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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鬼月專題】民間辟邪術:臺灣民俗辟邪獸牌

【2023鬼月專題】民間辟邪術:臺灣民俗辟邪獸牌

「厭勝」原是指用法術咒詛達到制勝所厭惡的人、物或超自然力量,是一種巫術行為,後轉化為對禁忌事物的剋制方式。臺灣人的信仰觀除了希望祓除邪祟,更希望能招來福運,辟邪有著趨吉避凶的意涵,辟邪物即是透過器物,達到美好的生活目標,這種積極求福的作法較符合辟邪的涵義。

辟邪物也有稱為厭勝物,但兩個詞彙的字義仍是有差異,「辟邪」為驅除邪惡之意,「厭勝」為壓伏而制勝之意,最早見於《後漢書・列傳・章帝八王傳》的記載:「因巫言欲作蠱道祝詛,以菟為厭勝之術。」由此可知「厭勝」原是指用法術咒詛達到制勝所厭惡的人、物或超自然力量,是一種巫術行為,後轉化為對禁忌事物的剋制方式。臺灣人的信仰觀除了希望祓除邪祟,更希望能招來福運,辟邪有著趨吉避凶的意涵,辟邪物即是透過器物,達到美好的生活目標,這種積極求福的作法較符合辟邪的涵義。

辟邪物依性質可以分為人身辟邪物、儀式辟邪物、時間辟邪物、空間辟邪物,人身辟邪物是指佩戴在身上用於護身,例如護身符、香火袋、五色繩等,儀式辟邪物是科儀演法用於潔淨的法器,包括鹽米、淨水、法索等,時間辟邪物是特定時節時所陳設,像是春聯、菖蒲芙蓉、五毒符等,空間辟邪物是建置於聚落與建築的設施,像是石塔、八卦牌、倒鏡、獸牌、山海鎮、石敢當等,傳統辟邪物的內容十分龐雜,種類也十分多元,本文將行文介紹空間辟邪物的獸牌一項。

臺灣傳統民居黏貼春聯,門楣上懸掛鏡子與字牌。(攝影/張靖委)

空間辟邪物的設置在於傳統漢人社會注重宇宙秩序的建構,宇宙觀將天、人、社會視為是一個均衡有序的整體,三者有其運轉規律,凡人置身其中,為求自身安居、整體和諧的心理,須配合此秩序之運轉,生活才能平安吉祥,反之視失序為禁忌,對於失序則會積極採取補救,希望能恢復和諧秩序。人所居處的地方就人類社會而言即是一個小宇宙,人們認為生活世界不僅是有形的實質空間營造,也包括無形的精神空間,企圖將聚落類比宇宙結構,使之符合其宇宙觀所追求和諧、秩序的整體,所以小到各別家庭的房屋,大到集體生活的聚落,都分別有不同的空間辟邪物。

大體而言,空間辟邪物所要處理的問題是「風水煞」和「鬼煞」,「風水煞」是指受到地形或鄰房等不合宜的風水所造成沖射,「鬼煞」是指無人祭祀的孤魂野鬼,因為不能預期遊散人間的鬼煞會在何時作祟害人,所以用辟邪物防禦陰鬼入侵可能帶來的禍患,這些辟邪物互相構成整個人們居處空間的重重防護,使居處其中的人們不受超自然的陰厲、煞氣、妖精等不良因子的威脅與迫害,能在這裡安生立命、繁衍生息。

雲林西螺的「泰山石敢當」碑。(攝影/張靖委)

臺灣所見的空間辟邪物種類豐富,聚落辟邪物有石符、石碑、塔、將軍像、神獸像、五營等,舉例來說,豎立在濁水溪畔的「泰山石敢當」碑,是早年西螺居民為壓制水患、鎮守渡口、祛除水鬼所立,碑文中有三字別字,「泰」字的「水」少了一點寫成「㤗」、「石」多了一點寫成「䂖」、「敢」字的「耳」沒有往下寫,寓意洪水要少、提防的石頭要多、防洪與航行要穩,聚落辟邪物的設置反映出地方的文化脈絡與思維邏輯,像這樣有著地方墾拓的歷史記憶,又極富傳奇色彩的聚落辟邪物在臺灣各地都能看見。

民居辟邪物舉例來說,傳統民居的辟邪物在建築外的屋埕或圍牆可以見到刀劍屏、照壁、陶符、竹符、石敢當等,建築本體的屋頂上可以見到烘爐、陶罐、碗、仙人掌、瓦將軍等,牆壁可以見到壁鎖、字牌等,門楣上可以見到八卦牌、倒鏡、山海鎮、獸牌、麒麟牌、劍、符籙、柳枝等,門上可以見到春聯、門神等,室內可以見到安樑物、鏡符、楊公礅等。綜言之,民居辟邪物的位置是分佈在中軸線上的屋頂、正門,顯示辟邪物所要保護的是民居的神聖空間,即供奉神明與祖先的正廳,這裡是整個家族命脈傳衍的象徵、是福運之所在,虛被謹慎地保護。

上述許多辟邪物都可以在《繪圖魯班經》看見,《繪圖魯班經》是一本營建、木作的專書,約成書於明末,最初的版本則可以追溯至明代中葉,是集結許多匠師的知識所彙編而成,主要流傳於中國南方沿海以及臺灣,今日仍是傳統建築營建匠師、木匠必要查閱知識的書籍。在《繪圖魯班經》的〈卷四・禳解類〉對於民居辟邪物有著豐富的敘述,內文說明了十二種建築辟邪物的材料、尺寸、設置原因、設置位置、擇吉及行事要點,包括:瓦將軍、石敢當、獸牌、黃飛虎、賜福板、吉竿、山海鎮、鎗籬、一善板、姜太公符、倒鏡、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

影壁上方作刀劍屏,朝外面作劍獅圖紋、朝內面作麒麟望日與葫蘆圖紋。(攝影/張靖委)

上述十二項辟邪物中,關於材質的記載,瓦將軍為土燒,石敢當為石鑿,獸牌、賜福板、一善板為木板,黃飛虎為紙或木板,吉竿為木製,姜太公符為紙;關於尺寸的記載,只有石敢當與獸牌有說明;使用性質方面,賜福板與一善板是祈福用,姜太公在此是要剋制土煞,另外九種是剋制風水煞;安置時需要擇吉只有瓦將軍、石敢當、獸牌、一善牌有說明;安置時需要舉行儀式只有瓦將軍、石敢當有說明。

《繪圖魯班經》關於獸牌有詳細的記載:「但有人家對近牆屋之脊,用此獸牌,釘于窗頂上,不可直釘檐下,則對不著對面之沖,釘者須要准對,不可歪斜釘,不可釘于獸面,若釘當中反凶也。今有圖式,黑圈處釘釘之處也,取六寅日寅時吉,忌未亥生命。上闊八寸按八卦,下六寸四分按六十四卦,高一尺二寸按十二時,兩邊合廿四節氣。」顯見獸牌要符合圖文母題、吉祥尺寸、神聖儀式、設置位置的規定,總之,辟邪物經過某種象徵性的賦予才能有辟邪的能力。

臺灣民間常見的獸牌,其型制多與《繪圖魯班經》所載有異,獸牌的形狀常作圓形、八邊形或不規則形,有時更做成半立體造型,早期的獸牌有版印、木雕、彩繪、泥塑等,近年有交趾陶、銅鑄等。獸牌的圖文母題有文字與圖像兩種,其實文字與圖像是同一個源頭,都具有傳遞訊息的功能,獸牌的文字常見有符籙、吉祥詞彙,獸牌的動物圖像有麒麟、獅子、龍、鳳、雙魚、白象、龍馬、烏龜、老虎等,又以麒麟與獅子最為常見。

木雕「山海鎮」牌有雲彩、麒麟望日、寶塔圖紋,側邊兩行題記「我家如山海」、「他傷我無防」。(攝影/張靖委)

虎作為辟邪物的母題由來已久,虎是猛獸,因為人們懼怕其威猛,加上傳說、信仰而賦予其神格化的特質與功能性,南梁《荊楚歲時記》:「以臘除夕飾桃人,委葦索,畫虎於門。」與唐《酉陽雜俎》:「俗好於門上畫虎頭,寫『漸耳』字,謂陰府鬼神之名,可息瘧癘也。」雖然中國史籍裡常見老虎辟邪,但臺灣民間較忌諱虎,少有民居會將虎牌掛在出入口上方,認為有入虎口的意象而視為不吉,且虎會傷人,怕傷到對方,這種思維也顯示出民俗裡敦親睦鄰的純樸之情,在今日能見到的虎牌中,金門有在鱟殼上繪畫虎頭的習俗,這是較特殊的作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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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與獅子都是自古被認定的瑞獸,是吉祥的象徵,麒麟為四靈之一,獅子是百獸之王,具有勇猛之性,卻不會主動攻擊他人,符合臺灣人冀望祓除邪祟又積極求福的心理。以獅子的獸牌來說,其圖像特徵為獅子瞠目大眼、張口啣劍,一般稱之為「劍獅」。劍獅由一個或數個圖紋母題所構成,臺灣民間的獸牌常會同時結合八卦,八卦是辟邪物重要的圖紋母題,廣泛運用在各種辟邪物,八卦相傳是伏羲氏所創,代表了漢人宇宙觀裡生化成壞的各種現象,是宇宙萬物與力量的象徵,一直被認為是能鎮邪壓崇的神聖符號,獸牌加上八卦以增強其辟邪的力量,八卦也經常附加河圖洛書。

彩繪劍獅獸牌,同時結合太極八卦、河圖洛書、北斗七星。(攝影/張靖委)

民間又習慣將獸牌的獅頭作成啣七星劍,認為獅子不能張口傷人,所以口中咬劍,七星劍有單、雙劍之分,七星劍是劍刃加上北斗七星所成,是要藉助北斗七星的法力,以增加劍斬妖誅魔的能力。民間通常相信法器本身也具有一定的法力,劍可以單獨成為辟邪物,而道教認為是神授予道士代天行化、佈令宣威的重要法器,在道教齋醮科儀中,道士持劍進行科儀演法,例如道法二門道士在敕劍時念:「吾此寶劍非凡劍,七星燦爛指天罡,赫變太陽垂光茫⋯⋯吾此劍指天,天清⋯⋯指鬼,鬼滅亡,吾今一指飛罡耀,人長生鬼滅亡,急急如律令。」道士執劍與咒語相配合,更增強劍的威懾力。在臺南安平對於劍的方向,認為劍柄在左側是要祈福,劍柄在右側是要祛邪,口咬雙劍是要鎮煞。

一個獸牌往往結合許多宇宙符號,人們認為這些符號本身就有法力,但為了增加獸牌的法力,會舉行開光儀式,使獸牌從一件工藝品轉凡成聖,成為具有神聖性的神物。上圖的獸牌書寫五府千歲的神號與開光的日期、時辰,表示設置之時選擇適合開光的良辰吉日舉行開光儀式,擇吉是臺灣民俗重要的時間觀念與術數,意謂擇吉是宇宙觀時間秩序的展現,辟邪物同時經過當地廟宇主神五府千歲的神力加持,獸牌成為時間與空間秩序和諧的象徵。

現代製作的交趾陶劍獅獸牌。(攝影/張靖委)

從古至今,人們都希望將生活的空間建構成為宜居的地方,所以今日我們仍可以看到各式各樣的辟邪物,辟邪物蘊含臺灣人的信仰觀,作品本身樸素真淳,展現民間審美概念,是臺灣重要的民俗文物,辟邪物的種類繁多,獸牌雖不是臺灣辟邪物中最多的一類,但獸牌的圖文豐富,形式的構成有濃厚的造型意味,最具工藝性,許多民俗文物愛好者喜歡收藏早期的獸牌,近年更有交趾陶、磚雕等結合傳統工藝呈現的劍獅獸牌,劍獅獸牌成為極富臺灣意象的工藝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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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梁〕宗懍撰,《荊楚歲時記》,古籍資料。
〔唐〕段成式撰,《酉陽雜俎》,古籍資料。
〔宋〕范蔚宗,《後漢書》,古籍資料。
〔清〕午榮編集,《繪圖魯班經》,古籍資料。
謝宗榮,《台灣傳統宗教藝術》,台北:晨星出版有限公司,2003。
《後漢書》,參考網頁: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劃(2023.8.28瀏覽)。

張靖委( 11篇 )

國立臺北藝術大學建築與文化資產研究所碩士.「民俗亂彈」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