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新生代年輕策展團隊 Nn̄g Project 策劃的「亂流：半睡飛行夢」展覽，將北師美術館化身為機場航廈大廳。由青年策展人張文豪、黃羿瑄及黃銘樂以「天空、飛行、航空、機場」為出發點，邀集來自南韓、香港與臺灣的九位藝術家，透過影像、聲音裝置、雕塑、繪畫、文件等媒材，探討當代飛行經驗如何體現於個人的身體、情感及記憶，同時也思索航空科技如何重塑社會景觀與在地文化。
展覽緣起於北師美術館與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的「策展人培力＠美術館」計畫，其精神與北師美術館對於人才培育及策展實踐的支持不謀而合，遂成為合作的美術館之一。這次的展覽以飛機上偶會遇見的「亂流」為發想，其論述主要緣起於一句英文諺語「The Sky’s the Limit」（無可限量、一切皆有可能），象徵人類對天空無盡的想像與追求自由、進步的渴望。然而策展團隊反轉這句樂觀口號為「The Limit’s the Skies」（極限就是天空），提出新疑問：「在全球流動成為日常的此刻，我們是否仍能以不同視角凝望同一片天空？」當下的天空除了天氣變化，更佈滿各國科技監控與網路傳輸，那張無形的資訊之網如何蔓延於空中，並影響著地面上的我們？
從開放討論到逐步收攏的策展方法
張文豪表示，該展覽的概念其實是在疫情的時候就浮現，當時各國都關閉機場，本來象徵著連結全球網絡的天空，成為無形的結界，也讓原本就充滿爭議的「全球化」，更凸顯其複雜的面向。回到張文豪過去關注的議題，主要是與「性別」主題相關，如2024年於關渡美術館，與謝盛翔共同策劃「技術的酷兒論：Q.O.O」；又與黃銘樂（Danson Wong）於水谷藝術共同策劃「壞戀：情動身體的誤讀與蜚語」，都可以看到他對於非主流性別的討論。而這次與黃羿瑄、黃銘樂合作，他卻不認為是另一條岔路，對他來說，廣義來看，他所關注的議題一直都是在談個體在跨個體、跨群體之間的關係與定位，而這個展覽同樣在討論全球的大語境之下，個人的情感與角色應該被放在什麼位置。
這次展覽雖然起初就有「機場」的構想，但是論述並非一開始就非常清晰。策展團隊Nn̄g Project的工作方法是從與藝術家的討論過程中，再逐步去收斂。他們會先提問藝術家「機場對你而言是什麼？」，並參照藝術家過去的作品脈絡，來討論如何重新處理機場的意象，最後才形塑成這次的展覽論述。而這樣的工作型態其實也回應了Nn̄g Project作為一個「流動性」工作團體的精神，張文豪解釋Nn̄g Project是於 2023 年成立的藝術策展團隊，Nn̄g 是「蛋」的台語發音，指向藝術作品在策展實踐中形成的有機生命狀態。因此Nn̄g Project並不是指稱他們三位，而是以開放、包容的態度，邀請所以認同他們精神的工作者加入，比起一個團體名稱，其實更像是一種品牌精神。
美術館化身機場，反思「飛行」的意義
他們以「機場」作為展覽的出發情境，並將飛機上可能會遭遇的「亂流」視為打開未知可能的狀態。同時，他們也認為「機場」是我們熟悉卻鮮少凝視的移動空間，既是不同區域交匯的運輸節點，乘載著無數旅客情感記憶的往返、貨物的流通，也是許多法律與管理程序的執行地，本展四件委託製作均圍繞著「流動」為主軸，展出不同敘事。
展覽自一樓大廳臺灣藝術家張庭甄的《祝福是不幸的尾巴》系列作品開始，作品《出發——抵達》如同機場的航班顯示器上，不停滾動的其實是虛構的太空垃圾起降時間，結合聲音裝置《空中的黑皮歌》與虛擬報刊《月界日報》，創造出一個類機場的平行時空。作品靈感源自三段看似沒有關聯的日常經驗，首先是藝術家生日收到一段非洲黑人的歌唱影片、中國試射火箭的殘骸掉落到非洲的海岸村莊、生日蛋糕很有可能來自於古代神話中的祭祀行爲。這讓張庭甄意識到某人的慾望有可能成為他者的災難，進而反思文化落差與權力不對等的消費行為之間交互牽引所衍生出的複雜關係。
香港藝術家李鈺淇的動畫裝置《把我的眼睛沉入你的眼睛》結合飛機窗景與多頻道動畫，從第一人稱視角重現飛機窗外的流動景象，並將飛行過程中個人的情感流動加以視覺化，動畫中時而速寫場景、時而色彩斑斕的抽象畫面，模糊了外在現實與內在情緒的界線，也凸顯藝術家穿梭在不同城市之間的情感與記憶。另一位香港藝術家徐皓霖的錄像《親愛的微風》回訪80年代航空業剛起飛時的廣告風格，記錄城市女子味如嚼蠟的夏日生活，結合底片攝影、數位影像拼貼等創作手法，檢視資本主義如何透過航空廣告與旅遊影像激發慾望、操縱消費。
走到二樓展場底端，一座既像是許願池又像塔臺風向儀的雕塑，是藝術家曾彥翔打造的空間裝置《Wet Edge of A Circle》，錯落的圓形與多邊形的立體結構，隱然呼應著機場內的人造物造型，延續藝術家對自然與人造空間的探索，於靜態中持續延展「流動」，創造觀者與空間的相遇。
林彥翔的兩組作品分別以成田與桃園兩座機場為起點，交織出個人視角與區域地緣、歷史記憶與當代空間再造之間的張力。他從田野過程中凝視日常物件與身體感知的細節，讓「飛行」不再是一段抽象旅程，而是與土地正面碰撞的現實經驗。他的新作《來自塔的預言》取材自東京駐村經驗，從機場附近的老舊塔基座為開端，牽涉到過往成田機場的抗爭歷史，在虛實交錯的影像中進行時間、飛行、權力與抵抗的複雜辯證，並參雜著與內在情感的絮語。
從飛行到落地，在地社群與數位網絡的成形與抵抗
首次來臺展出的南韓藝術家洪辰煊以影像裝置《午安，晚上好，晚安v2.0》重現其自行架設的網站 destroy.com，在現今被社群平臺演算法所主宰的社群網絡中另闢蹊徑，讓網站使用者可匿名上傳、訂閱與觀看被過濾刪選的影片。裝置結構參考塔特林《第三國際紀念塔》的螺旋結構，並搭配1986年美國「挑戰者號」太空梭爆炸的影像，將冷戰時期開始的科技競賽歷史與當代網路資訊爆炸的情境並置。
在香港過著「半農半x」生活的藝術家勞麗麗在錄像作品《飛行備忘》中以候鳥與田野影像，描繪飛行與落地間的反覆協商，尋找生活與情感的棲所，暗示著香港社會近幾年因政治局勢變動，而出現的當代「離散」現象。李秉璈的繪畫《滯緩與神遊：空船》則彷彿旅程中的隨筆紀錄，取材於手機截圖、拾得紙張與廣告片段，以多層次的肌理堆疊營造富有景深的空間，在畫面上呈現既具象又抽離的漫遊時空。
臺灣藝術家羅懿君的作品融合經濟作物甘蔗、農業工具與當代健身設備，《蔗渣飛彈》與《滑輪下拉機——紫電號》重現當代對身體的矛盾情緒之餘，更涉及經濟作物背後資源爭奪的國際角力，因應時代需求成為對空作戰的重要原料之一，展現物質與飛行之間的能量交換，以及國際局勢的恐怖平衡。
綜觀來看，「亂流：半睡飛行夢」展覽試圖要提出的是一個簡單卻難以回應的提問：在全球流動日益加劇，我們的日常被過度平面與均值化的同時，我們是否還能以不同的視角凝視「同一片天空」？當資訊、圖像與身體在科技的進步下都能於空中迅速移動時，我們的距離真的被拉近了嗎？還是反而更加遙遠？在既定的飛行路程中，不定時出現的「亂流」時常被視為一種不穩定的危機狀態，而Nn̄g Project抓住亂流的非日常特性，反而將之視為是一種能打開感知的契機：在不穩定之中，暫停片刻，去捕捉那些日常中難以察覺的細節，那些塑造我們如何移動、如何感覺、如何與他人連結的無形力量。
在亂流中，也許我們一時不知道要飛往何方；但也正因為短暫的失重，我們才有可能重新找回自身的感覺。這場旅程，正如一場飛行中的夢：我們既沒有完全清醒，也沒有完全睡著，是介於真實與想像之間的一段旅程。
亂流：半睡飛行夢
The Limit is the Turbulent Skies
日期｜2025年08月29日－11月02
地點｜北師美術館
（陳思宇編輯整理）
ARTouch編輯部( 1827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