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位於臺北市忠孝西路一段及懷寧街口的國家攝影文化中心,其建物過去原為大阪商船株式會社臺北支店所(簡稱大阪商船)在位置。而長期投入建築文資研究,並曾經參與大阪商船臺北支店,轉為國家攝影中心前期建築規劃的凌宗魁,特別接受本站訪談過去對於大阪商船建築歷史與風格的相關研究。
大阪商船在臺的歷史與文資價值
首先,大阪商船和日本郵船臺是日本時代臺灣非常重要的命定航路。所謂的命定航線就是代表官方會給予補助,然後他們就會需要有定期的航班做臺日之間的往返。因為這兩家船公司有官方的特許,也有官方補助,可以說是相當程度有點獨佔當時臺日船隻往返的市場,其他的船公司都難以跟他們競爭。目前臺灣各地都曾經留下非常多兩間船公司的支店或者是出張所的建築物。
大阪商船在臺灣最大的支店原本在基隆,當時基隆是臺灣進出國外的重要門戶。但到了1930年代,臺北車站要改建成鋼筋混凝土式的大車站,車站前的廣場也擴建為兩倍大。原本大阪商船在基隆是支店,在臺北是出張所,過去基隆支店的位階較高,但在臺北車站周邊改造期間,臺北出張所舊址將重建,即順勢將臺北的位階改為支店,基隆則成為出張所。
新的臺北支店建築,採用鋼筋混凝土做成三層樓,當時三層樓的建築,對於車站附近,就是一般辦公大樓常見的規模。但其實商船公司是並不需要用到這麼多空間,所以當時大阪商船臺北支店雖然做了三層樓,但真正做為門市和櫥窗用途的位於一樓,辦事處則在一樓的後方,上方樓層則是作為出租辦公室,因此才會看到現在的建築空間中有特殊的「雙入口」的配置。
大阪商船臺北支店,其被做為文化資產價值的詮釋,就是它是戰前最後一批鋼筋混凝土的構造物。1941年的太平洋戰爭後,鋼筋混凝土屬於管制品,民間無法自由大量使用。大阪商船雖然是民間公司,但卻有是官方特許身分,所以日本建築師渡邊節(Watanabe Setsu)在設計這座建築時,它採用了「興亞風」(或稱「帝冠風」)的塔樓建築,這是一般民間公司比較少去處理的一種設計風格。
渡邊節:貴族風格的建築師
大阪商船臺北支店的建築師渡邊節,是一位在日本被歸類為比較偏上流社會、貴族階層的建築師。渡邊節的父親是一位將軍,且有待過臺灣的經驗。渡邊將軍是福島縣人,曾經是臺灣守備隊的隊長。天蠍座的渡邊節,生日和明治天皇同一天,作為一個軍人的父親,小孩子跟天皇的生日同天是無上的榮幸。因此父親就把他取名為「節」,代表一個榮耀。
渡邊節就讀於東大建築科,他的畢業設計題目為國會議事堂的設計案,可以看出是一個非常有企圖心的學生。當時日本國會議事堂傳言要蓋多時,卻遲遲未開工,由此可知,會把日本國會議事堂拿來當作畢業製作的學生,其實是相當有企圖心的。畢業後渡邊節於鐵道院任職,做鐵路車站的設計。在鐵道院的建築師生涯裡面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案子,就是「京都火車站」。我們現在去京都看到的是第四代的車站,第二代是渡邊節任職鐵道院時所設計,他當時有一個構想,就是認為京都作為古都是非常具有文化底蘊。他希望在京都車站強調這裡是過去幾千年天皇使用的國都,所以他將京都車站做成一個高塔,並設立一個皇室專用的出入口,這件事情其實在鐵道院裡面是非常不贊同。當時是歷史主義的時代,也覺得這種公部門的大型的公共建築一定要是中軸對稱,作為穩重的象徵重。最後雖然在鐵道院長官的支持之下完成了設計,但是他也覺得在鐵道院設計不太自由,所以他1916年決定自己出來開業。
渡邊節開業後,透過以往公部門的設計能力和經驗,跟一些交通事業單位有一些人脈,所以當他開業之後,作品包含汽船公司老闆的宅邸、商船公司的辦公建築,他長期合作的對象則為大阪商船。
大阪商船現在還看得到的建築物,在日本也是相當有名的文化資產,就是大阪商船神戶支店,因為神戶是港城,所以神戶支店算是相當能代表這間公司的建物。神戶有一排海岸通,就像以前基隆有一排海岸通,全部都是矗立著大公司面向海岸第一排最漂亮的建築物。渡邊節就是採用的海岸通其中一條L型路口的轉角,將建築物的入口放在轉角的位置,成為當地非常重要的地標,在船上的時候,可以遠遠就看到的那種具代表性的象徵建築。
做為過去臺北車站「興亞風」建築的城市意象
臺北並非位於港邊,但是臺北車站的廣場旁邊,具有觀賞建築物的腹地空間。1937年,大阪商船要在這邊蓋新支店的時候,渡邊節採用了從未在其他案例使用過的風格,就是具有「興亞風」的尖塔。
原本臺北車站一下火車走出來,看到是一個非常西洋化的城市地景,車站正對面,現在新光三越跟亞洲廣場過去是鐵道飯店,是一個混合德國跟法國風的建築物,館前路看到底目前臺灣博物館的位置,則一個羅馬式圓頂,大英博物館山牆式的建築,但渡邊節所卻想要在車站的前面帶入一絲東洋情調,因為「興亞」,就是復興亞洲。
大阪商船雖然蓋的一個是西式的房子,它的屋頂看起來卻是那種傳統日本在一千年前跟中國學過來的建築樣式,並把它用現代的手法表現出來。這件事情本來應該是政府在做的,可是大阪商船它作為特許的民間公司,它等於有點像是呼應政策共襄盛舉,來幫國家做這種「興亞風」和「帝冠風」的建築,做為臺北車站一出來的城市象徵。
整棟大阪商船臺北支店的內部建築細節,渡邊節把人造石跟洗石子最精華的設計放在建築物的旋轉樓梯,踢角的臺度本身就是人造石,可以看到是一種仿大理石紋路。更漂亮的是樓梯中間的牆板,是一種仿黃色砂岩的人造石,他把最好的建材用在一樓,甚至一樓的部分是義大利進口真正的石頭。因為渡邊節在日本,後來設計的都是商業會館,是大亨們談生意使用的俱樂部空間。所以通常都精雕細琢,非常多細節,在這個房子已經算只是只有小試身手。
大阪商船臺北支店戰後使用
大阪商船臺北支店戰後使用的歷程,後來最早期接收大阪商船的是臺灣航業公司,臺航公司當時的業務正面臨萎縮,主因是島際跟國際之間走向航空業,航海業萎縮之後,它並不需要這麼大的一個辦公室。
另外一個空間的使用者就是島內的公路客運,在日本時代最主要的路上交通是鐵道,但是到了汽車時代,有越來越多的公路完工,也有越來越多的客運業投入運輸。主管客運的公司在戰後稱作省公路局,省公路局原本在館前路,因需要膨脹公路業務,然後臺航要萎縮業務。在這樣的狀態之下,兩個單位就以很少的金額,互相交換了辦公室,所以台北商船支店變成公路局後,本來是三層樓加上一個地下室,到後來,因為公路局的業務量一直擴增,對面臺北車站的廣場慢慢成了客運總站。而後,因為塔樓主要是建築象徵,沒有實際的使用機能,公路局也將塔樓的建築拆除。
而當大阪商船臺北支店在要規劃為攝影中心後,過去塔樓的建築又被要重新建構回來,希望能恢復到日本時代完整的面積跟立面的造型。建築團隊曾跨海詢問渡邊節建築師事務所,卻連事務所也沒有保留塔樓的施工圖,所以無法按照原尺寸一比一復原,臺灣團隊只能新作、修復與仿建,因此目前的塔樓結構與日本時代並不是一模一樣。
文資與當代使用的權衡
當時大阪商船確定轉為國家攝影中心使用時,攝影界也提出他們的使用需求,主要是沙龍和展示功能,攝影界需要交流,需要有新的攝影思潮的討論的一個平臺。
當不同單位在使用同棟建築物時,也會依照自己需求的調整。像大阪商船的室內環境本來是辦公室,其實窗戶是希望盡可能有臺北車站前面非常好的無敵窗景,但建築物變成展場後,要爭取的卻是掛作品的空間。因此後來整個朝忠孝西路的窗戶是封起來的。
在古蹟活化使用的過程中,當時也找到東京丸之內的「三菱一號館美術館」做為對照,它本來是金融用途的出租辦公室,後來三菱公司按照原貌重建,但重建後恢復紅磚屋的原貌,是要拿來當藝廊使用。「三菱一號館美術館」也是原本要從外面看到裡面的建築,但是後來做為美術館,畫作的需求是盡可能減少自然光的照射,所以全部的對外窗就用展牆的背後遮住,但古蹟窗戶卻特別做照明,從外面看仍是完整的窗形。
近年有越來越多文化資產做為再利用的物件時,被期待跟以前不一樣的空間機能,其實必然會面臨原本建築設計不符合當代的使用需求,而需要去做一些調整,當你要留下來過去的建設,必然會在現在的使用上有一些不便。凌宗魁認為,這是臺灣整體社會很好的練習機會,學習對過去文明累積的尊重,以及是如何蛻變為一個更文明國家的重要課題。
現為恆成紙業內容品牌野点(nodate)總監,從藝文網路媒體再度回返紙質與內容生產的實驗。熟悉台灣藝文生態產業結構,並關注跨文化圈的共通困境,致力編輯感官內容的閱讀體驗。近期埋首爬梳台灣刺青產業歷史,前中年的興趣是步行、茶道和花藝。
策畫專題〈為何我們逃不出過勞?藝術行政職災自救手冊〉曾獲金鼎獎專題報導獎。曾任「典藏ARTouch」總編輯、Podcast節目「ARTbience藝術環境音」製作統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