物件本身也是作品,被觀看的本體。

設計裝置的蔡寧分享道:「這次的裝置必須符合幾個要素:能夠無視基地環境達成自我站立、具有多樣型態重組特性的模組結構,同時在外觀上達到《巢》本身邊界模糊、反覆碎裂又重構的解離狀態,加上仍然必須維持投影品質,所以在材料測試與結構上必須盡可能有一個平衡。」片狀元件中的空隙,亦即有投影膜的區域間隔為大,讓觀者即使遠觀亦不會馬上看見影像內容全貌。而此「單靠自身的結構矗立」的裝置加上地板的照映,在視覺上更可以被串起,觀者若透過手機觀看,更可見螢幕上形成的連貫效果。所以,請觀眾「多用手機拍照」變成非得一試的事。

而兩座曲面自虛擬空間落實至現實環境則有賴「參數式建模」的特性,針對新樂園狹長且落柱特殊的腹地條件和投影機規格,重複運算出最合適的裝置位置,同時因應現場狀況而在手工組裝時進行微調。布展時,更有多位團隊夥伴支援完成。

一千個手工打造鐵製元件。(煙花宇宙提供)

這也關乎開幕對談時,新樂園總監張雅萍與煙花宇宙負責人周玥特別有共鳴的地方:如何好好重視每一個參與展覽製作的夥伴?

過往常以視覺藝術為主的「新樂園」、與從地下派對走至商業場合再到科技藝術展演的「煙花宇宙」,除了展示內容和技術層面,彼此對展演勞動狀態的討論都十分重視。集眾人之力,是指每個角色位置在創作過程中數個環節,都可能具有決定成果或新意的力度。

開展後,張雅萍最常被問的問題之一是,「新樂園可以漆成黑色喔?」。開幕前就很多人問到為什麼有「煙花宇宙」?雅萍說道:「本來就是任何團隊都可以來試驗。」(煙花宇宙提供)

在領域邊界日漸模糊的今日,藉著展出,讓觀者和工作者近距離思考娛樂與藝術的距離,即便這個距離時而化整為零。更多的時候,是鑲嵌在勞動與產出過程的差異中。

在「閉幕派對暨負能量大會」,團隊將投影出觀眾在展期間的留言筆跡,將難以言喻的勞動情緒投射在媒體裝置上(煙花宇宙提供)

裝置的「虛空間」和「視覺的延伸」

畫面呈現上,片狀元件媒體裝置形成畫面的拆解。周玥:「『情緒』對我來說,在我就是破碎的記憶畫面,所以我們使用投影膜來嘗試呈現出這個狀態。」

張雅萍談到,這件裝置讓她聯想到的是觀看裝置藝術時、很常「將虛空間(虛裝置)視為互動的內容去觀看」,而煙花宇宙則以「視覺的延伸」來形容此效果。

實體展示「物」的層面上,除了與概念結合,這樣想嘗試非典型展演空間的期待或籌畫,也與團隊遊走於不同領域有關。

在螢幕與肉眼觀看之間,觀者可以感到它的變化。看著看著,也出現了睡著的觀眾。(煙花宇宙提供)

作為戶外的Street Art或公共藝術,是否有呈現觀者個人感知的可能?

裝置的下一步,將會放到戶外,這又是另一個破碎立面對團隊來說必須出現的原因。

團隊先前的光雕建築經驗便在戶外,而他們接下來也想將裝置放到戶外去,因此,第一檔個展就希望找近似生活的場域。

臺大總圖前,團隊在白晝之夜之演出。(煙花宇宙提供)
宜蘭中興文創園區「2019 映像節」,作品《噶瑪蘭公主》。(煙花宇宙提供)

周玥:「過去,我們是從很喜歡塗鴉藝術開始,過去也在地下樂團製作影像、同時也做劇場投影,近年也展於白晝之夜、宜蘭映像節。以近期兩度參與白晝之夜來說,臺大總圖上的投影、我們嘗試用觀眾手繪的內容投影到公共空間,讓建築物被由觀眾表達,想帶進一些不同的互動方式,當然,這也是比較常見也直觀的作法。」

2016白晝之夜《北門回到未來》。(煙花宇宙提供)

不知不覺,他們也在每次開演後的觀者視線,察覺到被討論的框架改變:「而2016年的白晝之夜,對我們來說是一個轉折點,當時我們在北門投影,評價兩極:有人覺得視覺有趣、也有人質疑投影內容與北門是弱連結等兩種觀點。我們深刻體會到,在戶外空間展演時,我們不太像表演的狀態、和我們平時在節目現場、室內不一樣,室內投影時顧及的是『人與影像』的關係,在戶外,我們的作品會被放在藝術介入空間、公共藝術的脈絡討論,觀眾更連結到『人與影像與空間的關係』。然而,觀者看到的是『公共藝術』的脈絡、而我們是從『street art』開始的。」street art是極富有自我闡述的可能性,而放到戶外、找邊界對他們而言是十分有趣的。

即興混合的創作習慣與工作歷程公開:公測期(Open Beta)的嘗試

這次,嘗試結構在空間內的可塑性需要時間,因而也出現另一個對藝術空間來說特別的嘗試:為期一週的「Open Beta公測週」。

公測結束,控台即將放入黑門後。(洪芷寧提供)

一般來說,視覺藝術展覽「開展」就是完成且開展,然而,公開工作過程、並蒐集公測意見也是此次嘗試之一。 團隊提到,投影作品需要進場後,依空間細緻調整,過程漫長且無以省略。同時,創作習慣上,「煙花宇宙」習慣「即興混合」,到作品完成,都在探索新的創作方法。

不過,開幕對談時,觀眾/藝文工作者張博涵也提出,既是開放,那麼「是如何決定開始開門的那一刻?」。或許,我們能在未來保有一個提問:「當我們(作為藝文工作者/展覽製作與創作方)談公開工作歷程,我們又如何看待不同階段的工作細節、又希望如何/對誰敘說?」

場域的改變與觀眾的改變:初試啼聲的展覽試驗

面對跨領域合作,其受眾的轉移或擴大,亦是我認為重要的觀察點。

「煙花宇宙」先前作品出現在大眾娛樂、提供展示影像與聲音元素,雖然這樣類型的觀眾或許易達百千人,然而,作品出現時間以秒計,張力極強、時間極短,觀眾多,而其檔案化的過程與科技藝術、展覽很不相同。本次展覽,也因空間的選擇,作品呈現予不同於以往的觀者。新樂園的觀眾會直覺的視團隊為展出藝術團隊,而團隊過去較近似表藝的、或者幕後製作的工作方式,這次也需要花一些時間熟悉視覺藝術觀眾的互動方式。

很多觀眾問可不可以拍照?周玥:「對我們來說,少了一個鏡頭拍、是少一個觀看的方式」 。而展期間亦舉辦「投影環境攝影工作坊」。(洪芷寧提供)(註3)

作為觀察者的主觀筆記:跨領域的調頻過程、疫情之年「情緒」主題的現身

筆者在此次展覽中,藉著陪同展覽成型的歷程,發覺到對於一個複合型影像專業團隊來說、在視覺藝術場域以展覽進行合作或開啟討論所帶來的可能性。

可能性除了意指第一週觀眾問「新樂園原來可以全黑」這樣肉眼一看可見的、帶有幽默感適合當作破冰主題的開場之外,彼此「調頻率」的過程,更是很值得關注的。

具體來說:當《巢》在新樂園,在非典型展演空間裡初試啼聲的實驗,背後蘊含動機之一,是試以探索「娛樂─藝術」的課題:這裏並非討論娛樂與藝術的界定,而是探問兩方在創作、概念至作品成形過程中的差異與雷同。換句話說,這是一個展覽方、與機構/場地方調頻率對接的過程,過程自然需要大量的時間與信任感,包括新樂園陪伴創作團隊一起對預算、建模、理解房子之斜且不可敲樑等操作問題,也反映機構方對空間特性掌握和付出討論心力的關鍵性。實際對話能夠形成,也才能成就一檔製作的平安完成,也是我認為「空間具有開放性」的實質意義之一:對話能成立、差異的做事方式有機會被磨合。當然,這背後的成本與勞動付出,也是必須被善待與思考的。或許,下一次我們探問,在藝術領域「如何與相近但不同領域的人們產生(或找到趨近的)共鳴?」那麼,關於製程公開、彼此對視覺語彙或裝置想法的異同等,或許是找到共鳴的路徑。

另外,《巢》概念圍繞在「情緒」,實非新的議題,然而,也許更是因為在一切不可掌握的2020年,由跨領域來嘗試遂成非常合理的安排。當替代空間,意即本展覽的場地新樂園藝術空間,因場地的開放申請、開放予不同領域的創作者進場製作,讓這世俗定義下非常難熬的一年,有不同領域的團隊現身,並使情緒的主題和重組結構等經典課題有了嶄新、呈現誠懇嘗試的展演結果。隨著投影畫面穿過百個透光間縫,實牆退為遠景、投影標的即為作品主體、所踏之處成為影像空間的延伸,地板是音樂迴轉的地方,能穿透的是視線,在這延伸的虛空間、和前測的公開化,觀者就在這之間:或站或臥或坐,感知疫情之年,《巢》的課題與釋放。「煙花宇宙」組裝一個適合此地的模組,在白盒子裡,藉由從地而起的片狀裝置、投影、與音樂,帶出《巢》本身的意義與沈浸。

回到概念,以及筆者的主觀看展經驗,這似乎是視覺展覽通常討論優先順序最前面的論題,最深刻的印象是,展示上的「破碎」。

破碎,是本檔在製作上的精確選擇,從觀眾視角來說,觀展經驗則會回到非常個人的敘述狀態,換句話說、由於影像和聲音內容並非線性敘事且題旨即為「情緒」、且未有先前展覽供參照,在作品的理解上,首先需要有較長的觀看時間、站或坐臥在不同的位置以觀投影膜的效果和音場差異,並且、也會與觀者個人欲擷取且進一步閱讀的影像(或影像符號)有關。

在赴展場數次之後,我終於意識到作為觀眾、自己的觀看。那就是,原來我一直會不知不覺地等待大水母。

第三段影像一景。(洪芷寧提供)

在展場,我一直等待第三段影像與聲音的「大水母」。在第一段躁動筆跡跳動,第二段細緻雜訊結合城景的籠罩,第三段海底散落魚群與花葉之後,在海底這段,會不時出現的大水母。目光之所以吸引,應是因為它是整片投影最巨大的具象物,它的移動軌跡和聲音節奏並非同一陣線,卻因其極度搶眼的視覺,讓出現之際,既有音樂彷彿更加入一層呼吸韻律;也因它的出現,體現展場裝置「破碎」的現實,因我們都知道水母的全貌,卻硬生生、也不違和地在眼前破碎了起來;最後一個原因,是我花了很久的時間才能描述且肯認喜歡那隻水母。畢竟,它是一隻寫實的、「很甜的(很好理解的)」存在,在觀看位置,瞄到一個寫實的存在時,以習慣來說,我總對於展演者提供的快速單一解讀方案感到尷尬,然而綜合上述的諸多特性,我卻開始期待大水母的出現,追蹤它的游跡。

原本的投影內容,完整的水母。(煙花宇宙提供)

巢 獨立影音計畫展
展期:2020.12.12 – 2021.1.3,週三至週日 13:00-20:00
地點:新樂園藝術空間(臺北市中山區中山北路二段11巷15-2號)


註釋:

註1 本篇參考資料為新樂園《巢》獨立影音計畫展開幕座談(與會者:新樂園總監/展覽顧問張雅萍、展覽計畫主持周玥、展間及裝置設計蔡寧、展覽顧問洪芷寧),以及期間的非正式訪談。特別感謝所有展覽成員、以及張博涵、張顥馨在公測週的討論,以及蔡昀芝、阮楨鈞給予書寫的建議。

註2 蔡寧提到:「當前的『建築領域』定義中,不太會因應非居住或與人使用需求外之目的去開發新的結構;而目前在演唱會舞台 truss 和現有投影幕會是較符合團隊的結構構想,但是實際上來說、這次展覽開發出來的裝置本身的型態設計、並不同於現有商用舞台構成;換句話說,這次的裝置適用於近距離多角度的觀看經驗、或展覽空間/生活空間等等,實作上、似乎以新媒體或科技藝術領域的製作來看會更合適,而目前特殊形態同時涵蓋針對投影特性而設計的裝置並不多見。」另外,如何將「參數式建模」應用在與新媒體結合的各種展演空間,也將是持續關注的一環。

註3 「投影環境攝影工作坊」,將在展場中帶著參與的觀眾,拿著手機實際拍攝。進行過程,呼應幕後團隊的協力過程:包括聲音、影像、拍攝環境營造、軟硬體設置及操作等。透過工作坊與觀眾接觸的過程,來實際探究這些異同所帶來的不同觀看、體驗、和創作團隊認知與勞動的方式。

洪芷寧( 2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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