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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性.堅定.歡愉:影展的革命力量

柔性.堅定.歡愉:影展的革命力量

2011年從英國回來,台灣社會在許多同志(友善)團體與個人的努力下,對於性別/同志教育與多元成家議題已逐漸浮出檯面,當時也開始浮現創辦酷兒影展的想法,企盼能透過影像力量同時形塑酷兒電影發表交流與對話平台。
楔子:一個影展的誕生
一個民辦影展的誕生從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需要清楚鮮明的定位,有一定規模,並結合一定程度擴及的媒體宣傳行銷效益,才能讓影展被看見,也才得以吸引更多人參加、或透過傳媒報導及社群媒體分享影展影片與引發的討論等方式,如此一個議題影展才能發揮其影響力。在影像日漸做為主要溝通媒介的時代,影像當然也成為推動性別議題的重要媒介之一。畢竟大眾在主流多年不斷論述而塑造的性別刻板印象,很難在一夕間瓦解;但是在電影與觀眾保持既親密又有距離的關係時,卻可從中透過「看見」, 才有機會「認識」,進一步產生「理解」的可能:當電影形塑觀眾對於主角的認同,加上故事推演及敘事及表演,使觀眾能「身歷其境,感同身受」;而後經由映後講談,提供講師/影人與觀眾進行理性溝通與交流,才有鬆動刻板印象的可能。
《蜜桃激凸》(A Wig and a Prayer – The Peaches Christ Story)劇照。
在2004及2005年的女性影展策展經驗,以及赴英讀書時以影展的社會運動性做研究主題的淺見研究中,我如此體認著、實踐著,也田野觀察著。發現台灣的性別運動不同於西方國家, 先有婦女運動的深厚根基,才擴及性別運動。於1987年解嚴後的台灣社會,許多自由民主解放思潮相擁而至,婦女運動與性別運動幾乎是同時出現,只是歷經政黨輪替及國家女性主義的思維進入國家體制後,才使得婦女權益日漸受到重視,然同志跨性別等性別議題則逐漸被國家政策邊緣化。2011年從英國回來,台灣社會在許多同志(友善)團體與個人的努力下,對於性別/同志教育與多元成家議題已逐漸浮出檯面,當時也開始浮現創辦酷兒影展的想法,企盼能透過影像力量同時形塑酷兒電影發表交流與對話平台。2012年起我決定開始行動,寫企劃申請公部門補助、找合作伙伴。但初期所需的人力與資金並非一人所及,加上初期邀約的志工朋友們對於影展想像皆有不同,即決定先尋求內部對話,並徵求各方的建議與評估。2014年初,與好友林志杰閒聊中,談到這個想法,因為他的參與以及經費與人力的支持,讓這個十天雙城影展得以成真。同年,我也決定改以親身實踐,首創台北開幕高雄閉幕的方式,讓影展資源不只在台北,也使酷兒電影能擴及雙城;並於2015年開始擴及台北、台中、高雄三城舉辦。迄今做為目前全台唯一三城舉辦的影展,除了增加國人能看到來自世界各地影展佳片,提昇多元觀影經驗外,也能透過電影/影展形塑對話平台。
《簇新酷兒漫遊記》(Wonders Wander)劇照。
亞洲及華語視野,全球的扣連
台灣國際酷兒影展成立之初,便企盼在主流北美西歐強勢文化的酷兒影片,以及亞洲與華語影片的比例間取得平衡。因此成立「台灣酷兒獎」,是為鼓勵華語/華人地區的酷兒電影產出;同時也藉由工作坊的成立,以期待扶植華語/華人地區的創作新銳。自2016年起,改設「台灣精選」則更聚焦扶植台灣優秀酷兒電影及影人。今年共邀請兩部泰迪熊獎導演周美玲的「華人六城彩虹」計畫最新力作,包括以華人地區常見的假結婚為題材的《偽婚男女》(We Are Gamily), 以及華人女同動作類型片《替身》(The Substitute)。新銳藝術家周東彥《你找什麼?》(Looking for?),透過60個訪談記錄中,也直指當代男同志交友軟體改變男同志的親密關係,同時也探問當代如同速食的性愛文化,到底在「找什麼?」。改編自2013年中國網路當紅小說《張先生和張先生》的《虛無的焦點》(The Ambiguous Focus),則透過講述被傳為十年佳話的男同志伴侶情感糾葛故事,塑造了一副同志眾生相,讓我們窺見同志在面對愛情、友情、生活時的激情和執著。
為擴大台灣酷兒影展在國際的能見度,2015年也創辦「亞太酷兒影展聯盟」(Asia Pacific Queer Film Festival Alliance,簡稱「APQFFA」),至今已有24個影展加入,透過亞太影展間的力量加乘,逐漸提升酷兒影片的能見度。今年,獨立設置的「最佳亞太酷兒短片」的獎項,則透過競賽提高亞太酷兒創作的能見度,並邀集六部入圍影片及影人來台;也首次舉辦亞太酷兒電影及文化論壇,以區域文化論壇,產生聚焦、深入的交流,建立亞太地區酷兒電影與文化論述,以打破向來以西方為主流的酷兒電影論述。
《虛無的焦點》(The Ambiguous Focus)劇照。
不只是影展,也是形塑對話的平台
影片放映之外,透過媒體效益及參加影展與映後講談方式,引發多元性別相關議題討論,也是影展以不同議題開啟與大眾對話的重要任務之一,因此選擇雅俗共賞議題兼具的影片尤為重要。選片上關注多元性別的多樣性(如種族、年齡、文化,以及性傾向、性別氣質、性別認同的多樣展現)外,也著重親子關係、親密關係、家庭與青少年成長等普世議題。此次亦透過親身性電影主角故事情節發展,以及心路轉變深刻描繪,做為討論的觸點,並與映後講談時感性的觀影經驗與理性討論(談觀點、視角、與主體性)相結合,使之得以看見、認識、理解多元性別。因此影展的設立,不只做為多元性別族群的專屬電影嘉年華,也透過影展建立如「家」的歸屬感,集結強化自我認同,看見性別的多樣性,更企盼透過電影與國際影人打開世界觀與文化觀。不只是聚焦感情與情感世界,也因此能擴大探討種族,階級、年齡等面向,輔以獲獎佳片不同觀點與觸角擴大對談的觀眾。
在此次「青春紀事」單元中,西班牙青少女成長電影《拉拉行不行》(Take Me For a Ride),及法國後新浪潮時期最出色的導演安德烈泰希內(Andr Tchin)新作《那年的私情話意》(Being 17),均透過導演的細微觀察,聚焦青少年正值探索親密關係、自我認同,既壓抑卻真實的情感。而在「親密關係方程式」單元,則看見成人世界親密關係政治。如《歡喜一甲親》(Family Commitments)讓階級、文化差異元素注入真實的親密關係中,照見彼此情感如何面對挑戰。當我們回探,在視覺主導的男同志交友文化中,是否唯有健美肌肉男才是交友寵兒?親密關係的真義又為何?純女性劇組團隊即大膽描繪女同情慾的《慾亂唇迷》(Below Her Mouth),也深刻探討一對一關係中的受誘惑又想穩定、享激情又背上背叛罪名相關議題。為了擴大電影美學探討的可能,酷兒影展也從第三屆開始增加較具前衛實驗作品如《這個夏天有點怪》(Liebmann),及短片《男/友》(A Boy Needs a Friend);今年也將邀請旅居海外多年的知名台灣藝術家鄭淑麗的新作《簇新酷兒漫遊記》(Wonders Wander),透過非線性的敘事,述說當代酷兒少數狀態。
《新宿換換愛》(Boys for Sale)劇照。
酷兒與敢曝 (camp)
知名文化評論者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在她經典文章〈敢曝筆記〉(Notes on “Camp”)中提到,敢曝美學的核心是「對不自然的熱愛」(its love of the unnatural),也是「嚴肅性的挫敗」(a seriousness that fails)。敢曝(Camp),是裝腔作勢、矯揉造作的風格化(stylized)表演,戲擬了典型量產的性別符碼,也鬆動了自然穩固的性別身份,成為扮裝皇后(drag queen)與變裝國王(drag king)的反叛實踐。扮裝文化的意義,正在於透過不自然的表演,去鬆動已被「自然化」的性別。 
為重溫1970年代末西方解放運動思潮下,今年的主題單元「龐克搖滾與酷兒敢曝」則透過音樂及影像創作對於酷兒敢曝的運用,藉以反諷社會、政治以及性別刻板框架的多部經典之作。例如英國酷兒導演德瑞克賈曼(Derek Jarman)的《龐克狂歡城》(Jubilee),狂亂場景直指同志邊緣與對政治激進的批判;反諷東西德及性別政治的《搖滾芭比》(Hedwig and The Angry Inch)。而來自澳洲三位變裝皇后的公路電影《沙漠妖姬》(The Advantures of Pricilla, Queen of The Desert)中,對於種族及性別歧視展露無疑,此次也以此片做為「召妖派對」的活動放映場:試圖以歡樂取代嚴肅對待自己,透過原本被妖魔化的多元性別族群,重新翻轉「妖」為正面自我認同的集體力量,將看電影不只是看電影,而是集體展現自我,集體歡愉如酒神狂歡場。此次的開幕片《舞尖革命》(Rebels on Pointe)則回應了今年年度主題「酷兒與敢曝」,透過舞蹈與民眾接近,破除扮裝皇后的刻板印象。在敢曝短片專題中,則邀集六部敢曝主題,邀請觀者進行對於身體、性向、與電影美學展現的感官試驗。
《他和他的心旅程》(Tale of The Lost Boy)劇照。
當我們思索如何在公領域重新看見並討論「性」的多樣性?「情慾狂放」單元安排即為回應此提問。性,其實是人類最自然也是創意展現;但在許多文化中「性」卻變成為生殖而服務,享受性、探討性皆落入不道德的展現,也導致現今主流文化將性視為「可做不可說」的行動,造成因對性的無知而導致的青少年懷孕率提升、罹患愛滋病比例提高;或是對性工作者的道德上的撻伐,以致性工作進入地下化,反而鞏固人口販運及黑道牟利的溫床;或是對多元性別的性以及性的多元展現的瞭解不足,導致霸凌或貼上不道德的標籤。因而透過此單元聚焦多元性別的性政治與性的多元展現時,便能透過《性視大不同》(Best of Fucking Different)看見不同性傾向性別氣質如何看待/詮釋他人的性,並透過《厭世女人邦》(The Misandrists)、《玩壞男孩》(Playboy)及《新宿換換愛》(Boys for Sale)分別舒展對於性極端展現權力慾望,及對性工作者的樣貌的擴大認識。
《玩壞男孩》(Playboy)劇照。
存在,就能潛移默化改變既有性別刻板
在公部門補助有限、企業合作還待努力,以及酷兒影展觀眾持續培育的處境下,永續經營、讓影展存在,是策展團隊的重要使命。我們知道改變既有觀念本不易,然看電影/聊電影則是一種潛移默化得以鬆動(以改變)既有性別刻板的方式。酷兒影展的身影,隨著從1970年代末期解放運動,於歐美國家逐漸開展,全世界至今至少200個以多元性別為名的影展,也日漸形成強而有力的性別電影網絡,持續鼓勵更多元的酷兒電影產出。近幾年看見東南亞隨著經濟崛起,民主化過程使得多元性別議題成為不可忽視的當代議題。邁入四歲的酷兒影展,則企盼持續發揮民主力量,努力成為亞洲最重要、能見度也最高的影展之一。除了對外建立國際鏈結,提升國際間亞洲酷兒聲音與身影,對內也持續鼓勵更多華語電影的產出,與台灣及亞洲同志團體一同持續為同志平權奮戰。或許影展無法站在第一戰場影響立法決策,卻能以文化力量注入社會運動,以改變社會為目的之漸進柔性的革命力量。
《性視大不同》(Best of Fucking Different)劇照。
林杏鴻( 1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