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為藝術收藏是與人生的閱讀經歷和思考相對照，因為所有的藝術都來自另一個人生在某個階段的思維結論。而你的收藏，無論是黑膠唱片、一幅幅藝術畫作，還是一書櫃的書，那都是你對人生的反映。這些也是我在記錄我自己經歷與思考的最佳對照物，偶爾翻閱重讀、重聽都得到了一些與當下或過去的自己對話。我想這正是藝術文化和收藏者最享受的部分吧，面對自己的過去，面對當下的自己，和面對未來的自己。
在藝術收藏裡面，我時常犯一個錯誤，未必總是在藍籌藝術品中選擇收藏，這並不代表我反對藝術收藏市場的思維，是我也樂意忠於自己經歷中的一些感觸，當一件作品恰好對應我的心境時，便會毫不考慮回報地去收藏。而在閱讀這件作品的過程，透過作者的生命歷程和思考，讓自己有一種活在世界上並不孤單的滿足感，也同時被激發了更多的面向，去思考同一件事或處境—無論國籍、地域或時間如何不同；這樣因收藏而生起的新的擴展閱讀，常常令我覺得特別有價值。當然在我的收藏裡還是有許多考量與推算，符合整個藝術市場的趨勢，這也幫助我融入主流品味和不讓自己過於孤僻或者不懂得金錢的運作。
前不久看了旅居日本的年輕旅遊播客主的影片，他是個攝影愛好者，最近幾集的拍攝地點都在北地，一個人駕車旅遊挪威冰島，或者與他的女友一起去了北極看北極熊。這些我曾經旅遊過的地方，事實上都是美景，更深刻感受到的是北地的光影和時間之美，是如此迷人、耐人思索，它不單單只是美景而已了。當我發現這個播客主表述出來他表達出了我曾經一瞬間的感受，心裡還是挺震動的，所以最近一直追著他的播客看；發覺有一位年輕人這麼看世界， 和曾經中年到過同樣地方的我有著相近的感想。看他傻勁十足地定期在同一棵樹下拍照，心中實在感動；而且想起在北極地冰天雪地裡看著碎冰、看著北極熊。看著晴天時清澈到無暇的藍天與白雪地，都是一生難忘的記憶。
這也讓我聯想到我收藏的一件作品，丹麥藝術家奧盧夫．霍斯特（Oluf Høst）。他一生醉心於繪畫，是丹麥知名的藝術家，身後以他之名的美術館在他出生地的波恩霍姆島（Bornholm），美術館其實也是他當年的工作室，藝術學成後，他選擇回到這偏遠的海島；他一心崇拜著塞尚，卻認為他跟塞尚最大的不一樣是：塞尚所處的家鄉永遠晴朗，天氣、光影少變化；而他北地的老家，四季和晝夜的光影變化強烈而多樣，這為他提供了無盡的創作題材。所以他一生幾乎都此島北處崖上農舍居住並建立畫室，晝同一景的日夜光影，中年後遭到一段喪子悲傷時期；那些年，他只面向一個方向，是他的長子因戰役於俄羅斯過世的地方，他朝島北處的東北方的方向畫了許多年。而這個農舍工作室也變成他後來的美術館，開放給更多來自各創作或者由策展人挑選的藝術家展覽。
光影的變化的確是很多藝術家所追求的，在北地的光影真的是令人難忘；而這樣收藏，我幸運地買了一件，他描述長夜裡帶著月亮在自己工作室前的風景；他就在這個地點畫了大半生，畫中半輪明月和遠方海天暗藍光影，黑暗的農舍前隱約人影和一處篝火。那接近抽象地描寫了北國海島的長夜，平靜又肅穆；往往只有在你凝視大自然的一瞬間，它回報給你，卻是永恆地對照了自己生命的有限，那瞬間的感動都是豐盛。只是這樣的藝術品，也許放在亞洲，非國際大名家可能很難得到解釋說明，忽然覺得，應該藉由自己的展覽來講述這些偏遠之地的偶遇，卻對應著我生命記憶裡美好與思考片刻的作品。
本文原刊載於《今藝術&投資》2024年11月號38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