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畫，描繪的是心目中理想的風景。在那樣的風景中，人物多半被描繪得較小。這些人物，不僅藉由較小的比例展現出自然之雄渾，也可能指代了作者或鑑賞者的形象，成為吸引鑑賞者入畫的存在。畫中體現了從世俗和日常壓迫中解放出來、優遊於自然間，以及在遠離人煙的僻靜之地度日等種種嚮往。從展品中，也能看到人們過著悠閒自在生活的身影。
在傳為室町時代畫僧周文所作的〈山水圖屏風〉中，就描繪了造訪濃霧瀰漫之山中建築的人物，暗示出隱居深山之友的存在。另外，在據指可能出自桃山時代巨匠狩野永德之手的〈四季山水圖屏風〉左隻第二扇中，有置身水邊建築向外眺望的人物，第三扇上則畫出乘著小舟前往該建築的人物。見於〈四季山水圖屏風〉的這些人物，亦是代表理想生活的一種存在，他們隱居在遠離塵世的自然中，享受著與文雅之友的交流。
這回借展的另一幅作品，是山口素絢所作的〈雪景山水圖襖〉。山口素絢（1759－1818）為江戶時代後期的繪師，圓山應舉（1733－1795）的弟子。字伯後，通稱武次郎，號素絢、山齋。其師圓山應舉以觀察對象物和寫生為基礎，描繪出具有寫實感的繪畫，對往後的日本繪畫產生很大的影響。因重視寫生之故，圓山應舉的門派（圓山派）有時也被稱作「寫生畫派」。此外，其所擅長描繪的覆雪之松，和留白來表現積雪的手法，也被弟子們所繼承。
這幅作品中描繪了白雪覆蓋的水濱風景，面向畫面的右側前景，有兩棵交錯的松樹，左側後方則可見圍籬環繞的建築，門前停泊著小舟。松樹後方另繪出一座小橋，為畫面增添了深度感。此間描繪的題材雖少，本作卻不能被視為單純描繪靜謐景象的作品。小舟停泊在白雪覆蓋的庵門前，讓人想起了《世說新語．任誕》「剡溪訪戴」的故事，亦即晉代的王子猷在積雪的夜晚造訪朋友戴逵，到了其門前卻又折返的著名故事。此故事的前提，是與能夠理解詩趣的朋友交流，而〈雪景山水圖襖〉似乎也是以讓人懷想悠遊自適的生活情景而被創作出來的。
在山口素絢〈雪景山水圖襖〉中，亦屢屢可見師承圓山應舉而習得的各種技法，如覆雪之松的表現，或表現白茫茫山地的外隈（そとぐま，透過運用紙張背景色襯托，並用墨色暈染外圍，來突出雪和光之白色的技法）等。此外，由墨色之微妙濃淡所帶來的空間深度和立體感表現，也繼承了圓山應舉的細膩。山口素絢出版了諸多畫譜，其一便是彙集山水畫的《素絢山水畫譜》（1818年刊，參見新日本古典籍總合資料庫）。人們向來只談論山口素絢身為美人畫家的一面，從這套畫譜則可認識他作為山水畫家的一面。《素絢山水畫譜》中也包含描繪積雪山間之建築的畫作。在積雪的景致中，繪有兩棵大松樹，其中一棵傾斜成似乎即將倒下的角度。可見，像這樣交錯的兩棵松樹是山口素絢經常描繪的題材。此外，由此圖我們也可以再次確認，其擅畫的項目之一便是落雪覆蓋的情景。作為描繪積雪風景的日本畫作品，〈雪景山水圖襖〉實為相當珍貴的例子。
在安靜的書齋中勤於賦詩與讀書，時而通過文藝或茶酒與朋友們交遊。此般理想生活的面貌，在山水畫中亦隨處可見。身為日本山水畫的主導者而占有重要一席之地的室町時代禪僧、江戶時代文人們，往往富有教養且與政治相涉。如山水畫中的人物，日日過著擺脫各種工作和政治紛爭、靜靜沉浸於雅事裡的生活，也許不過是與現實相去甚遠的一種理想。但在過於匆忙的現實裡，哪怕只有片刻，山水畫都有助於人們得到心靈上的解放。即便在現代，時不時陷入窒息感、過著忙碌日子的人們亦所在多有。欣賞山水畫，能讓人看到平日所無法觸及的雄偉自然，回想起沉浸在詩與文藝中的樂趣，或許也能幫助我們這些現代人擺脫每日的鬱悶吧。在山口素絢〈雪景山水圖襖〉的例子裡，甚至沒有畫出人物，只有一片寂靜的世界。
大和文華館正在舉辦一場以描繪寧靜場景的日本山水畫為主、名為「隱逸山水」的展覽。本次展覽雖只是東亞山水畫傳統的一環，卻希望能更進一步探究日本山水畫的歷史和魅力。期盼各位在品味尋常難以覓得的澈底寧靜時，也能透過畫作，想像且沉浸於可能存在於寂靜另一端的文人生活。
（完整圖文請見《典藏．古美術》第366期3月號〈近觀大和文華館「隱逸山水」展──談山口素絢〈雪景山水圖襖〉〉，作者：仁方越洪輝）
展期｜日本大和文華館「隱逸山水」展，展期至2023/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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