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善」意指「追修善根」,也就是生者為亡者行善,以消除亡者之苦並祈求其冥福。由文獻和各種遺物可以得知,佛教徒在舉行追善供養佛事的同時,還會進行寫經並製作佛像和佛畫等。在日本,特別是平安時代(794-1185)以後,隨著淨土思想的流行,人們開始意識到活在現世的痛苦;與此同時,對死後世界的關心亦與日俱增,從而創造出基於個別信仰的多樣美術。本次展覽將通過美術品來介紹為亡者行追善供養之舉的方方面面。
對死後的恐懼
平安時代的永承七年(1052)被視為末法之世(註1)開始的一年,當時的人們處於我們如今無法想像的不安之中。在這種時局下,天台僧源信(942-1017)於寬和元年(985)撰著了《往生要集》,宣說六道之苦和往生極樂淨土的具體法門。日本淨土宗的創立即是根據《往生要集》所宣說的「厭離穢土」和「欣求淨土」思想,其不僅對當時的社會,也對美術或文學等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兵庫極樂寺所流傳的〈六道繪〉是人稱「六道十王圖」的佛教繪畫,分三幅描繪了《往生要集》講述的六道樣貌和審判亡者的十王。畫面由右向左呈現了巡歷六道的配置,以右端的人道為起始,將第一幅的左半部一直到第三幅的右半部分割為多個畫面來描繪地獄的景象。第三幅的左側則由下而上依次描繪了畜生道、餓鬼道、阿修羅道、天道等道。各幅的最上方可見十王橫跨三幅,坐成一列。
畫中隨處可見的各種佛教傳說,則讓本作品顯得更為獨特。這些故事取材自諸如僧規、安良、周武帝、安義、劉薩訶(註2)等中國傳說故事,其中格外引人注目的是,在橫跨的六個場景中描繪出以《目連救母經》為本的「目連救母傳說」相關場面。這些故事無一不在宣說皈依釋迦、念佛或造佛等行善所帶來的功德,並勸說追善供養之作為。本作品不單單從視覺上展示出六道之苦,還通過十王信仰帶來的赦罪功德和散見各處從地獄中獲救與復生的傳說故事,發揮佛畫展現六道救濟之道的作用。
行追善供養之舉,據信可以讓行供養者在最終過世、受十王審判時,減輕其罪業,而基於這種對十王赦罪功德的信仰,衍生出了各種作為追善供養或逆修之一環的「十王圖」。所謂「逆修」(預修),指的是一個人為了自己的死後,提前在生前修持祈求冥福之佛事,這種供養不僅僅是為了亡者,還具有積累生者自身善行的重要意義。
大和文華館的《十王圖.閻魔王》就是這類十幅一組的十王圖之一。閻魔王是在冥界審判亡者生前業報的其中一王,據說死後的第五七日(也就是第35天)會遇見祂。因其嚴刑拷打的審訊和透過淨玻璃鏡與業秤來揭露亡者之罪業等舉措,閻魔王也被用於懲惡勸善和宣揚因果報應。由於與本作屬於同一圖像系統的京都淨福寺流傳之十王圖,已知是為土御門天皇(1196-1231)預修十王齋所繪製的作品,因此本幅有可能也是為了逆修而作。
意識到六道之苦而行追善供養之作為,是在審視他人之「死」的同時,提供自己面對遲早會到來的自身之「死」的一個機會。
緬懷亡者:追善的美術
舉行追善供養,是為了祈求那些啟程前往冥府的親近之人,能從六道之苦中解脫,往生極樂世界。眾所周知,在這類追善供養中,於佛事之外,也會從事寫經或佛像、佛畫之製作。
〈笠置曼荼羅圖〉雖是描繪奈良時代以後,因成為彌勒聖地而集聚信仰的京都笠置寺之景觀,但近年來的研究已指出,其乃是13世紀後半在笠置寺擔任核心角色而活躍的宗性(1202-1278,註3)為了追善供養與他深厚關係之人所製作出來的作品。
在本圖中,作為聖地而被人們理想化的笠置寺景觀雖然被呈現了出來並且被視為禮拜的對象,但是人們也期待能透過將彌勒佛猶如降臨一般地描繪在作為淨土的境內景觀中,去創造出一種幻視效果,亦即觀者將自己的信心投射到畫中的參拜者身上,彷彿正參拜著彌勒所在的淨土一樣。本作品的製作契機,可能與宗性身邊關係親近人物之死有關,像是他所敬愛的貞慶之50週年忌日(註4)、後嵯峨上皇(1220-1272)的駕崩、以及他寵愛的童子力命丸之死等等,推測其之製作可能是為了追善供養其中的某個人物。若真如此,或許也可以將畫中的參拜者,看作是與宗性有關的那些達成往生釋迦與彌勒淨土之人士的投射吧。
除了這類佛畫的製作,作為追善供養的一環,還會在諸如繪卷或書函等故人的遺物上疊印經文或印佛,以供養其持有人。
《伊勢物語下繪梵字經》即是在《伊勢物語》的白描繪卷上,滿滿印上了光明真言的梵字陀羅尼。此繪卷上的光明真言,是大日如來的真言密咒,相傳若是受持此真言,亡者便能除去種種罪業,逃離地獄之苦,轉生到西方安樂國土。此作據推測也是為了追善供養已故的繪卷持有人,而以該繪卷為用紙印上了光明真言。
至於《地藏菩薩印佛》(圖7)則是在信函的正面和紙的背面分別印上20尊和83尊地藏菩薩像的佛印。由正面的墨書可以得知,這是一位善士進行日課供養的印佛。所謂日課供養,指的是透過每日鈐蓋一定數量的印佛來積累善根的一種供養行為。透過《大乘院寺社雜事記》等文獻,可以得知存在著以追善供養為目的而在故人生前所寫書信的背面鈐蓋印佛等事,這件作品中也蘊含著為書函之持有人進行追善供養的意味。
此外,從中世到近世甚至還有以追善供養為目的描繪出故人的肖像畫。大和文華館的《婦人像》據信也是為了追悼和供養故人所繪製的肖像畫。儘管畫上題跋已佚,無從得知此婦人身分,但從她身穿繡有雲形、枝紅葉與貝、流水等花紋的豪華小袖,以及這類肖像畫本身既定的描繪對象等方面來看,都能推知這是身分相當顯赫的一名婦人。
為追善供養而創作的作品中,蘊含著掛念亡者的微小祈願。古人究竟如何感知他人或自己的「死」?又是如何面對親近者的「死」呢?通過這次的展覽,但願大家都能傾聽到每一件作品所蘊含的、對亡者的思念。
追善的美術
展期|2023.7.7-8.13
地點|日本大和文華館
註1 據《佛光大辭典》所釋,「末法」為正法絕滅之意,指佛法衰頹的時代。關於末法的時間,說法不一。
註2 據《法苑珠林》卷83〈感應緣〉所記,僧規為一名誤入陰間的僧人,遭地獄主責備「汝是沙門,何不勤業?」僧規悔過後,得以復生。
據《三寶感應要略錄》卷上〈第九唐虞安良助造釋迦像免苦感應〉記載,「幽州漁陽縣安良」,家族以殺生為業,曾云修善者必衰。死後入閻魔法王所受苦,但因生前曾助其兄造釋迦像而得救復生。後至兄家一見,方知解救自己的僧人正是釋迦所化現,於是「被服感悟,自造像矣」。
周武帝(543-578)為北周第三位皇帝,在位期間推動建德毀佛,以求富國強兵。《冥報記》卷下記周武帝的監膳官名拔彪,留任隋文帝朝。拔彪曾死而復生,後與隋文帝說周武帝因滅佛而在地獄受苦,希望曾與自己有同僚緣分的隋文帝可以為其作功德。
《三寶感應要略錄》卷下〈第九高陲秦安義蒙普賢救療感應〉記載,「秦安義者」放鷹射獵以為家業,一日所殺不知幾千。死後入地獄,幸有親屬為其造普賢像、修普賢懺,而得普賢化身為沙門解救其復生。
劉薩訶(345-436)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批赴天竺取經的僧人之一。《高僧傳》卷十三〈興福第八〉記載:「釋慧達,姓劉,本名薩河。少好田獵,年三十一忽如暫死,經日還蘇,備見地獄苦報。見一道人云是其前世師,為其說法訓誨,令出家往丹陽會稽吳郡覓阿育王塔像,禮拜悔過以懺先罪。既醒即出家學道,改名慧達,精勤福業,唯以禮懺為先。」
註3 宗性(1201-1292)幼年出家,於東大寺專攻華嚴,兼通三論、法相、俱舍等學,篤於彌勒信仰,著述極多。
註4 貞慶(1155-1213),號解脫房,提倡一乘教和三乘教的融合,信仰淨土,晚年則致力於戒律復興。
註5 一条兼良(1402-1481)為日本室町時代的公卿,戰國時代初期關白、文學家,後以太閣身分於大乘院出家。
「前大僧正」人物不詳。
二条持通(1416-1493)為日本室町時代的公卿。
三条實量(1415-1484)為日本室町時代從一位,其三子公助為天台宗的僧侶、連歌師。
甘露寺親長(1424-1500)為日本室町至戰國時代的公卿。
飛鳥井雅藤(生卒年不詳)為日本室町時代的公卿。
(完整文圖請見《典藏.古美術》370期〈在日本美術中看見「緬懷亡者之道」──日本大和文華館「追善的美術」特展〉,作者:一本崇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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