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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題│眼底城事】聽聽山崎亮:台灣設計師,能如何深入兒童遊戲場的改造?

【專題│眼底城事】聽聽山崎亮:台灣設計師,能如何深入兒童遊戲場的改造?

【前言】 一年半前,還我特色公園行動聯盟開始倡議「拒絕罐頭遊具、還我特色公園」及兒童遊戲權、參與表意權當時,便…
【前言】
一年半前,還我特色公園行動聯盟開始倡議「拒絕罐頭遊具、還我特色公園」及兒童遊戲權、參與表意權當時,便已經在全台宣講時,不斷用日本三田市兵庫縣立有馬富士公園,做為令人稱羨的國外案例。
當時,場場跺腳表演「雷神轟隆隆」後四散村落的,是發起特色公園改革倡議的林亞玫,她讀到:「山崎亮為了打造符合孩子心中夢想的兒童公園,以遊戲帶領孩子的方式,讓一群大學生和孩子一起玩耍後回饋孩子的反應,解譯出孩子對遊戲場的需求,設計出一個以使用者經驗導向的遊戲空間」,滿腔熱血沸騰、感動欣羨。
於是,在2017年二月得知山崎亮訪台行程,積極聯繫上山崎亮本人及邀約主辦單位,幾個媽媽深夜分組研讀準備訪問題綱,陪著山崎亮在松山機場候機飛回日本的短暫空檔,傾盟出巢、朝聖求教專家對台灣兒童遊戲場的建議。
特公盟和山崎亮在松山機場候機室的對談
提問者:特公盟/分享者:山崎亮)
特公盟:台灣在兒童參與的觀念才剛開始試行,設計師與兒童之間的溝通是否要有轉譯者、引導者協助例如有馬富士公園的研討會階段,有孩子王(Play Leader)註一的角色去轉譯參與的孩子的遊戲市間需求,是嗎他們如何能轉譯孩子的想法,避免成人自己意識的引導要如何轉譯的恰當,忠實呈現會有培訓課程嗎或是任何機制協助轉譯?
山崎亮:聽取孩子的意見,讓孩子自行設計他們想要的公園,這件事上,在執行上確實是有難度的,因為孩子的字彙有限,不是跟他們說:「你想要什麼樣的公園? 寫下來或畫下來。」 這麼簡單就能完成,即使是用畫的,也很難表達出完整的意思。所以可以藉由一些能觸發孩子遊戲的東西,例如,給他們一些紙箱、保麗龍,讓他們用這素材做出自己心目中的公園,如此,確實是可以看見一些孩子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想法。
但是,這裡必須留意的是,孩子對於遊戲本身,能夠怎麼玩、怎樣才好玩,這樣的經驗還是不足,也是未被開發的,特別是現在都在城市長大的孩子,你把他放到一個充滿自然的環境中,大人可能會以為他們可以樂在其中,玩得很開心。但實際上,他們還真不知道怎麼玩。所以像書上提到的案例,先由孩子王來引導孩子玩,帶他們爬樹、玩泥巴等。等他們玩開了,再錄影、記錄他們的行為,將觀察到的結合在遊戲場的設計中,就比較能接近他們真正的想法和需要。
當然,引導和陪伴孩子們玩是需要一些技巧的。例如,我們不會直接跟孩子說: 「大家一起來玩吧!」日本有幾個專門培訓孩子王的地方,這塊我們也是跟美國學的。一般我們會覺得,孩子王,大概是一些像是大學的哥哥姐姐,進到孩子中間高喊:「嘿,我們來玩吧!這樣。」但是,這其實可以逆向操作的。例如,孩子聚在一起要開始玩時,一個哥哥進去,並不招聚大家,也不參與其中,就自己躲在角落玩得很開心,孩子看到了多半會好奇湊上前去看。哥哥可以說:「沒有啊!什麼都沒有。」,然後就自己跑開,引起孩子的興趣,讓孩子主動去追逐哥哥。也就是說,孩子並不是被動地被引導,而是觸發孩子好奇心主動去參與、表達意見和想法的。
這部份的細節真的很多,若要說明得花上非常多的時間。如果台灣目前缺乏這方向的人才,坊間有很多相關的書藉可以參考或是出國受訓,都是可以嘗試的方法,或者是可以把國外的專業孩子王請到台灣來,陪孩子玩且讓有志成為孩子王的年輕人或是特公盟媽爸看,就可以讓更多人可以同時學習和瞭解遊戲的轉譯訓練。
山崎亮《社區設計》書中所謂引起孩子好奇的「孩子王」
特公盟:引導者若是由一般媽爸(孩子主要照護者)組成的NGO團體如特公盟擔任,在這轉譯過程中如何協助設計者理解兒童遊戲空間的需求建議從哪幾方面著手開始?
山崎亮:至於如何將孩子的想法傳達給設計師這件事上,與其說轉譯,不如讓設計師看看孩子玩開後的影片和記錄,觀察、設計出真正符合孩童需求的遊戲場。也就是說,找到合適,願意傾聽、洞察孩子需求的設計師是更為重要的。我本身是有接受過孩子王培訓的,像這樣,若是設計師和孩子王是同一人的話,那就最理想的。
大概1970年代之後,孩子王在日本很多場域就開始發光發熱了。早期從北歐傳入的冒險遊戲場概念,在1975年左右納入這想法,早期有些空地上什麼遊具都沒有,就是靠孩子王讓遊戲場活起來。
同安街工作坊中,成人(孩子王角色)作為孩子遊戲行為的轉譯者
特公盟一般來兒童參與者提出的構想」「最終執行結果兩者之間不會完全相同,如何看待這樣的狀況呢我們需要努力的方向,是否是將「最終執行結果」盡可能符合「兒童參與者提出的構想」抑或者可以用其他的角度來看待兩者之間若有落差與相異,是否一定是負面的呢是否其實是有積極的意義存在?
山崎亮:孩子其實是很柔軟、很模糊的。有時候我們以為他們常玩的遊戲,就是他們最想玩的,但其實不然。更有可能是,因為遊戲經驗太少,無法去組織開發新的遊戲。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把皮撥開,看見孩子的本質。所以孩子王的作用,就是讓孩子們在遊戲中興奮、好奇,然後再透過適當的誘導,開始主動的嘗試;這裡並不是指控制,或在孩子們玩時下指導棋,而是讓孩子能發揮創意的去想出些新的玩法或遊戲。設計師所想出來的遊戲場,有可能會因為安全、預算、構造、材料或主觀的認為孩子會喜歡,但並沒有試著去瞭解過孩子的想法,因而設計出和孩子期待不同的遊戲場。
現在,在這裡,我們是以孩子為中心,想要打造出符合孩子需求,孩子覺得好玩的遊戲場。但大多數的狀況,只是提供現有的遊具給孩子,然後期待孩子可以玩得開心。一邊是給你遊具,你就在這玩;一邊是孩子想玩什麼? 什麼會覺得好玩?就算是單純的石頭、泥巴、水,也無所謂,孩子自己可以去創造遊戲。這兩造是以完全不同的立場和角度去思考。
最理想的狀況,當然是,當孩子玩得很開心,孩子想像力萌芽,開始思考和創造,有些新的玩法時,依其去設計一個遊戲場。反之,則是設計者先設計一個遊戲場,決定了玩的方式,然後要求孩子去服從/遵循遊戲場的規則。其實這兩者是可以結合的,有些時候因為場地、空間、預算的因素,設計師迫於無奈提供罐頭遊具(幼齡制式組合遊具)。但是,我們可以把這樣的遊戲場先訂出來,範圍區分出來,遊具需要做完的先做完,然後其他的部份,賦予它其他的可能性。設計師不需要把遊戲場填滿,遊戲場也不一定要有遊具,它可以有些自然的元素,像樹、水、河流、石頭等,讓孩子去探索;或一塊空地由孩子王在領導。
孩子在自然的元素,像樹、水、河流、石頭等探索玩耍
特公盟:在社區設計》一書提到可以打造一座「邊用邊做的公園」,是不是能用這案例來說明設計一個「使用中的公園遊戲場」呢?
山崎亮:以書上的案例為例,那個公園在蓋的時候,是孩子們最雀躍、興奮的時候。看著蓋一半的遊具,猜測他是溜滑梯還是什麼的,這個過程是最開心有趣的,等公園真蓋好了,孩子反而就沒那麼興奮了。一個遊戲場的區域大小是由設計師來規劃設計,但把整個遊戲場都填滿,反而限制了孩子的遊戲。遊戲場是要觸發孩子遊戲,不是強制孩子遊戲。遊戲場是可以是很多元的。遊戲場並沒有標準答案,我們不需要覺得:「噢,我覺得這樣好,這樣才是對的,其他的不好。」有些孩子因為成長的關係,並不習慣自由的探索玩耍,這時,設計好的規格化遊具就會適合他們,他們可以在其中放心的玩。也許先從制式的單桿、溜滑梯開始玩,等玩一陣後,可能覺得無聊,往旁邊一看發現,哇!這邊可以這樣、那樣玩耶!然後遠一點那邊,又有孩子王在跟孩子玩,就算剛開始會有些害怕不安,但可以試著融入玩耍。當然有些小孩會覺得,喔,這些我都不要,我就在自然中玩就好了,這樣也行的。
所以,遊戲場可以是漸進式的,不需要給你一個完工的遊戲場,可以是空白、未完工、完工的遊戲場,孩子可以自己選擇想玩的遊戲場去玩。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需要和不同的階段,有些人可能還會玩回來,都是非常有彈性,可以一直循環,不是單一型態的。例如:在台北長大的小孩,因為被限制久了,所以只會在這種制式的遊戲場玩。反之,在台東長大的小孩,在鄉下狂奔慣了,突然搬來台北,也是這樣到樹林裡去狂奔,台北的孩子看到了,就覺得,哇!這人真酷,可以這樣在樹林裡面玩。又比方說,一個視障人士,來到一個很黑的環境依然游刃有餘、非常自在,因為他本來的環境就是如此。在公園也是如此,每個人都可以發揮自己的特長,找到適合自己玩的角落。
孩童可能不需要一個完工遊戲場,可以是空白、未完工、完工的遊戲場
特公盟:在台灣,兒童遊戲場面積少,除了爭取公共空間遊戲的權力之外,在都市中兒童也漸漸喪失在城市街道中遊戲的權力,請問屬於社區街道空間的遊戲權爭取,是否有相關的推動經驗或建議嗎?
山崎亮:關於孩童爭取道路的遊戲權這件事情上,不管是世界上的哪個都市,道路大約都佔城市面積的二到三成。這二到三成,在都市的面積裡,是佔相當大比例的。其實街道是公共的、公開的,只是剛好具有行車功能而已,但大家會覺得說,車是道路的主體,人要讓車。但仔細想想,事實上它是公共的,應該要具有多元使用的功能。所以,我們要宣導,讓更多人去瞭解認同這件事,不單只是孩子的使用,而是大眾的、所有公民的。雖然不知道這樣的觀念是否能被大眾接受,但我是完全認同這樣的想法的。如果道路空間這二到三成的面積,能藉由意識改革而爭取到,等於是直接爭取到非常大面積、又可以安心遊玩的遊戲場,就算不另外去蓋公園,遊戲活動的空間也會是非常充足的。
道路是公共的,具有多元使用功能(《街道是大家的》繪本)
特公盟:日本遊戲場硬體設計和其安全規範部分,是否能與我們分享?
山崎亮:其實,目前日本現在育兒是有點沈重的,非常兩極化。一方面喊要讓孩子玩,在一個安全範圍讓孩子練習摔、冒險,另一方面卻說孩子絕絕對對不可以受傷,過度安全要求。例如一個50公分高的落差,一定要做一個110公分的欄桿。但明明只是50公分的落差,地面又是軟材質,卻要做110公分的欄桿,這樣是不是有種連一點冒險想法都不可以的保守呢?又或者,想用廢材做一個溜滑梯,一點點的突出,有可能會刺傷人的部份,一丁點都不可以有,這部分做得很徹底。
另一方面,也有人說,小孩子嘛,稍微受一點點傷不會怎麼樣啦!在練習跌倒過程中學會跑。依現在日本的社會氣氛,這樣的想法是完全不被接受的。設計師在設計遊戲場時,必需在確保絕對安全的大前提下規劃,以富士幼稚園為例就是這樣。以設計師的角度,會儘量想辦法在安全的基礎上,讓孩子可以玩得開心一點、自由度高一些。
兒童工作坊中會在安全的基礎上,讓孩子可以玩得開心一點、自由度高一些
特公盟:在一個空地做兒童遊戲場,若原本空地並沒有兒童在使用,要如何得知原使用者老人或其他族群的反應,或如何能夠照顧到所有使用者的需求呢?
山崎亮:在操作端必須要注意,因為很多時候,我們會覺得老人和孩子可以共享同一個空間。這樣老人可以從孩子的身上感受到活力,但這在設計尺度上要拿捏一個尺度,大前提是一週一次、每次二小時,這樣的頻率是比較剛好的,如果再多,老人就吃不消了。要衡量一個不近不遠的距離,適當的時間及適當長度,這空間及時間上有節度的。所以,我認為,老人和孩子是不適合放在同一個空間的。有老人聚集的地方,在老人狀況好的時候,孩子可以在這玩耍,孩子可以親近老人,老人可以親近孩子,若是以這種形式去運作的話,這案子是可以成立的。
特公盟:在日本社會中,「兒童」一般會被怎麼對待觀看?從國家政府的角度?從公共空間設計政策的角度?從設計工作者的角度?從一般民眾的角度?是否有任何實務操作經驗分享,讓「兒童激起的是大人的熱情」產生協助和合作(或良性威脅?)的精神,而不是考量了兒童就等於對其它甚至老人的「資源排擠」和「弱弱相殘」的障礙?
山崎亮:日本在兒童權益的爭取上,其實也沒有那麼先進,兒童的權利憲章其實花了很長的時間才通過的,就世界平均來看,日本在這方面並沒有先進太多。相對的,日本的兒童虐待、幼稚園的維安問題是層出不窮的。日本的育兒機制並不健全,但大人在政治角力時,卻常利用兒童的議題,動不動就在預算上哇哇叫。對於兒童,他們並沒有自己說的,做得那麼多、那麼完整,兒童議題通常淪為政治角力下的道具,並不是太正面的。
在日本,像特公盟這樣,這麼關心兒童議題,這麼用心在作的成功案例不是沒有,但印象中不多,而且並沒有很活躍。所以呢,不需要把日本當作一個範本,台灣先自己成為一個更理想、更棒的案例,日本還需要反過來要跟台灣的特公盟學習呢!加油!
特公盟和山崎亮大合照
【後記】
特公盟在和山崎亮對談後,正能量充滿;於是,網路高手的媽媽繼續和山崎亮在網上聯繫,得到可以直接電話諮詢的最惠待遇;專心四目交接、聆聽作筆記的媽媽,把日月精華立刻設計進宣講簡報裡;日語專業的媽媽,快速地聽打又翻譯;攝影高手的媽媽,將影像紀錄分享給編輯文字紀錄的媽媽,於是,這一篇紀錄,得以呈現在眾人眼前。
藉此,衷心致謝促成這一場對談的每一個人,包括山崎亮來台灣的指定心頭好口譯,這一篇對談紀錄,分享給台灣的設計師和關心特色公園改革議題的社會大眾。若是任何熱心人士,因為閱讀了山崎亮的專業建議分享,有任何各種面向和層次的想法,都歡迎在這一篇對談紀錄的文章下方留言,告訴特公盟和閱讀的讀者,台灣兒童遊戲場的困境,身為公民的每一個你我他,該怎麼通力協調合作進步,還給台灣的兒童他們的特色公園、美好童年。
(原文刊載至眼底城事
註一:孩子王(Play Leader)是具有必要的知識和技能來計畫並協調各種安全、無礙又好玩的兒童遊戲模式的專家,能和社區鄰里協作、能設計各種玩樂、能讓每個孩子都被納入遊戲,更能跟所有孩子玩得盡興 。
註二:本文特別感謝從頭到尾協助日語書信往返、翻譯及口譯:戴開成、陳信惠及林佩怡
【人物簡介│山崎亮】
山崎亮:強烈感受到台東有「把人生變成U型微笑曲線」的力量| 上下游News&Market
山崎亮(1973年9月9日-)是一名日本社區設計師、景觀設計師。目前擔任株式會社studio-L代表,致力於公共空間的設計。他積極走訪日本社區,並全心投入村落再生工作,運用巧思活絡社區,十多年來參與四百餘項日本社區營造工程,盼能透過「社區設計(Community Design)」的方法,讓空間使用者直接參與設計過程,藉此改善各種空間利用、人口外移、高齡化、空間廢置等傳統空間設計無法顧及的問題。「雖然我們是社區設計師,但基本上不是由我們主導設計,我們所做的事就是『陪伴』,陪伴社區思考自己要的未來。」山崎亮如此定義。(文字整理自網路)
眼底城事( 10篇 )

眼底城事是由一群對城市空間與生活充滿熱情的人所發起的非營利知識共享計畫,以共同書寫的方式,從城市設計專業走進真實社會中。就算是同一條街,透過不同的眼光,也會映照出截然不同的風景。除了與你/妳分享我們眼中的城市/城事,也歡迎你與我們分享眼中的城市/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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