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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生命揉進土中:陶藝家鄭依依「雨過天晴雲破處」談作陶最重要的東西

將生命揉進土中:陶藝家鄭依依「雨過天晴雲破處」談作陶最重要的東西

Kneading Life into Clay: Clouds Breaking Through After the Rain, Artist Cheng Yi-Yi Talks About The Most Important Thing with Ceramic Art in Solo Exhibition

作陶除了需要具備對於材料特性的瞭解與掌握之外,鄭依依也認為作陶的過程中,有很多時間是和自己對話,透過在薄薄的土壁上一壓一推的反覆施作,讓她從中再次認識自己,也影響了她許多看待事物的方式,像是原本習慣規劃好人生每一階段,卻漸漸開始更專注於當下的時刻。

我想創造天上的雲雲眾生,而我們是行走於大地的眾生芸芸,彼此相望,就像是抽離身軀去俯瞰自己的一生。——陶藝家鄭依依

陶藝一向是非常仰賴經驗與技術的創作媒材,不論是在土質的挑選、溫度的控制,還是釉料的變化上,都需要一次次的嘗試與練習,並在其中逐步找到自己與陶之間的平衡關係。陶藝家鄭依依1982年出生於台北,在2021年才推出首次展覽「雲雲眾生」,展覽推出後即獲得熱烈關注。時隔一年,在「異雲書屋」帶來第二次個展「雨過天晴雲破處」,作品的精彩度更勝以往,不僅充分展現了她對陶這個材料精準的控制力,也看到她擁抱「意外」的坦然。作品在展覽一開幕即受到許多藏家喜愛、收購。以甫出道的藝術家來說,鄭依依的創作之路也許算起步得晚,但她在材料與造型上的高度掌握力卻讓人驚艷。不過,鄭依依卻笑著說:「陶藝這條路,我其實已經走了十年。」

「雨過天晴雲破處」展覽現場。(異雲書屋提供)

用十年的時間將生命揉進土堆

「第一次拉胚的時候土就飛出去了。」鄭依依回憶起第一次在鶯歌接觸陶的時候,生澀的手還不知道怎麼拿捏與土之間的力氣,對於捏製土的印象也還只停留在幼年時期買的紙黏土。不過這次拉胚的失敗並沒有打擊她對陶的興趣,生性樂觀的她,反而決定抱一包土回家自學,而這一學竟然讓她毅然決然下定決心,日後要朝專職陶藝家的目標邁進。

她坦言學習過程非常的困難,縱使捏土看似充滿極高的自由度,但是陶的燒製技術,卻具有諸多的條件。最重要的原因是陶有兩個東西是不可控的,很常在一開始時失敗就已成定局。「第一是土胚,土胚厚薄度要非常的平均,否則燒製後土會裂開。這時候作品就只能砸掉、把土再回收泡水重做。第二就是燒窯,釉料燒製需在1230度以下的高溫,過程中釉料如何流動、胚體如何變化都不可干預,跟畫畫和其他能邊做邊調整的材質不一樣。陶只能靠著經驗吸取去調整每一次的製作過程。」

鄭依依坦言學習過程非常的困難,只能靠著經驗吸取去調整每一次的製作過程。圖為鄭依依作品〈天晴〉,異雲書屋提供。

不過,作陶的過程也帶給鄭依依諸多成就感,她認為「人是不斷來到這個世界學習的,每個人身上都有線索,我覺得陶藝對我來講,就是我找到了我的線索,像是我本身就會的事,只是要去練習把裡面的東西挖出來。每一次挖掘都很開心,因為你不知道自己有多深,如果挖掘的速度很快自己也會很驚喜,這種開心可以延續很長的愉悅感,不是物質或其他東西可以取代的。」因此,在這十年間,縱使她身兼廣告設計師、妻子與兩個孩子的母親等多重的角色及身分,但從來沒有放棄過對陶藝的學習,也在捏塑推拉之中,將生命所給予的滋養與智慧,溫柔、堅定地揉進土中。

鄭依依雖身兼多重的角色及身分,但從來沒有放棄過對陶藝的學習,也在捏塑推拉之中,將生命所給予的滋養與智慧,溫柔、堅定地揉進土中。圖為鄭依依作品〈破曉〉,異雲書屋提供。

雲破之處也是陽光灑落之處

從這次的展覽「雨過天晴雲破處」就可看出鄭依依這一年來對生命的體悟。對她而言,全球目前正面臨動盪之際,她也看到了更多的無常,在此紛擾之下,安定反而變得非常困難。而這個主題就是希望能帶給大家在風暴之中面對風雨的勇氣,也充滿著對雨後天晴的盼望,如同展覽的名字的隱喻,「最終雲破之處也是陽光灑落之處,亦是萬物重生的開始。」

鄭依依聞到了下過雨後空氣中參雜的一點泥土的氣味,於是製作了〈新雨後〉。圖為鄭依依作品〈新雨後〉,異雲書屋提供。

對於陶偶造型的構思與配色上,鄭依依延續著過去「雲雲眾生」的主題,將她對日常生活的觀察、感受,透過一朵朵有表情的雲,來表現喜、怒、哀、樂與各式各樣大千世界的生命情境。像是聞到了下過雨後空氣中參雜的一點泥土的氣味,於是誕生的〈新雨後〉;觀察到嫩綠色的枝枒從春天樹梢的尾端漸漸開展出來的〈春分〉;下雨時想像著藏匿在烏雲裡到處惡作劇的閃電〈電光〉;有著思慕、牽掛與追尋,也是人與人之間情感的寄託的〈盼佳人〉、〈回眸〉、〈千尋〉;象徵坦然的面對盲點與感傷的〈執念〉、〈擺渡〉等。生活中這些抽象的情感、稍縱即逝的景色,都深刻烙印在鄭依依的腦海裡,並透過她雙手一點一點的將它們轉譯成我們看到的一尊尊帶有不同面孔、表情、動作、姿態、色彩的「眾生」們。

鄭依依觀察到嫩綠色的枝枒從春天樹梢的尾端漸漸開展出來的景色而製作出〈春分〉,圖為鄭依依作品〈春分〉,異雲書屋提供。

這些「眾生」對鄭依依而言,也很像是「演員」,用表演、肢體、釉色去讓腦海中的抽象情感可以具象化,呈現出某種氛圍感受,又或是一種生活態度。鄭依依接著表示,任何人都能藉由「眾生」來代入自己的心境、人生哲思與對生命的態度,作品最終的目的是希望能喚起觀眾內心的情感與記憶,並得到共鳴與省思,希望在複雜紛亂的生活中,從裡面感受到人性的純樸溫暖及良善的一面。

「眾生」對鄭依依而言,也很像是「演員」,用表演、肢體、釉色去讓腦海中的抽象情感可以具象化,呈現出某種氛圍感受,又或是一種生活態度。圖為鄭依依作品〈愛慕〉,異雲書屋提供。

從不擔心耗費力氣去製造驚喜

對於材料的選用上,鄭依依也是一點都不馬虎。在土胚上,她特別選用日本的信樂土來捏製「眾生」的臉部,信樂土相較於其他台灣或美國陶土,紋理較為細緻,其中又會帶點些微的顆粒,對比上釉的光滑處,更顯現一種安靜樸實之感。而底座則特別選用台灣陶土,除顆粒感明顯外,也較為堅固,適合承接其他材質,亦代表著這塊滋養鄭依依創作的土地。

鄭依依特別選用日本的信樂土來捏製「眾生」的臉部,信樂土相較於其他台灣或美國陶土,紋理較為細緻,其中又會帶點些微的顆粒,對比上釉的光滑處,更顯現一種安靜樸實之感。圖為鄭依依作品〈小丑〉,異雲書屋提供。

至於釉料的呈現,鄭依依會依據氛圍來仔細挑選釉色,平均每件作品都會使用4-6種釉料來搭配,不同的釉料交界處為達到融合,她會用轉動毛筆或是點狀的方式反覆上釉,也會在局部地方厚塗釉料,讓燒製時產生向下流動的拉力,呈現雨水沖刷洗滌的流動感;這次的作品為了表現水的通透感,更加入新材料「玻璃」來燒製。這些嘗試讓燒製過程更加困難,充滿了許多意外,鄭依依也坦言今年的確砸掉不少作品,不過可能是她創作中喜歡求變不求穩的個性,這些意外反而讓她很享受開窯時的驚喜。

作品底座藍色部分是鄭依依為了表現水的通透感,加入新材料「玻璃」來燒製。圖為鄭依依作品〈輕舟〉,異雲書屋提供。

作陶最重要的東西

作陶除了需要具備對於材料特性的瞭解與掌握之外,鄭依依也認為作陶的過程中,有很多時間是和自己對話,透過在薄薄的土壁上一壓一推的反覆施作,讓她從中再次認識自己,也影響了她許多看待事物的方式,像是原本習慣規劃好人生每一階段,卻漸漸開始更專注於當下的時刻。事實上,巴舍拉(Gaston Bachelard)在討論物質材料時,也曾提及主體與物質在相互對抗的過程中,其實是「訓練」了自我。這裡「對抗」並非是真的反抗,而是強調藝術家與材料之間持續產生的作用力,是相互抗衡又相互運作的持續運動,是親密、修補、互相倚靠的狀態,這種訓練最終會重塑主體自我的心理狀態。(註1)也就是說陶作為一種創作的媒材,是藝術家意志與技術交互的過程,也是在實際的身體勞動中,與世界互相引發所創造的成果。如同鄭依依最後與我們分享的,她對自己作品本身並不執著,因為作陶最重要的東西,已經留在她的身體裡了。

「雨過天晴雲破處」展覽現場。(異雲書屋提供)

註1 黃冠閔,《在想像的界域上——巴修拉詩學曼衍》,台北:台大出版中心,2014。


雨過天晴雲破處 —— 鄭依依個展

日期|2022.11.05-11.27
時間|11:00-18:00(週一、週二)公休
地點|台北市大安區青田街12巷23號1樓

*本篇文章與「異雲書屋」合作。

陳思宇(Sih-Yu Chen)( 87篇 )

藝術報導、研究者。主要關注計畫型藝術創作、表演藝術、電影與當代影像,以及其他任何好玩的事。曾任《藝術觀點ACT》執行主編、《藝術很有事》專案企畫編輯,現任典藏雜誌社編輯及Podcast《ARTbience藝術環境音》製作統籌。E-mail: sihyu0322@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