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閱讀
後真相時代的現成物網絡電影

後真相時代的現成物網絡電影

在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以及英國脫歐公投期間,關於「後真相」(post-truth)的討論達到最高點。在歡愉的同溫層泡沫中,我們相信臉友更勝於相信主流媒體,流言緋聞在網絡上總是更快、更廣地流傳。川普當然是身黯此道者,但越是習慣鎂光燈的政客越深知訴諸情感和個人信念、甚至是偏見,都比客觀事實更能夠影響群眾並且鞏固支持。
「客觀真相的概念正在逐漸消失,謊言將轉入歷史。」    
——喬治.歐威爾(George Orwell)
「人類是後真相的動物⋯⋯因為只有我們才能發明虛構故事,傳播它們,並説服數百萬人相信它們。」
——哈拉瑞(Yuval Noah Harari)
在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以及英國脫歐公投期間,關於「後真相」(post-truth)的討論達到最高點。當年英國《牛津詞典》更宣布「後真相」成為年度詞彙,而至今透過臉書,我們仍每日透過螢幕不斷被提醒:「你關心的才是重點」,事件的真實與否似乎不再重要,我們恣意把情緒和感覺放在第一位,證據、事實和真相淪為其次,寧可訴諸個人情感來理解世界。在歡愉的同溫層泡沫中,我們相信臉友更勝於相信主流媒體,流言緋聞在網絡上總是更快、更廣地流傳。川普當然是身黯此道者,但越是習慣鎂光燈的政客越深知訴諸情感和個人信念、甚至是偏見,都比客觀事實更能夠影響群眾並且鞏固支持。比二分謊言和真相的撒謊騙子更上一層樓,川普則是完全無視真理、不分真偽的胡言,強勢引領眾人進入一個主體感知勝於一切的世界。而在此時代情境中,2018年「杜象獎」(Prix Marcel Duchamp)得主法國藝術家克萊門特.柯吉爾(Clément Cogitore)運用影像庫公司提供的「現成」廣告製作的錄像作品《邪惡的眼睛》(The Evil Eye)顯得特別觸動人心。
法國藝術家克萊門特.柯吉爾(Clément Cogitore)。( © Manuel Braun)
人造的、過度飽和的符號及慾望
Clément Cogitore的《邪惡的眼睛》是以提供給廣告客戶的「現成」催眠影像製作的超高畫質意識形態「非」廣告,以這些形式極為完美或刻板到甚至有些虛假的商業影像,建立另一個敘事宇宙:「這一切都是由龍捲風開始的。太陽風的龍捲風。 我們到處都看到火紅、綠、藍的天空。」在懷舊抒情和世界末日當前的氛圍中,一個唯美感性的女聲向愛人也就是我們觀眾發出咒語。她憂鬱地畫外音旁白,串起畫面中大量不同年齡的女子。擁有多重面孔的女性角色,飄移在商品化的虛擬幸福世界中。「每個人都被同樣的疾病吞噬,並採用了相同的治療方法。」畫面不時出現綠幕背景的影像,這些女人似乎都被剝奪了形象和身分,綠幕前一個嬰兒被全身著綠衣的工作人員舉起並在鏡頭前搖晃,喚起個人身分消逝的夢靨。在一間安置伺服器的房間裡,先後出現一條蛇和一位裸女,聖經故事的寓意鮮明。如其一貫創作中,極為強調的神話和宗教反思圖像 。

 
正如綠幕去背的嚴謹拍攝過程,這些超高畫質的影像,每幀都經過精雕細刻,每一刻都使勁全力企圖説服觀眾、催眠我們。而這每個催情動人,備用著要來操弄大眾的感性畫面,都有一組長長的商品分類編號。敘事模糊不清,或說如影像致幻術刻意缺乏邏輯,旁白與畫面的蒙太奇強迫觀眾陷入反思,在音畫不同文本間尋找詮釋。文字與影像總是微妙地互相激盪,如晶體折射出無數可能意義。如杜象的「現成物」般改變「現成影像」回收素材的意義,在觀眾無意識間植入其意有所指,而其暴力也正在於相同影像完全可以「編織」出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敘事,可說是慣於以電影語彙「寫作」的創作者在此示範「虛構」的強大力量。
法國藝術家克萊門特.柯吉爾(Clément Cogitore)《邪惡的眼睛》(The Evil Eye)。(©Clément Cogitore)
太多世界、太多真相的時代
在過度複雜與多重的世界中,複數敘事實際上是共存且相互矛盾的。而如川普強勢的胡扯,是自我中心且自私自利的單一敘述,企圖擺弄、操作已過度複雜的世界,精密計算後的策略結果,透過無孔不入的媒體潛移默化地佈置他過度簡化真實世界的「另類事實」運作機制,一個在多元面貌的世界中唯有他的話才是現實的世界。這聽來就像是「服務人民」或「反共復國」的政令宣傳影片,當然我們也早已不是電影初生之際,相信影像是單純現場證人的觀眾。一方面,紀錄電影是探索這個過度複雜的真實世界最適切的創作實踐之一,另一方面, 電影自最初即是「拾取」(註)真實世界中的「現成」片段,編織出一個現實的藝術。在電影院裡、在電影機制中、在電影的集體儀式中,人們學習暫時接受相信不存在的事物。電影一如宗教,恰恰反應出人類是「後真相」的動物,並且集體相信「虛構」造就的力量。

註 筆者腦中浮現法國老祖母導演安妮.華達(Agnès Varda)的《艾格妮撿風景》(片名直譯為《拾穗者與我》),將拾穗者與電影人的自我生命經驗緊密結合,旁徵博引記錄當代各式「拾穗者」以探討電影的本質,介於自然呈現與攫取現實後重組呈現全新虛構敘事的命題。
詹育杰( 27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