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戰後日本諸多指標性的攝影師裡,中平卓馬可說是最富有傳奇色彩的人物。不論是他從編輯踏入攝影師之路,創辦在日本攝影界引起強烈反響的《挑釁》(Provoke)刊物;又或是他反覆推翻自己過去的攝影觀,毫不留戀地摧毀曾經的作品和定見;甚至是其戲劇性般起伏,不可思議的人生經歷,無不像這位傳奇人物本身充滿話題性。日本攝影評論家大竹昭子在《日本寫真50年》一書中提及:「攝影對中平而言,只是一種『行為』,而不是『作品』。」或許我們可以由這句話理解中平卓馬的攝影經歷。
中平卓馬《Untitled》.2004。From the series, Why an IllustratedYokohama Dictionary。© Takuma Nakahira courtesy of Osiris
1938年出生的中平卓馬,如同其他被視為「戰後世代」的日本攝影師,在1960年代逐漸展露頭角,不過,與其他人不同的是,他一開始並非學習攝影專業出身。中平卓馬以西班牙語專業從學校畢業後,在左翼思想雜誌《現代之眼》擔任兩年編輯,發表過許多和攝影、電影相關的評論文章,在這段期間裡,與攝影師東松照明的認識,成了他日後走上攝影師一途的契機。
1968年,中平卓馬與高梨豐、多木浩二等人創辦《挑釁》雜誌(森山大道於第二期加入,但該雜誌僅發行了三期)。《挑釁》以粗獷、搖晃、失焦的黑白風格聞名,中平卓馬稱,這是受到美國攝影師威廉.克萊因(William Klein)於1956年出版的攝影集《紐約》的風格影響。其後,與中平卓馬關係密切的森山大道在「粗獷、搖晃、失焦」這條路上愈走愈遠,然而中平卓馬卻開始轉向另一個方向的思考。
中平卓馬《Untitled》.2005。From the series, Why an Illustrated Yokohama Dictionary。© Takuma Nakahira courtesy of Osiris
1970年,中平卓馬在發表了首部攝影集後沉寂了許久,卻在1973年發表評論集《為什麼是植物圖鑑》,全盤否定自己過去對攝影的論調。中平在評論集的開頭否定了攝影的表現性,認為過多的表現,妨礙了人對世界單純的凝視,換言之,攝影不應該是一種「表現」,而應是純粹的「紀錄」。而對於「為什麼是植物圖鑑」這個標題,中平卓馬這樣解釋:「圖鑑最大的功能就是明確地指示物件。排除一切陰影和隱晦的情緒而成立的才是圖鑑。」他認為這才應是攝影的本質。1976年,中平與攝影師篠山紀信在《朝日相機》共同連載〈決鬥寫真論〉(台灣於2013年出版集結本),彷彿是對「為什麼是植物圖鑑」的呼應。評論家小原真史表示:「從此中平的論點集中到『攝影不是表現自己的手段,而是完完全接受世界的行為』這一點上。也就是說確立了世界占主導地位,作為觀看主體必須否決自我的『私性』這個立場。」
中平卓馬《為了該有的語言》.1970。© Takuma Nakahira courtesy of Osiris
「遭遇新的現實本身,並拋棄自己固定的思考,由此創造新的意識,這種運動才是攝影師的原點。」中平卓馬在《決鬥寫真論》中如此說道。1973年,他在自家附近的海邊燒毀大量過去拍攝的底片,是在昭示、同時應證著他的攝影觀。「攝影到底是什麼?」「攝影是內心捕捉世界,又或者是世界朝我們迎面而來?」從踏上攝影一途開始,中平卓馬便不斷尖銳地向自己及世界詰問,猶如「挑釁」一詞般,挑戰自己、挑戰世界,從內心表現到單純紀錄間過於兩極端的思考性,甚至讓他因此將自己逼進了死胡同。1977年,在《決鬥寫真論》開始連載後的隔年,中平卓馬竟因酒精中毒而失憶,然而在那段時間裡,即便忘卻了許多事,攝影行為之於他,仍舊如呼吸一般自然而然的生發,小原真史因而戲稱:「這真是出乎意料而過於完美的劇情。」
在許多提及中平卓馬的攝影人言談裡,總是勾勒出這樣的畫面:瘦瘦的身軀揹著相機,像是有著無窮精力,對攝影和世界充滿好奇與執著。這位「成為相機的人」,帶給世代的不僅僅是反覆披露世界與攝影本質的挑戰;還有他雖然細瘦、卻在攝影路上勇敢而果決的身姿。
中平卓馬
1938年生於東京,畢業於東京外國研究大學西班牙學系,畢業後在新左派雜誌《現代之眼》擔任編輯工作,1960年代中期開始發表攝影與電影的相關評論,也開始了自己的攝影創作之路。1969年與同好組成攝影同人團體「挑釁」(Provoke),並出版同名刊物呼籲解放攝影,撼動了日本當時保守的攝影觀點。1970年出版《寫給未來》發表其攝影論述,卻在1973年出版的《為什麼,植物圖鑑嗎》完全推翻自己過去的創作思維;1977年喪失記憶,1979年恢復記憶之後彷若重獲新生,在顛覆、再顛覆後又徹底重建,自此開始嶄新的攝影人生在,日本攝影界中成為傳奇。
日本著名攝影師及評論家中平卓馬,9月1日於橫濱市醫院辭世,享年77歲。
中平卓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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