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掘,然後把故事說出來
今年5月22日,一篇名為〈幹超爽的, 2012 — 在加密藝術的空谷呼喊一段餘音〉(Fuckyea, 2012 — A Brief Echo into the Void of Crypto Art)的超級長文刊在Medium上,瞬間在區塊鏈藝術社群獲得廣泛回響。筆者接下來將一邊重建該文重點一邊指出相關啟示,與讀者分享這起驚人而美好的歷史事件。
這篇文章記述了一場大發現。作者「archivist」──注意他在Medium上的網址名稱「archivist-eth」,顯然也對區塊鏈有充分認識,甚至應該說本身就是cryptopunk的藏家,其twitter/X帳號是「@punk3606」──描述自己在2022年重新發現一個迷因資產的過程:當時隨著對NFT(非同質代幣)和以太坊數位資產的興趣升溫,他開始考掘早期區塊鏈協議,搜尋被遺忘的「文物」。終於,在Namecoin的命名系統深處發現了一個無人關注的實驗作品「Fuckyea」,其特色是一幅以Base64編碼儲存在Namecoin名稱紀錄中的像素圖片,一個出自2010年Rage Comics系列的經典迷因「Fuck Yea」火柴人:揚起下巴、表情自信的勝利姿態,好像在說「幹超爽的!」。

該圖像尺寸僅有34×32像素,之所以如此小,是因為Namecoin對資料欄位大小有嚴格限制,必須經過極致壓縮才能全部上鏈。這段程式碼的圖像資料被封存在2012年1月20日和21日註冊的兩個Namecoin名稱「d/fuckyea」和「d/gif-fuckyea」中,在區塊鏈的汪洋中沉睡了十多年。
「archivist」意識到自己找到了可能是史上最早的鏈上數位藝術品之一。這個圖像完完整整存在區塊鏈上,沒有任何外部依賴。正如文中比喻的,該迷因如同刻在一塊石板上,在禁止塗鴉的地方留下了永恆的印記。由於Namecoin自2011年起與比特幣合併挖礦,擁有僅次於比特幣的高安全雜湊率,這兩筆名稱記錄中的圖像資料十年間始終完整且可驗證。區塊鏈的去中心化帳本更確保了資料長存,讓這件原本默默無聞的作品終於重見天日。孤掌難鳴,但有敘事就有迴響。
Fuckyea在區塊鏈藝術史的定位
Fuckyea的再現,為加密藝術與NFT的譜系增添了一筆引人注目的註腳。它創作於2012年1月,遠早於通常被引用的首批NFT試驗,如Kevin McCoy誕生於2014年5月的《Quantum》,而比特幣「彩色幣(Colored Coins)」概念的雛形則出現在2013年。相比之下,Fuckyea早了這些里程碑至少一年以上,堪稱元祖級作品。
「archivist」直言,這兩幅圖像是「歷史上第一批非同質化鏈上圖像與迷因」。儘管它們長期不為人知,但如今這個遺珠正納入主流敘事:被收錄進LACMA(洛杉磯郡立藝術博物館)與龐畢度中心聯合策劃的《NFT簡史》時間軸展覽,以及6529圖錄系列中的第278號迷因卡。Fuckyea在NFT發展史中佔有一席之地,被視為開端性的作品。
Fuckyea是網路迷因的鏈上再現,在傳統評價體系中,稱不上「高雅藝術」,但在區塊鏈語境下,這種「迷因即藝術」的觀念具有特殊意義。它代表數位原生世代對文化素材再利用與創造的態度:將流行網路符號直接嵌入不可變的區塊鏈,賦予其新的生命週期和收藏價值。無論後來出現多少更精良或具影響力的作品,「第一件作品」或稱「創世作」(genesis)始終擁有無可取代的意義,區塊鏈讓這一切可公開驗證,意義更不容忽視。因此,Fuckyea所蘊含的藝術價值很大程度上在於其開創性:它是區塊鏈作為藝術媒介的早期探索,以高度實驗性的形式證明了區塊鏈可以成為創作與藝術儲存的載體。

隨著Fuckyea的曝光,社群也開始對其進行二創與緬懷。Diid在SuperRare上發表了致敬作品〈fuck yea, defiance〉,象徵性地以兩個批薩的價格轉讓(呼應2010年著名的1萬比特幣買披薩的交易);另外,Xerak將Fuckyea的動畫版本藏入他創作的NFT系列之中。這些衍生創作和致敬行動說明一批「巷仔內」資深玩家已將Fuckyea視為精神象徵。
Fuckyea的作者是誰?
在挖出Fuckyea這一遺跡之後,作者隨即展開了一場追尋創作者的偵探行動。根據鏈上線索,他發現註冊Fuckyea名稱的地址同時創建了幾個相關名稱,如「bellcreativestudio」、「rtb」及「shiing」。經過網路存檔比對,作者將目標鎖定在拉斯維加斯一位名為Ryan Bell的創意程式設計師。


在fxhash發表的眾多作品中,Ryan Bell的「Macrogravity」更參與2022年香港巴塞爾藝博,供現場民眾免費領取。
在筆者參與的Volume DAO中,大家都知道Ryan Bell是誰,因為我們都曾瘋狂搶購或收藏過他的作品。此君在2011-2014年間經營「Bell Creative Studio」,口號正是「art+code」,活躍於各種區塊鏈與創新專案。經過電子郵件往來,作者「archivist」表示,Bell只是偶然在區塊鏈上留下一個自己的標記,真的就像街角的塗鴉,到此一遊。Bell自嘲是個「不經意的先驅」,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成了也許是最早的加密藝術家之一。
透過訪談可以知道,他從八歲起就開始學習編碼,把電腦當作創意的遊樂場。青春期的Bell製作Flash遊戲,幫獨立樂隊設計網站,甚至發現過macOS系統的漏洞並獲得賞金。他始終站在技術與藝術交會的前沿。
在區塊鏈領域,他更是先行者——早在比特幣問世不久,他就意識到區塊鏈這片「數位荒原」可以被用於存放各種資訊、憑證乃至圖像。他回憶起2010-2012年時,比特幣和Namecoin的技術對創意用途是完全開放的實驗場,只是當時沒有人在乎。在那樣的環境下,他和少數志同道合者不計回報地將精力投入這些「無用之事」:他曾在Twitter上分享鏈上實驗或文章,但經常是零點擊、零迴響。
將Fuckyea圖像寫入區塊鏈,在當時並未換來任何掌聲。然而,正是這種不計功利的探險精神讓加密藝術萌芽。Bell自稱是極簡主義者,喜歡「做一次性的嘗試」然後繼續前行——Fuckyea正是他的隨性之作,很快就被拋諸腦後。多年後當他看到自己的試驗作被收錄進博物館的NFT年表中,且第二版圖錄將他的名字補上時,他坦言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這既是遲來的肯定,也反映出早期許多默默耕耘的創作者終於逐漸浮上歷史舞台。

Volume DAO 共同創辦人,參與策劃台灣第一場泰卓鏈(Tezos)人工智慧 NFT 收藏展《機器會夢見 NFT 嗎?》。曾為音樂廠牌「旃陀羅唱片」(Kandala Records)負責人,與黃大旺共同發行的專輯「民國百年」,獲奧地利林茲電子藝術大獎「數位音樂與聲音藝術類」榮譽賞。同時為國立政治大學政治學博士,專長為歷史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