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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藝術中心做科普 山口媒體藝術中心

在藝術中心做科普 山口媒體藝術中心

雖然叫做「山口媒體藝術中心」(山口情報芸術センター),但如果你看英文名字Yamaguchi Center fo…
雖然叫做「山口媒體藝術中心」(山口情報芸術センター),但如果你看英文名字Yamaguchi Center for Arts and Media(以下簡稱「YCAM」),「媒體」與「藝術」是兩個概念來的。不是Media Art,而是 Arts and Media。 這名字顯出YCAM的不尋常之處:它不是一個普通藝術中心。藝術中心哪會設實驗室?更不可能做生物科技研究。它不專心搞藝術,偏偏卻又搞得有聲有色,策劃的項目屢次衝出海外,甚至還在十周年時聘得坂本龍一(Ryuichi Sakamoto)出任紀念祭總監,而坂本龍一創作的《Forest Symphony》(2013)也不負眾望,名揚國際……。 到底這YCAM在做什麼?它是怎麼做到的? 
坂本龍一(Ryuichi Sakamoto)和Interlab共同創作的《Forest Symphony》於展覽現場。(攝影:Ryuichi Maruo/圖:山口媒體藝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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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山口縣山口市的YCAM於2003年開幕。由日本建築師磯崎新(Arata Isozaki)設計,以其波浪形屋頂為特徵。中心除展覽空間外,亦設有圖書館、劇場及戲院等。至於展演內容,顧名思義,自然是以「媒體與藝術」為主。
不過必須說明的是,YCAM的「媒體」,既非指「傳播媒介」(mass media),亦非藝術創作的「材質」,而是「媒體科技」(media technology)。
YCAM並沒有為「媒體科技」進一步下定義,但從其工作領域看,這詞彙無疑指涉甚廣。比如說,它可以指任何科技為藝術帶來的新可能。以坂本龍一的《Forest Symphony》為例,與之合作的YCAM實驗室Interlab為此特別開發一部機器,用來測量樹木的生物電位(Bioelectric Potential);然後,團隊將機器安裝在日本國內外九個地點共24棵樹上,將測量所得的數據轉換成聲音,於YCAM館內播放,是為由樹木譜寫的交響曲。

然而「媒體科技」不一定是「新科技」,它又可以指IT(Information Technology)。例子有如工作坊「手機.間諜.大作戰」(ケータイ.スパイ.大作戦,2005迄今),遊戲規則很簡單:只要用手機拍下其他參加者的照片便可得分,高分者勝。過於簡單的規則正是遊戲核心所在。遊戲開始,各種問題隨即便出現,比如有參加者跌倒後被瘋狂拍攝,於是參加者便須討論,這作法是否合適。「好像很殘忍,不如添加一條規則,不能拍攝跌倒的人?」若眾人同意,規則便成立,可是隨即又有參加者為迴避拍攝而刻意跌倒,接下來該怎麼辦?便需要再討論。工作坊藉此希望參加者學習,在還未有規矩可言的網路世界,使用者應如何合作,並共同建構彼此都能接受的使用模式。
 
山口媒體藝術中心(YCAM)舉辦的「手機.間諜.大作戰」(ケータイ.スパイ.大作戦)工作坊。(攝影:Ryuichi Maruo/圖:山口媒體藝術中心)
但「媒體科技」也可以與藝術、IT都無關,僅直指一切科技。比如YCAM的「生物研究」(Bio Research,2015迄今)計畫,旨在探討生物科技為社會帶來的可能性與潛在問題。2016年,「生物研究」計畫在瀨戶內國際藝術祭(Setouchi Triennale)策劃以野生酵母為題材的展覽,而在展後又發展出「麵包與酵母」(パンと酵母)的項目,邀請參加者在大自然採集野生酵母,並於研究所培養、用顯微鏡觀察,做麵包、再觀察。此外還有「發酵與DIY」(発酵とDIY)、「人類與共生微生物」(ヒトと共生微生物)、「細胞與DNA」(細胞と遺伝子)等活動,與其說是「藝術」,莫如說更接近科學館的科普項目。
同樣靠近科學多於藝術的還有YCAM自家的實驗室Interlab,成員共計約20人,涵納策展、教育、工程、設計等方面的專家在內。他們會與日本國內外的學者、藝術家合作,共同進行各種研究工作,如與舞者安藤洋子(Yoko Ando)共同研發《動態意識感應》(Reactor for Awareness in Motion,RAM)技術;與慶應義塾大學(Keio University)合作開發將觸覺數位化的Techtile技術等,成果既以學術論文、亦以藝術創作形式發表。此外,Interlab亦會以「藝術組織」的身分參與創作,如作品《Forest Symphony》就是以「坂本龍一+YCAM Interlab」的名義發表。創作過程中,Interlab團隊提議除樹木生物電流外,亦記錄整個森林的濕度、日照等,並把這些資料混入交響曲。由此可見,Interlab不只是技術支援,亦左右作品的概念與呈現。
坂本龍一(Ryuichi Sakamoto)和Interlab共同創作的《Forest Symphony》於展覽現場。(攝影:Ryuichi Maruo/圖:山口媒體藝術中心)
這就是YCAM。去年一篇載於學術期刊《科學技術通訊》(Japanese Journal of Science Communication)的論文,以《跨越技術與藝術界限之藝術中心YCAM的嘗試:從媒體藝術到生物研究》為題,對YCAM有如此評價:「在大學及企業中進行研究開發工作,並不是值得一提的事;然而在藝術中心內設研究開發團隊,則無疑是世界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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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說到底,為何要在藝術中心做科普?
想回答這問題,首先要重新問:什麼是科普?讓我們稍為追溯科普的古老歷史。據學者漢南(James Hannam)指出,最早將自然知識介紹給大眾的嘗試,源自古希臘柏拉圖(Plato)撰寫的《蒂邁歐篇》(Timaeus)。柏拉圖當時的動機有二:一是將著作當廣告,吸引學生以維持生計;二是在不參政的情況下影響統治者政策。
也許你會問,自然知識與政治有甚麼關係?答案是,同一回事。早期西方沒有將知識範疇細分,而把它們統稱「學問」,如西元5世紀卡佩拉(Martianus Capella)的名著《語言學與信差的婚禮》(The Marriage of Philology and Mercury),就以婚禮上的七個姐妹代表七種人文知識(liberal arts)。所謂「人文知識」,當中既有音樂、語文,卻也有數學、天文(順帶一提,《語言學與信差的婚禮》將學問融入故事介紹的技藝,亦是當時普遍的「科普」方法)。
5世紀後的科普發展亦十分有趣,事實上一直到17、18世紀,所謂「科普」的方法與目的仍與我們今日的理解相去甚遠,恨篇幅有限無法多言。不過談到5世紀,我們已經認識到兩點事實:一是就理念上,科學與人文原是同一回事。事實上,藝術的「實驗」與科學的「實驗」相通,均是透過「試錯」(trial and error)累積知識;二則是現實上,科普很尷尬卻也很實際的一個目的就是「賺錢」。不是說致富,但要開發新知識、新技術,沒有資金不行。
由此可見YCAM將藝術結合科普的兩大優點。第一,有助公眾以至研究員更全面理解科學與人文的課題;第二,有效將器材、人才集中,便利交互使用科學與藝術兩方面的資源。
YCAM成立至今已營運15年,至少目前為止看來是成功的。其入場人數已超過1,000萬人次,在該中心創作的作品中,超過40件曾巡迴展覽,展出地點更是超過150處。或許台、港、中地區的人對YCAM仍未十分認識,但日本雜誌《地域創造》給它的評價卻是「作為日本獨一無二的設施,充滿著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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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CAM案例的誕生,有其背景因素、也有特殊原因。
背景因素方面,主要體現於最近十數年,資訊科技普及化,相關器材價格跌到民用水平,令相關研究與實踐不再是專業研究所的專利。至於特殊原因,可見於山口市當年的堅持。日本藝術記者山下里加如是寫道:「2003年開館時,YCAM的概念『複製時代之後的藝術』,對公立文化設施來說是個莫名奇妙的東西。不過是個人口僅有15萬的地方城市,為何要搞媒體藝術?不是應該做福利或推動地方產業發展嗎?開館前這問題曾引起廣泛討論,甚至還一度成為市長選舉的爭議點。」成為爭議也無可厚非,畢竟是個建設費超過100億日元(約新台幣26.8億元)的項目,每年開支亦達整個山口市1%預算,即約5億日元(約新台幣1.34億元)。可幸的是至今,不少山口市民認為當初的決定是正確的。
 
山口媒體藝術中心(YCAM)館舍一景。圖│山口媒體藝術中心
換個角度也可以說,正是山口市的地理特點,讓YCAM能夠順利發展。藝術學者布羅克曼(Andreas Broeckmann)將YCAM與世界各地類似案例,如奧地利的林茲電子藝術中心(Ars Electronica Center)、德國ZKM藝術與媒體藝術中心(Zentrum fur Kunst und Medientechnologie Karlsruhe)、英國FACT藝術與創意科技基金會等進行比較時指出,這些著名藝術中心均是位於人口少於百萬的城市。正是這些城市無法在經濟、歷史等領域與大城市比拼,它們才有更大的自由度做出新的嘗試。此外,由於科技與藝術的結合形式新穎,較少受文化背景限制,其觀眾多是世界性而非地區性,因此藝術中心未必須要處於繁華都市,莫如說二、三線城市反而便利其生存。
眼下YCAM仍在成長階段,它今後能走多遠?不知道。畢竟我們談的是科學和藝術,是知識領域的兩個最大的未知數呀。
楊天帥( 23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