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尼尼為│繪本專欄】「演得太像人，就不好玩了。」——給佐野洋子的告白

一本書的好壞從來無關多有名、賣得多好，佐野洋子過世後，中文界才陸陸續續譯了除了《活了一百萬次的貓》的其它更多繪本，繁中之外，簡中也出了好幾本沒見過的。一下子，對於佐野洋子的繪本世界，指的是她自寫自畫這塊，輪廓漸漸成形。畢竟單靠一本《活了一百萬次的貓》，或是多如牛毛的相關評論，還不如看完她的作品來的痛快。

很久以前，友人拿了《精靈馬戲團》的日文版講給我聽，聽完很想再聽一次，因為不諳日文，也無法自己再看，一下子變成不識字的小朋友，只能緊緊抓住幾個聲音的感覺，聽得很過癮。雖然對情節也無法一次掌握。後來有了中文版，第一次看也「模模糊糊的」，又覺很想「多看幾次」。我第一次強烈感受到「這是一本可以看很多次」的繪本。

佐野洋子的繪本有很強的節奏感，那些重複的句型、句子，簡潔有力；還有不美化、不做作的人類失敗、反叛之處。像《活了一百萬次的貓》中出現很多次貓「討厭」人類的情節；《我變成了一棵聖誕樹》其實是一棵想到城裡去做聖誕樹失敗，哭著跑回來的樹；往往，她真實、或是偷渡了人類世界的局限、不完美到繪本裡。

《精靈馬戲團》裡一直搞混我的是那些「變來變去」。這群精靈演的是「人類」，人類一般想看的是「牠類」。可精靈一下變成跳舞的貓，一下變成騎腳踏車的熊，接著才變成人類的空中飛人、小提琴手、最後竟然是一個媽媽表演從魔術帽裡變成很多的沛洛沛洛(精靈小孩的名字)。

文字的描述動態、聲音、感性兼具，像這一段：

哥哥全身抖啊抖，抖啊抖。
哥哥變成了英姿煥發的年輕人，他拉著小提琴。
舞台變成了森林。
有好多的鴿子，在林中城堡的庭院飛舞。
大家都看得出神。
團長忘了用鞭子發出嗶唏的聲音。

書中一再提到團長揮動鞭子，這個在人類手中作為一個可怕刑具的「鞭子」，在精靈手上只是一個像鼓棒一樣發出一個暗示退場的聲音，鞭子不是用來打人或動物的。

其中這段表演結束後的情節，讓我看傻了：

爸爸抓起其中一隻沛洛沛洛，想都沒想就從沛洛沛洛的屁股打下去。

一開始想，怎麽可以這樣隨便小孩的屁股；忍不住多看幾次，覺得這是一種親暱的假打吧，能夠把這樣對人類細微的觀察放進來真不簡單。對應的旁邊那頁，則是媽媽對愛的表現：

「跟去年比起來，表現得更好了。」媽媽緊緊抱住沛洛沛洛說道。

這是作者觀察爸爸媽媽對孩子的不同反應？

故事結尾又出現一個令我愣住的情節。最後，精靈是把自己變成人類謝幕的。所有成員一一變成人類——

最後，出現的是像精靈一樣沒有腳的人類小孩。

爸爸露出一臉的無奈。

全書留下的刺點在這「像精靈一樣沒有腳的人類小孩」，而且還要加了句家人都是無奈地看著他的。我想起佐野洋子說過：

我是那種要是沒有實際體驗過，就寫不出來的人。好比寫過橋的的故事，沒有體驗過過橋的心情，絕對寫不出來…. (出自《來聊聊繪本吧》，典藏出版。頁203)

說不定，佐野洋子看到了雜耍團裡一個殘疾小孩，發想了這個故事。把「沒有腳的人」看成

「精靈」。或者是，世界上的心理或身理殘疾的人，都在努力演成人類吧。而或許對佐野洋子自己，就算是一個正常人，也不想要「正常」的活著，書中團長爸爸對沛洛沛洛說：

「演得太像人，就不好玩了」、「差不多就可以了」。

我心頭一緊，好像收到了佐野洋子的訊息，這兩句差不多就是一個媽媽對孩子的期許：

「演得太像人，就不好玩了」、「差不多就可以了」。

延伸閱讀：

【馬尼尼為│繪本專欄】關於《飛天獅子》的複雜情結

【馬尼尼為│繪本專欄】給繪本從業者的備忘錄《來聊聊繪本吧!》

推薦選書：

一本好書，能夠持續存在的理由。

安靜的創作裡，包裹著熾燙的火焰。

長新太 × 五味太郎 × 林明子 × 糸井重里 × 高橋源一郎 × 谷川俊太郎 × 山田馨 × 司修 × 岸田今日子 × 鈴木康司 × 小澤正 × 佐野洋子 × 澤野公 × 田中和雄 × 江國香織 × 高橋章子 × 吉本芭娜娜 × 黑井健

──18位日本藝文界重量級人士的珍貴對談集

這是日本《MOE》月刊創刊者暨總編輯松田素子女士所企劃的接力對談，時間軸橫跨一九八七年到一九九〇年，以「聊聊繪本吧」作為專欄名稱，刊載於《MOE》月刊一九八七年四月號～一九九〇年三月號。

然後於一九九〇年將所有對談內容彙整成《坦率且任性》這本書（偕成社）。時隔二十八年後，二〇一八年日方又以《聊聊繪本吧對談集》（アノニマ・スタジオ）為名重新出版，中文版也於二〇二一年二月將這本夢幻企劃著作呈現給中文讀者。本書匯集了十八位日本重量級藝文界人士，在對談中直訴創作的初心、藝術信仰、家庭等，直至今日來看，依舊是很難超越的精采企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