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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雕塑之名】在傳統與當代的交界,與大自然的韻律共在 ──專訪薩璨如與尼古拉.貝杜

【以雕塑之名】在傳統與當代的交界,與大自然的韻律共在 ──專訪薩璨如與尼古拉.貝杜

【In the Name of Sculpture】At the Crossroad of Tradition and Modernity, Coexistence with Nature’s Rhythms Cynthia Sah & Nicolas Bertoux on Sculpture’s Present and Future

長年居住在義大利的雕塑藝術家薩璨如與夫婿、同時也是建築師及藝術家尼古拉.貝杜(Nicolas Bertoux),在義大利大理石產區卡拉拉山(Carrara)附近的塞拉維札(Seravezza)成立工作室。為了延續並推廣雕塑藝術及工藝,兩人於2002年創辦Arkad基金會,除了舉辦雕塑工作坊,也推出許多不同的藝術計畫,激發年輕藝術家的創造力,並促進了跨領域交流。此次,本刊專訪薩璨如與尼古拉.貝杜,邀請他們分享雕塑創作的思考與基金會運作的現況。

長年居住在義大利的雕塑藝術家薩璨如與夫婿、同時也是建築師及藝術家尼古拉.貝杜(Nicolas Bertoux),在義大利大理石產區卡拉拉山(Carrara)附近的塞拉維札(Seravezza)成立工作室。為了延續並推廣雕塑藝術及工藝,兩人於2002年創辦Arkad基金會,除了舉辦雕塑工作坊,也推出許多不同的藝術計畫,激發年輕藝術家的創造力,並促進了跨領域交流。此次,本刊專訪薩璨如與尼古拉.貝杜,邀請他們分享雕塑創作的思考與基金會運作的現況。

藝術家薩璨如(左)與尼古拉.貝杜於工作室。(Arkad基金會提供)

《典藏.今藝術&投資》(以下簡稱典藏):大理石是經過長時間地質形變而成,您們在創作時如何思考藝術與自然間的關係?您們工作室位在採石場旁,直接經歷大理石從山上到採石場到工作室的過程,對創作是否帶來新的思考?

薩璨如(以下簡稱薩):我們很喜歡大理石,我們的工作室位在採石場附近,因此我們與採石場有非常親密的互動。生活在這個有採石場和山脈的環境中,能感受到大自然的偉大與美麗,我們十分尊敬大自然,並且把它視為創作的啟發,因為每一塊大理石都是特別的,都有強大的生命力。能夠創作大理石雕塑是一件非常榮幸的事,彷彿在我們的身體與大理石之間有著共通的語言,從中找到某種形式,將內心的心境表達出來。

尼古拉.貝杜(以下簡稱貝杜):選在義大利採石場附近成立工作室,讓我們處在大理石之中。我們可以真正從居住的地方獲取媒材。創作想法萌發時,腦中已有模型,便會直接到採石場挑選適合創作的大理石,整個過程如同一次不可思議的冒險。這裡的環境與台灣的花蓮有一點像,這也是我們在花蓮組織雕塑和文化交流活動的原因。

薩璨如與貝杜的雕塑工作室外觀。(Arkad基金會提供)

典藏:石雕創作時身體的投入非常大,您如何看待你與石材的互動關係?

薩:無論雕塑規模大小,創作時需要運用整個身體。大型雕塑在創作時可能會看不到另一面,所以必須來回走動,必須一遍又一遍地翻轉。但轉動大理石很因難,需要助手的協助,過程中有很多體力勞動,幾乎就像在一塊大理石上跳舞。研磨大理石時要找到一定的節奏,順應著石材的線條及軟硬程度而調整,若遇到阻礙,需要更換機器或改變研磨的速度。唯有創造特定的韻律,才能知道自己正在朝著正確的方向發展。

貝杜:雕塑是一個身體感非常強的創作方式,就像是一項運動。當我去採石場時需要爬山,創作時經常需要手動操作起重機或大型機具,即使現在我們的創作運用CNC 機具(Computer numerical control,數值控制),但仍然有很多非常消耗體力的工作,藝術家和雕塑材料之間的接觸是非常親密的,我們總是把身體投入到雕塑中。

典藏:兩位在創作時是各自創作,還是相互合作、討論呢?

貝杜:小尺寸的雕塑,通常我們會各自創作,但在大型計畫上,我們會合作。因為合作,彼此的想法也有些改變,相互交流,甚至融合。這就像編織,將不同的想法編織在一起,構建出新的材料。

薩:我們都很尊重彼此的創作方向,因為他的方向有著他的個性,我的方向有我的個性。我們各自創作時,重要的是相互支持,繼續嘗試新的東西。我們了解我們每個人的差異,讓我們可以繼續向不同的方向探索。

薩璨如作品《平衡與使之平衡》(2000)。(Arkad基金會提供)

典藏:大理石有其不可逆的特性,創作時如何看待這種無法修改或重新來過的特性?

貝杜:大理石雕塑是一個往前進的過程,創作時會先有初步加工才做細部雕刻,有時候會順應大理石的構成而做出小調整,有時會需要換一塊新的大理石,但工作過程中仍有許多調整的自由。

典藏:我們觀察到石雕創作人才有很大的世代斷層,年輕世代似乎較少投入石雕領域,您們是否也有相似的觀察呢?

貝杜:有時我們認為我們就像恐龍一樣在運用大理石。大理石是最古典的雕塑媒材之一,雖然媒材是古典的,但想法可以是新穎的。現在我們仍看到藝術家在發掘材料,並把材料視為他們觀念的載體。所以現在仍有一些年輕的藝術家使用傳統媒材,或對於當代觀念與技術的結合很感興趣。現在的年輕藝術家不一定要固守在傳統的媒材上,可以做影像、數位藝術,雕塑的媒材也有玻璃、塑膠等等可以選擇。在媒材及題材選擇都比之前更為自由,也有更多的可能性。

薩:我已經創作大理石雕塑40多年了。一般來說,很多年輕人對大理石不感興趣。這不僅僅是最近的現象,而是這麼多年來,它一直在不被認定為當代的媒材。

貝杜:之前有一個雕塑雙年展,策展人希望一些當代藝術家能參與,但藝術家們認為雕塑不是當代的材料,為什麼要參加這種古老的活動?我認為策展人的回答非常好,他說:是藝術家讓媒材具有當代性,如果藝術家是當代的,他處理任何媒材都會是當代的。最後,藝術家們都參與了這個雙年展,而且創作了非常有趣的作品。

尼古拉.貝杜作品《大地脈動》(2000)。(Arkad基金會提供)

典藏:您們創立Arkad 基金會並致力於推廣石雕藝術,目前基金會的目標及運作狀態是如何呢?

貝杜:我們成立基金會並不是要成為商業畫廊,而是希望能為人們帶來更廣闊的思維及更多元的材質。例如我們曾舉辦工作坊「物盡其用」,邀請藝術家以廢棄物來創作。這些廢料來自工業或食品、甚至是雕刻完的廢腳料,每個廢棄物背後都有故事。工作坊的最終成果與大家最初的期望完全不同,因為當你真正明白你在做什麼,並且真正了解材料之後,會開展新的想法。

薩:透過基金會的運作, 我們創造了創意空間(creative space)讓藝術家們進行實驗,希望能夠讓這個空間成為一個永不停歇的創意空間。 不只是限於雕塑家,舞蹈、詩作、 電影或攝影等各種藝術都可以在這裡發生。基金會的目標在於聚集各式各樣的藝術家,相聚並交換想法,討論共同工作的方式,相互學習、分享經驗。

典藏:您們舉辦石雕工作坊並培訓藝術家,能與我們分享工作坊的活動情形嗎?

薩:當我們舉辦工作坊或研討會時,希望能夠刺激參與者的想法,並且鼓勵藝術家進行各種的實驗。當我們給參與者一些問題,他們會發展出許多新的創意。工作坊就像是一種實驗,它最終未必是藝術,但過程非常有趣。這些參與者有些是設計師、建築師、畫家,他們也嘗試了與平時工作不同的事情,他們的創造力有時會超出預期,甚至在過程中也激發了我們自己。

貝杜:我們最近在執行「Fusion」計畫,邀請五位歐洲、五位香港藝術家進行交流。藝術家先創作一部分的雕塑,再相互交換,五位做大理石雕塑,五位木雕,最終會有十件雕塑。兩國藝術家合作,交換概念,並將想法融合在一起,共同完成作品。我們希望藝術家能很自由地創作,把各自的思維、概念都混合到雕塑上,我們都非常期待這個計畫帶來的驚喜。

尼古拉.貝杜作品《大地脈動》(2000)。(Arkad基金會提供)

典藏:石雕新技術的引進,為石雕創作帶來許多新的可能性,在新舊技法的交集中,如何探索石雕藝術的走向?

貝杜:現在的雕塑技術有很大的改變,當我們不再只使用錘子和鑿子工作時,創作思維及生活方式也隨之改變。我們使用新科技輔助創作,包含 CNC機具及其他電力工具,帶來了很多新的可能性。雖然有些人會批評當你使用電力工具就不再是雕塑,只能用手工。但顯然創作方式已經完全改變了,我們總是與工作方式相互關聯、相互依賴,我們的想法也是相應而生的結果。

我們絕對可以肯定,如果米開朗基羅還活著,他也會應用新科技來創作。藝術家代表著他的時代,在他的時代,他用錘子與鑿子創作許多經典的雕塑作品,他明白作品是工具的印記,同時也是人的能力和手藝的印記。而我們表達的是現在這個時代的情況,現在我們開車、使用網路,理所當然也能使用新的技術,甚至也會先用電腦建草圖與模型。

藝術家不是機器的奴隸,而是機器的主宰。即使你有技術、有機器,也不意味著你會找到最理想的製作途徑, 你必須成為藝術家,始終保持創造力,知道你在哪裡、要往哪裡去。因此,藝術家必須了解新工具的技術、了解機器的運作方式,以及如何向技術人員提出需求,才能確保它能真正地輔助創作。這些思維除了解決現有的問題, 還激發了一些技術上的新進展。我認為藝術家、技術人員和工業界人士必須更頻繁地合作,積極地尋找新事物、尋找新的表達方式。

薩:機器可以創造出手工無法創造的線條,機器的運作也比手動控制規律,這點很有趣。我常驚嘆於機器的神奇,發現這些線條可以如此美麗。我們在花蓮舉辦了工作坊,在那裡藝術家運用機器表達他的創造力,讓我們也感受到了熱情。機器或CNC機具不是全自動的,其中仍然保有藝術家創造的成分,他們必須擁有獨特的經驗和知識,充份了解大理石的特性,才能真正利用材料並使用高科技。對於想要使用機器輔助創作的年輕藝術家來說,外面有一個很大的世界,可以做許多的嘗試與實驗,一切都是可能的,而且將會變得越來越好。年輕人對新科技的適應力比我們更好,當我們使用電腦來做創作的輔助時,經常需要年輕的助手協助,告訴我們該如何做。這是一個很特別的現象,在石雕領域過去都是年輕人問年長的人怎麼創作,現在這個情況有所翻轉。

典藏:那麼您們創作時也會應用3D列印?

貝杜:我們常會使用 3D 列印來製作模型,通常以塑膠(ABS)為主要的材質,但最近也開始嘗試用黏土來列印。在製作方式上也陸續進行實驗,未來希望能用新的材料進行大尺寸 3D 列印。建構 3D 列印的原模對藝術家來說並不容易,但我相信在接下來的兩三年內數控轉化為藝術將會看到更多可能性,這是非常有趣的現象,也很值得期待。

Arkad基金會2017年舉辦雕塑展「Riflessi」展覽現場。(Arkad基金會提供)

典藏:長年在義大利創作,您們對歐洲的石雕藝術創作環境有什麼樣的觀察?近年雕塑創作環境是否有所改變?

貝杜:山沒有改變、大理石沒有改變,創作的工作環境沒有什麼改變,它還是很吵雜、很多灰塵、很雜亂,但創作方式有很大的改變。30年前也許會看見助手在工作室內辛苦地敲敲打打,但現在會看到CNC機具、看到盯著電腦螢幕的技術人員,所以它當然有很大的改變。

25年前我們第一次開始用電腦來輔助創作,技術的變化非常非常快,而且我認為它會繼續改變,但通常是一開始會有很快速的變化,目前看到更多的是對機器及技術進行更好的調整及改良,基本上都能很穩定的操作機器。也因為我們需要與技術人員溝通,原先與藝術不相關的人開始接觸甚至喜歡上藝術,我們很開心能因此交到許多新朋友,與他們交流是非常好的體驗。

典藏:對於台灣與歐洲的雕塑環境差異,您們有怎麼樣的觀察?

貝杜:台灣在雕塑及公共藝術方面提供給藝術家很多機會,我很幸運也很開心能在過去的25年裡,在台灣參與許多公共藝術計畫。台灣有著比歐洲更多的可能性,因為它是一個年輕的國家,有著許多新的城市建設,並且把藝術視為是新城市、新建設的禮物。

薩:這個現象與歐洲相反。在歐洲我很少能看到新的公共藝術計畫,但在台灣或整個亞洲,在地鐵站、住宅、公共空間等等,無論是私人或公部門的計畫都非常的多。我認為台灣做得非常好的是多年來一直推動公共藝術案,我們也許對歐洲其他國家的情況不太了解,但義大利確實有很多藝術家抱怨沒有新的公共藝術案。

貝杜:藝術市場的情況也不相同。歐洲的藝術市場主要由畫廊控制,私人收藏佔有很重要的位置,台灣則比較多公共藝術案。當市場由私人主導,會為藝術創作帶來不同的發展,但我認為在公共跟私人間取得平衡,並且呈現創作的多樣性非常重要。


本文原刊載於《今藝術&投資》2021年10月號34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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