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HO MUSEUM自1997年11月3日開館以來,就在貝聿銘所設計的美術館空間中,公開展示了從古埃及到西亞、希臘、羅馬、南亞、中國等全世界的古代遺物,以及日本古代以迄江戶時代的工藝、雕刻、繪畫等類別廣泛的收藏品。這些藏品泰半是由負責美術館營運的公益財團法人秀明文化財團之母體,也就是宗教法人神慈秀明會(以下簡稱神慈秀明會)所捐贈。綜觀該會所涉類別廣泛之收藏整體,就會發現這批收藏的形成過程存在著幾個不同時期。因是之故,本次展覽以日本桃山至江戶時代的繪畫為中心,結合對其產生重大影響的中國繪畫,分三期來介紹藏品形成的歷程。這三個時期分別為:包含神慈秀明會誕生前後在內的「黎明期」;與美術館等幾座大型建築物之建造時期相重合的「發展期Ⅰ、Ⅱ」;以及美術館開館以後的「充實期」。
展覽之得以實現,有兩項要素:其一是繪畫作品各自分散在三個時期,就類別而言很適合用來回顧半世紀以上的收藏;另一則是當中包含了許多迄今為止鮮少展出、或首次公開的作品。
黎明期
關於美術品的蒐集,亦即MIHO MUSEUM收藏的基礎,似乎早在1961年京都的秀明教會(神慈秀明會之前身)建成其茶室之前,就已經展開了。在此最先要介紹的作品,據信是黎明期的收藏,包括了以茶道為主軸的各式工藝和繪畫作品。我之所以想呈現它們,是因為那些大多是相對較小的物件,能一窺創始人本身所熟悉且喜愛的物件,同時,我也想透過在茶席上所使用的物品,給人們一個親近藝術的機會,豐富每個人的人性。
以《藤籠茶組》為例。它能讓茶人們將自身所喜愛的作品裝進小籃子裡帶著走,以便在任何地方都能享受茶道。這個小籠,正好收納了製作於日本、韓國、中國等不同時代和地區的作品,豈不是就像MIHO MUSEUM的原型嗎?
四季
季節,是品味日本文化不可或缺的要素,在短歌、俳句、繪畫、工藝等各種藝術品中都有所體現,就連在人生觀和對來世的觀念上,也給在日本生活的人們帶來很大的影響。在這個單元,您可以透過黎明期的江戶時代繪畫收藏,欣賞到富有季節感的作品。
譬如,柳澤淇園《梅花小禽圖》畫的是冬天,尾形光琳《山水圖》則是夏天。這些全都是師法中國繪畫而繪成的作品,前者據說受到曾赴長崎的清代畫家沈南蘋(1682-1760)影響;後者根據推測,則是重新臨摹了室町時代所摹寫的中國山水圖卷之一部分。
對山的憧憬
江戶時代中期以後的文人畫家們,一心嚮往中國文人,亦即一群讀萬卷書,優遊於樂器和書畫間,帶著超塵脫俗的精神性度日的人們。他們將此視為理想,試圖尋求一種高潔自由、不同於職業畫家的生活方式。儘管因不具備中國文人那種貴族般的經濟基礎,有時得靠販賣作品來維持生計,但他們的作品中卻包含著一股厭棄塵俗和對高雅文藝精神的強烈憧憬。這些人經常描繪佇立於山間的人物,或許正反映出那樣的憧憬吧。
在神慈秀明會獨立後,創始人希望建立一座適合其教主岡田茂吉大師的神殿,因而探尋可能的候選地點,於是來到了位於滋賀縣信樂的山間,今日MIHO MUSEUM對面的土地上。當看著在黎明期蒐集的這些文人畫,思及上述那般於深山間尋找聖地進而建立美術館的背景,似乎也存在著與文人畫相通的,一種對於山的嚮往之情。
以《梅花山水圖》為例。作畫者高芙蓉在江戶時代中期時,將一種基於漢研究成果的古體,引入到當時深受明代影響的篆刻類別,對其進行徹底改造,因此也被評為「印聖」。在繪畫類別方面,儘管高芙蓉也有展現學習中國繪畫作風的作品,但一般認為這幅畫作似乎是曾遊歷各地名山的他,根據實際見過的風景所繪製而成。只見農夫行經過的橋下,有梅花綻放著,遠處的山頂上,則描繪出設有塔和本堂的寺院,豈不是就像MIHO MUSEUM對面的秀明會聖地一樣嗎?
發展期Ⅰ
1978年12月,日裔美籍建築師山崎實首次造訪正進行整地的預定地,回國後馬上著手進行神殿和教祖殿的設計。五年後,完成了聳立在MIHO MUSEUM入口處正面山上那一頭的教祖殿和神殿。其後,隔著小小的山澗,則是吉村順三所設計的日式建築,擴建出設有茶室和小型畫廊的迎賓館・祭事棟。這些建築,不僅戲劇性地擴大美術品的展示空間,同時也是一次絕佳的契機,得以將等身大的佛像、大甕、屏風等大型美術品帶入發展期的收藏當中。
緊接在祭事棟之後,創始人又提出了建造鐘塔以完成整個聖域的構想,於是前往紐約拜訪華裔美籍建築師貝聿銘,作為替代前一年逝世的山崎實之人選。不過,貝聿銘當時正忙於法國總統所提出的「大羅浮宮計劃」(伴隨著羅浮宮美術館玻璃金字塔的重新裝修),並未馬上答應。直到1987年9月,曾約定過要到神苑進行探察的貝聿銘,才第一次造訪了神苑。童年時光都在中國蘇州度過的貝聿銘,在祭事棟受到款待,對於創始人的品格和包括中國繪畫在內的古美術品深有同感。而且,他在承接建造鐘塔此一極小型項目時,並非將之視為貝聿銘事務所的工作,而是做為貝聿銘個人的一項特別工作來看待。以下就來看看將貝聿銘和創始人緊密聯繫在一起的一大要素:中國繪畫。
中國繪畫
鎌倉時代以來,與禪宗一起流傳下來的宋、元時期工藝和繪畫,已成為武家文化(相對於以宮廷為中心、自平安時代以來傳承下來的王朝文化)的精神支柱。當中雖然包括了宋、元以後製作的作品,但它們在日本大多被視為出自南宋院畫家及馬遠、夏珪、和僧人牧谿等人之手,並且對往後日本的繪畫產生很大的影響。
此處所展示的作品中,既有據說是北宋或南宋畫家的作品,也包含目前被判定是時代稍晚的畫家作品。但其中亦包括了據說由室町將軍傳給大名的《猿猴圖》,或是據信對後世日本畫家產生影響的《虎溪三笑圖》和《聽瀑圖》等作品,充分呈現了發展期藏品的豐富多元。
《聽瀑圖》描繪了猶如切開巨大石山那般流瀉而下的瀑布,其飛濺的水花在瀑潭間踴躍跳動著。瀑布的對面,畫有一名人物,呈前傾的姿態,看來就像是以柺杖支撐著左肩一樣。儘管另有一件據說以類似構圖來描繪觀瀑人物的作品,但此幅不太一樣。其中的人物閉著眼,正聆聽瀑布的聲響。類似的人物描繪,尚見於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收藏的作品中,但一般認為該幅畫作可能是摹寫自此畫的改編版本。
發展期Ⅱ:美術館建設
1990年12月,鐘塔完工。與此同時,貝聿銘又接到了一項新的委託,亦即美術館的建造工作。他在欣然允諾且敲定建造用地之後,便把這個在山間建造美術館的構想,設定成「桃源鄉」,並且在最初的建設會議上,脫口而出極富衝擊性的一句話:「今後這必定是世界級的美術館」。正是這樣的一句話,讓原本只是想建造一座用來展示既有藏品的小型美術館之構想,一變而成為被岡田茂吉大師形容為「天國之象徵」的世界級美術館建造計畫,同時也為發展期的收藏帶來了另一段劃時代的發展。
此時收藏的對象,除了日本、中國、朝鮮半島等既有的類別,還包括了目前在南館展出的那類來自世界各地的作品群。可以預期的是,美術館的規模比西方的大美術館要來得小,不可能跟海外的大型博物館一樣,以系統性綜觀人類文明歷史的收藏作為目標。因此,收藏的方針,便由作為現代世界基礎的各地古代文明,縮小範圍到能鮮明傳達其特色、可稱之為精髓的作品。而這樣的發展,自然也開始促成了在日本的類別內傳達出日本文化特色的展覽,除了於發展期I被納入收藏的《耀變天目》茶碗,國家指定的不少重要文化財也是在這段時期進入收藏當中。
除此之外,在美術館動工那年的秋天,也出現了呼籲實施秀明自然農法的聲音。這座美術館必不可少的,就是那些不使用化學肥料或農藥,以自然的土壤、太陽和水所培育出來的食材。
具有特色的日本文化1:日本金扇與金屏風
此處所展示的金扇、金屏風上,運用了金蒔繪和螺鈿等工藝,屬於室町時代至江戶時代的產物,不過以金箔貼地的屏風、或以金泥裝飾的扇子,亦僅限於塗漆於地、並以蒔繪或貝殼鑲嵌來裝飾的工藝品。這種裝飾性十足的繪畫和工藝,不僅令當時中國和朝鮮半島的人們著迷,甚至在江戶時代透過荷蘭人的貿易和明治時代的歐美地區,也作為洋溢日本風情的出口產品,持續受到人們的歡迎。
《瀑布山水扇面圖》據說出自室町時代畫家狩野元信之手,從作風上也能看出元信的風格。元信在其京都大仙院的花鳥圖中,於小鳥棲息的老松背後,配置了直落而下的巨大瀑布,並描繪出在瀑潭中激濺而起的水花。而在本圖中央的大瀑布上端,那些即將由上方落下的瀑水,亦同樣濺起了水花。如此的表現,應當是學習自《聽瀑圖》那樣的中國繪畫吧?
具有特色的日本文化2:桃山至江戶初期的日本繪畫
室町時代並非全面性倒向以宋元畫為主的中國畫之時代,即便在承繼日本王朝文化的大和繪類別中,也是一面結合中國繪畫的技法,同時大量創造出全新的寺社起源主題等作品。桃山繪畫則由此進一步發展,創造出自如運用日本與中國技法的全新表現。它們新穎且充滿活力,符合了以新任霸主織田信長或豐臣秀吉為首的大名們和積累莫大財富的市民之喜好。
這個部分是從發展期蒐集而來的作品當中,選出桃山至江戶時代初期引領時代的禪宗僧侶和受其感化者的作品,例如本阿彌光悅《色紙》以及宮本武藏筆、傳烏丸光廣贊《沉睡布袋圖》等,從中可以看到繼承王朝文化的和歌色紙、以物語為題材的繪畫,和一面學習中國水墨畫並同時發展出獨特作風的繪畫等。
具有特色的日本文化3:日本侘茶的誕生
桃山時代,是堪稱日本文化典型的枯寂茶道大獲發展之時代。鎌倉時代以來傳承的中國名物用具,受到大名和富商們的看重,由他們所主導的茶道曾經繁榮一時;與此相對,千利休則融入了禪的精神性,創造出茶道專用的道具,建立起一種被視為新文化的茶道形式。眾所周知,他建造狹小的茶室,於掛軸方面則看重同時代禪僧的墨蹟,並創造出樂燒茶碗和鍋釜等道具,憑藉著枯冷靜寂的審美意識,演繹出獨具一格的茶道世界。那樣的意識,也傳給了千利休之子少庵和其孫宗旦。此後,茶道就這樣一面以飲茶的普遍性為基礎,同時反映出各個時代的好尚,被人們傳承下來。在這裡,您可以將茶道界所看重並傳承下來的中國傳來名物,與千利休所創造的道具做一對照,一探侘茶這項富有特色的日本文化典型之誕生。
譬如,請試著比較中國宋代所製作的《耀變天目》茶碗和由千利休所創造、長次郎繼承製作的《黑樂茶碗》。兩相對照下,就能理解千利休的創造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
充實期
就收藏而言,MIHO MUSEUM的開館,亦具有劃時代的意義。雖說包含出借作品在內等展覽活動的活絡,反過來拖慢了收藏的步調,但伴隨美術館活動而來的資訊收集能力亦有所提升,連帶地也讓充實期的收藏變得更加地成熟。在加入了突顯美術館特色的典型作品,如代表江戶時代的伊藤若冲、與謝蕪村、曾我蕭白等人的晚年傑作之後,足為美術館代表的收藏品也隨之增多了起來。單單只是看著伊藤若冲的《象與鯨圖屏風》,以及曾我蕭白的《富士三保圖屏風》,您就能明白這個時期裡加入了威風堂堂的代表作品。
此外,以這座美術館必不可少的自然食材而言,隨著秀明自然農法的擴大施行,自然素材的比例也一直在持續地增加,從開館之初僅有60%左右,到了現在已經能提供將近99%的自然食材。
進入令和時代的MIHO MUSEUM,在今(2020)年10月12日達成開館以來入館者300萬人的紀錄,並將邁出新的步伐,繼續前行。
(翻譯/何玉新)
本文原載於《典藏古美術》第338期(2020年11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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