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續2024年歐洲大肆慶祝印象派誕生150週年的氣勢如虹,2024年年末,擁有約百幅莫內作品,即世界最大莫內典藏之一的巴黎瑪摩丹美術館(Musée Marmottan Monet),將48件作品直送日本打造「Monet:The Late Waterscapes」大展,使亞洲得以在2025年藉由一睹真跡持續這場盛事。
本次展覽將莫內1883年定居吉維尼後的創作首度齊聚一堂,不僅7件珍品首度抵日。超過20幅《睡蓮》系列作品璀璨亮相,2幅寬幅超過2公尺的巨作更添觀者心中共鳴。開展首日購票、入展、購買紀念品店皆需排、最高排隊時數來到了2小時,並於假日及展末導入夜間開館與預約系統,可見他們對於此展的高度重視。
關於巴黎瑪摩丹美術館(Musée Marmottan Monet)
以重點館藏《日出印象》享負盛名的瑪摩丹美術館,座落於巴黎第16區、毗鄰布洛涅森林,並與Louis Vuitton Foundation相距不遠。1882年,由熱愛藝術的法國律師儒勒・瑪摩丹(Jules Marmottan)購置此棟建築,並在其子保羅(Paul Marmottan)繼承後,擴展了對拿破崙帝政時代的藝術收藏,領域橫跨繪畫、家具、青銅器、掛毯和彩繪玻璃。遵從遺囑,將此棟建築交由法蘭西藝術院經營管理,隨後在1934年成立瑪摩丹美術館。因醫生喬治・德・貝勒登(Georges de Bellio)捐贈印象派藏品的契機,使館藏方針向印象派畫作靠攏。
1966年,由於莫內次子米歇爾・莫內(Michel Monet)的寄贈,使瑪摩丹美術館一躍而升地成為莫內作品收藏的權威機構。試想莫內遺眷心向此館的原因,除了早已建立的友好關係外,與市中心保持微遠距離、浸染於森林景色、硬體為雅緻別墅也應是關鍵。
承如日文特展名稱「莫內 睡蓮的時光」,此展捨棄了日本人早已熟悉的莫內概括式論述,將焦點擺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安定法人心靈的睡蓮巨作。若從英文展名「Monet: The Late Waterscapes」及法文展名「le dernier monet paysages d’eau」來看,即可曉明館方對莫內在世時,於1909年Durand-Ruel Gallery舉辦的「睡蓮・水風景之連作(Paysages d’eau)」個展致敬意味濃厚;前述展覽中展出了莫內6年間完成的48件作品,對比於莫內現存的80件作品數量,著實為重要參考。
本展以四大架構:從塞納河至睡蓮池、水與花之裝飾、邁向大裝飾畫、交響的色彩,橫縱剖析莫內如何走向睡蓮創作之途。我們彷彿藉由他的畫筆將吉維尼花園走覽一遍,縱使被畫框束縛卻仍感銘至深,也不禁反思,在沈浸式展覽大聲旗鼓的現在,究竟何種事物與策展方式才能烙印於心。
《睡蓮》以前的莫內水藍
臻至《睡蓮》以前,莫內自小的學習積累已注定了其熟諳水性。比如:在16歲習畫初期, 被老師鼓勵向外寫生。兒時在諾曼第地區的第二大城勒阿弗爾(Le Havre)長大;據傳因少時畫業不順,於塞納河自殺未遂;為逃離普法戰爭、復辟帝制、法國境內與言論自由有關的爭議事件前往倫敦,開啟畫橋、畫霧、畫泰晤士河的嘗試都可在此展區見得。若能穿越時空並留意在塞納河上寫生用的「畫室船」,應能找到他埋首其中,挑戰描繪有水草搖曳之水的艱難任務,而青春便在波光粼粼下縱情流逝。
即使展有莫內家人的《遊船》,他刻意不交代人物面貌或姿勢細節,而將欲抓水草的心情表露無遺。直到後來開始在乎水平面以上,便多用中央橫線將畫面一分爲二作,實境與倒影就此區別,若單就英國時期的作品來說,則是以橋樑區分霧城與泰晤士河。這樣上下等大、四平八穩的構圖特色,在晚年注目於水面特寫後較少出現;年少時運用同色系、不同筆觸區分天光水色已是高超,並依此連接晚年將天水合一的超絕技巧。
我們也可在此看見他在英國與法國時期的差異,同如莫內對肖像人物過眼雲煙似的交代手法,即使他在英國畫了許多工業城市文明的象徵橋樑,卻不在畫面裡表其雄偉,幾筆概之。甚至直接說道:「倫敦之所以宏偉,歸功於霧。」那麼其實畫城市與畫池子的氤氳便無太大差別。創作方式上因英國霧霾嚴重,所以無法藉由戶外寫生留住瞬間美感,而改在工作室內描繪,使想像元素多出幾分。
當然,同時期最著名的莫過於34歲時,為反抗官辦沙龍與志同道合們舉辦「獨立展覽」(Salon des Indépendants),並因《日出印象》的不具體性,帶出了印象派的問世。雖然本展未能見此作,卻得以從同期的第一篇章作品理解莫內「將畫筆沒入水中」的經緯。以此奠定其名的他,被馬內稱作「水之拉斐爾」;左拉也道:「只有這位年輕藝術家能以透明、虛假來呈現此水面的栩栩如生。」更已被當時評論家讚許:「原來裝飾性可以與對自然真誠的態度相提並存,甚至凸顯真理。」
《睡蓮》以外的吉維尼花草
印象尤深的是,館方將一幅名為《睡蓮、黃昏的效果》的作品作第一、二篇章的銜接。這幅作品並未努力撇下水紋,而是以如同止水的漸層背景凸顯白花綠葉的明皙,帶有日式茶韻的端莊沈著。此幅畫作以莫內摯友的詩集為靈感,白色睡蓮代表著男人心目中缺席的心儀女性,而在此正是指莫內逝世的女兒與第二任妻子愛麗絲。
這樣的人生轉變,使他一度久未提筆,直到有了「大裝飾畫」創作計畫的想法出現。雖然莫內過去曾接受私人業主委託,為其住宅製畫,但這仍侷限在已確立硬體、傢俱的前提下進行的繪畫裝飾;莫內在此提出的全新主張欲將裝飾的定義解放,並將畫作與空間之間的權利關係顛倒,使展示空間為畫作量身打造。
最顯著的例子莫過於當時為12幅《睡蓮》裝飾畫設計展覽室的計畫。因時值1920 年法國慶祝從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光榮回歸,使莫內與法國政府達成協議將12幅《睡蓮》捐予政府。想致敬偶像的莫內遂指定在羅丹美術館所在地建造其展室,甚至為此創作多幅作品陪伴《睡蓮》——《藤》 當初則是被計劃擺在《睡蓮》之上的系列作品。
本展作品為現存8件《藤》連作中最大的一件,延展性強的特色令人吟味與日式屏風的箇中差異。無奈因建造時面臨的財政問題,加上法國總理克里蒙梭認為今日杜樂麗公園內的既存溫室——橘園美術館條件更佳,使使 《藤》系列作因前者高度限制而作罷。本展展出鮮少能看見的《非洲百合》系列也是在同樣原因下放棄進行,可見莫內對於尺寸、構圖、空間對話的極為重視。
鑽研技法外,莫內為此計畫也將過往種植蔬菜水果的果園,全改為觀賞用花園。聘用 6 位園丁研究呵護花種,為植物擦拭表面灰塵,也為其發表栽植文章。此外,1875 年因植物學家將外來物種的睡蓮與本土耐寒的睡蓮混種成功,並在萬國博覽會上展示19種新款睡蓮而獲金獎的背景,也使莫內的創作與吉維尼花園的物種購入有了新的進展。此時的他,擅在正方形帆布上將睡蓮佈局於對角,佐以黃綠與藍綠的對比,在穩定感之餘不失張力,被譽為「融化之金」。
他也對《鳶尾花》極度熱愛,甚至將其中一品種命名為妻子之名。在一件展品中,莫內從平視花朵的角度觀看具天空倒影的水池,卻巧似螞蟻從土壤仰望巨大植物及蒼穹,而達到了童趣真摯的效果,藉此讓我們感受自然與藝術的對話謳歌。
大裝飾畫中的色彩交響曲
在莫內創作大裝飾畫時期,因同時繪製大量的大尺幅作品,使我們現今仍能見多處留白、未完成的痕跡。他幾乎不曾售出大裝飾畫,除了為日本富商松方幸次郎破例,只因莫內熱愛日本,而此人傾其一生想讓日本人看到歐洲藝術真跡,他也正是建立日本東京國力西洋美術館館藏基盤的收藏家。鎮館之寶的《睡蓮・柳的反映》因戰時過度殘破被遺忘在戰後返還名單中,在羅浮宮發現後送回日本。縱使殘破,畫作精神卻滿富堅毅,也是目前世界最大的莫內作品修復案。館方極具巧思地將此篇章命名為「交響色彩」,即是源於松方幸次郎造訪吉維尼花園時,對其作的評論,當時莫內也對此形容甚是認可。
總使畫中的垂柳與池塘皆藍,我們似乎更想理出抽象線條中何者為淚、何者為光,也是莫內晚年飽受白內障之苦、對保有視覺的祈求。因眼疫招致的辨識異常,使其顏料轉為粗獷的紅、褐、巧克力,不為當時藝評家所接受,但前瞻性極高的莫內堅信未來人能感知此美。這樣的色彩計畫也被運用在日本橋,此橋搭建於水庭完工後2年,參考來自他鍾愛的葛飾北齋與及喜多川哥麿浮世繪後進行設計。橋上有許多反覆渦輪狀的垂柳,在18世紀初引入法國時,被視為死亡、服喪與罪惡的象徵,似乎也暗示著其視覺變化的輓歌。
展場末端是狂烈以後的淡然,《從玫瑰之庭看見的家》是莫內晚年著手進行的18件系列作品,也是他從居住40年的吉維尼住宅看出的窗外景致。自此,線條消失,去除油質的色粉只是輕薄地撲在畫面如同壁畫,可見莫內仍不受過往影響地大膽嘗試色彩實驗。儘管不若以往澎湃激烈,情緒濃度依舊。不變的是昔日畫大氣、水霧、光反射的語彙氣質,變的是將流動水氣抽成真空,所已貼近永恆。
如果說比莫內早44年出生的科洛(Corot),是溫婉理想的田園牧歌,那麼莫內即是流動饗宴的剎那感動,而如今畫水的大衛・霍克尼(David Hockney)又是另外一個故事。就連孤高的塞尚也讚許莫內有雙非凡的眼睛,將你我感知世間美好的能力推展至下一進程。雖然被譽為抽象的創始代表,但莫內始終沒有放棄對實際物象的凝視追求。擺脫了西洋藝術既定的遠近法,將湖面虛像、風景實像、內心意象合而為一。即使畫面是真假難辯的顛倒世界,莫內之所以動容便因他教會我們——你,可以去定義自己想見的世界。
Monet:The Late Waterscapes
第一會期:即日起〜2月11日(二)
第一展場:國立西洋美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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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會期:2025年3月25日(二)〜6月29日(日)
第二展場:京都國立近代美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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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會期:2025年6月21日(六)〜9月15日(一)
第三展場:豐田市立美術館
畢業於日本武藏野美術大學,曾實習於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現活躍於日台近現代藝術專文撰寫、旅遊導覽、翻譯經紀。用眼、耳、鼻、舌、身、意感知藝術的血肉笑淚,蛻變成字、普及於世。 合作邀約:chengyutungart@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