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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後七十年, 透過藝術怎麼看戰爭?

戰後七十年, 透過藝術怎麼看戰爭?

去年夏、秋之際,日本各地的美術館舉辦超過17個紀念戰後70年的展覽;這不只因為剛好時間點到了,也是近年日本社會…
去年夏、秋之際,日本各地的美術館舉辦超過17個紀念戰後70年的展覽;這不只因為剛好時間點到了,也是近年日本社會與政府的右傾化之危機感帶來的反應。其中最引起關注的應該是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The National Museum of Modern Art, Tokyo)的「MOMAT典藏專題:藤田嗣治,全收藏作品展出」。
小澤剛Tsuyoshi Ozawa│回來的畫家F-第5章The Return of Painter F- Chapter 5 油畫 150x250cm 2015 Courtesy of Shiseido Gallery
該展展出的26件作品中,戰爭畫占了14件(註1),如此完整地展出藤田戰爭畫並沒有先例,因此創造將近62,000觀眾人次。該展展出的同時,東京銀座的資生堂畫廊(Shiseido Gallery)舉辦藝術家小澤剛(Tsuyoshi Ozawa)的個展「回來的畫家F」;小澤以藤田做為模特兒,想像如果他戰後沒有到巴黎而去印尼峇里島發展的話,會有什麼樣的人生始末?還有,去年秋天小栗康平(Kohei Oguri)所導的電影《FOUJITA》上映,也成了話題。這些現象的共同點是,圍繞藤田戰爭畫之反思。我們到底怎麼看待這些戰爭畫?
戰後70年,現在再回顧它的意義是什麼?這是我在本文所思考的問題。 我們怎麼看待終於完整展出的藤田嗣治戰爭畫? 畫家藤田嗣治(Léonard Foujita / Tsuguharu Foujita)1886年出生於東京,畢業東京美術學校後,1913年赴法,1920年代以「乳白色的膚色」成名,變成當時巴黎畫派(École de Paris)的寵兒。1933年回國的藤田在1938年以從軍畫家的身分赴中國,採訪南昌機場及戰鬥之後的漢口戰場等。隔年他又回巴黎,但1940年從快要被納粹佔領的巴黎逃生回國後宛如下了決心,開始投入戰爭畫之製作,總共畫了20張左右。
「MOMAT典藏專題:藤田嗣治,全收藏作品展」展出一景,圖中為藤田嗣治《阿圖島玉砕》。
當時藤田表示「終於知道我過去40年來的修行是為了什麼……我的右腕已獻給國家了。」(註2)當了陸軍美術協會會長的藤田,戰敗後以「軍部協力之罪嫌」被原先一同工作的日本畫壇所彈劾,1949年經由美國回巴黎後獲得法國國籍並放棄日本國籍,一直到1968年於瑞士蘇黎世病逝,再也沒有踏上祖國之地。 藤田對於戰後畫壇對他的態度傷心到終生無法回國,他與家人曾提過「不是我遺棄日本,而是日本遺棄我」的插曲非常有名。藤田的夫人君代(Kimiyo)活到2009年,畫家過世後,她替丈夫控制作品的展出及出版,幾乎不容許戰爭畫的露出,全力保護藤田的名譽。此外,戰後由美軍沒收的153件「戰爭紀錄畫」,將近20年的協調後,1970年以「無期限租借」之名返回日本,但其管理單位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卻不願意全面展出,只在平日的典藏展中公開一部分。
至於藤田的戰爭畫,2006年藤田誕生120年紀念大型回顧展中只展出共4至5(因場地而異)件;2007年已故著名藝評家針生一郎(Ichiro Hariu)及藝評家椹木野衣(Noi Sawaragi)等合編出版的大型研究書《戰爭與美術1937-1945》也因君代夫人的要求,無法收錄藤田戰爭畫代表作之彩色大圖片。
《阿圖島玉砕》(1943)算是藤田戰爭畫最有名的作品,藝術家本人也在晚年的信中表明:「現在回過頭來想只有《阿圖島玉砕》是在我許多(戰爭)畫中最得意之作」。這件作品並未由軍部預訂,而是聽到阿圖島隊伍全滅的消息後,藤田主動創作的作品;其棕色系的畫面充滿激烈戰鬥中的日美軍兵與疊在一起的屍體之極限狀態。這悲慘的畫面當初也讓軍部的部分幹部猶豫公開,也曾被一些人認為是反戰之作,但本次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的策展人蔵屋美香(Mika Kuraya)冷靜地指出:「藤田當時對報紙的訪問回答『我每天畫13個小時,連續22天』聽起來顯然很得意的樣子。藤田的父親是軍人,小時候曾經歷日俄戰爭的勝利;我猜明治少年對戰爭歡欣雀躍的感覺對他進行創作應該有很大的幫助。」然而蔵屋接著表示,「但是另一方面畫面中能看到美麗臉孔而亡的,或令人聯想耶穌磔刑圖的美軍;旁邊有小花獻給亡者。﹝……﹞畫中同時可見到發揮自己苦練西方繪畫技術的藤田、對戰爭興奮的藤田,以及哀悼死者的藤田之三者。」(註3) 正如蔵屋指出,藤田在戰爭畫中欲發揮他所獲得的西方繪畫技術,挑戰壯觀的歷史畫主題,對職業畫家來說是一個很好的機會。藤田當時有提及丁托列多(Tintoretto)、德拉克洛瓦(Eugene Delacroix)及魯本斯(Peter Paul Rubens)等,顯見他強烈意識到西方戰爭畫之傳統。因此,他的《阿圖島玉砕》或另一幅戰爭畫代表作《塞班島同胞完成為臣的忠貞》(1945)中的許多人物看起來有俯身神聖的宗教性,又如《阿圖島玉砕》中的美軍屍體面孔皆顯得非常安寧平和,或《塞班島同胞完成為臣的忠貞》中的民眾,已不像日本人且具有如同西方教會壁畫之聖人群像般的姿態及表情。事實上當時觀賞《阿圖島玉砕》的觀眾往往在畫前合掌祈禱,如前輩畫家野見山暁治(Gyoji Nomiyama)在隨筆中回憶,本作首次公開時,藤田本人直立不動的姿勢起立於畫前,旁邊有捐獻箱,觀眾陸續投錢,藤田隨著鞠躬。
小澤剛Tsuyoshi Ozawa│回來的畫家F-第3章The Return of Painter F- Chapter 3 油畫  150x250cm 2015 Courtesy of Shiseido Gallery
戰爭畫研究者河田明久(Akihisa Kawata)指出:「藤田非常了解什麼是政治宣傳,所以他非常小心的安排本作品的發表方式」。(註4)可想像,在「玉砕」(為了大義或名譽死得乾脆之意)於日本社會已經變成忠義靈魂證據的時代中,這種「玉砕」的風景很容易獲得殉教畫的氛圍。如此思考,將《阿圖島玉砕》或《塞班島同胞完成為臣的忠貞》視為反戰畫的想法似乎是不對的,而我們需要更小心地看待這些作品,因為藤田自己應該知道他在推動使日本民眾邁進為國捐驅的軍國價值觀。 但我認為,如此斷罪藤田個人絕對不是我們觀看《阿圖島玉砕》的最終目的。《FOUJITA》的小栗導演表示「隔了70年以上,民眾還會提及《阿圖島玉砕》,這代表它有超過時代的力量」,我也同意他的說法。我們要好好面對這力量,並從時代的需求、到藤田藝術全體的脈絡中思考。美術史家林洋子(Yoko Hayashi)曾研究藤田對手工的熱情(註5),從這類研究及描繪其他作品細節顯示出藤田追求的生活之美。另外,該展中也特別展出影片《現代日本-孩子篇》(1930),由此可見,藤田對日本傳統文化細節的掌握與孩子們的溫暖細心的證明。這種多面性應該才是策展人企圖讓我們觀眾看見的,因為我們愈認識藤田和平時代畫作的細膩魅力,愈能強烈感受人與藝術面對戰爭時所流露一種本性的可怕。小澤剛個展「回來的畫家F」中能看見的也是這種多面性,以及現在回顧藤田的蹤跡並想像他的虛擬行蹤之意義。
透過小澤剛的作品,對戰爭與藝術之歷史進行反思小澤剛1965年出生於東京,1990年代於國際舞台上成名,代表作包括虛擬性醬油美術史的「醬油畫美術館」及「蔬菜武器」系列作品等。他的創作本來就與歷史註釋及戰爭思維有關。為了該展,小澤從日本從軍畫家的調查開始準備,仔細研究資料及學術研究。此後他與印尼的策展人、畫家,以及音樂家等一起創造故事,共同製作作品。展出的八幅畫都由兩位印尼的街頭藝術家製作,也與印尼當紅音樂家共同創作有關畫家F的歌,並拍攝該曲演奏及小澤本人扮演畫家F的錄影作品。
小澤著手這個計畫之直接的原因是,去年在橫濱的論壇聽到印尼研究者安塔日紗(Antariksa)提及日本戰爭畫,感到興趣;後來他進行調查時發現1943年在印尼有日本殖民政府設立的「啓民文化指導所」,並得知曾有居住於印尼、戰中協助日軍等其命運十分複雜的日本畫家森錦泉(Kinsen Mori, 1888-1959),就決定要與印尼藝術家們合作。
小澤剛Tsuyoshi Ozawa│回來的畫家F The Return of Painter F Song 影像截圖 2015 Courtesy of Shiseido Gallery
該展具有不少層次:第一,小澤作品中強調的繪畫性,由街頭畫家所畫的每幅畫都有濃厚的戲劇性或漫畫般的輕快氛圍。這些有點誇張的繪畫性讓我們想起,圍繞繪畫的環境已與藤田的時代不同,繪畫的功能也隨著改變,現在即使有戰爭,也不會有戰爭畫,那會有什麼?這帶給我們許多想像。
第二,該展繪畫場景及歌詞內容反映了小澤對藤田的多面性看法,例如加入「啓民文化指導所」紀念照中的畫家有點困擾的樣子,或將戰爭畫畫個不停的畫家F,或到峇里島穩定創作的他,以及非常象徵性地虛擬分身成兩個畫家再回國的畫面等。
第三,在峇里島海邊的船上,面對觀者的畫家F,其右上方天空可見德國畫家華特.史拜思(Walter Spies)的側臉。(註6)這幅畫如同暗示畫家F想成為史拜思般之野心的同時,也讓觀眾反思文化霸權的問題。有關峇里島的選擇,在專訪時小澤回答我說:藤田很喜歡手工,所以假如他去峇里島,可能會做很多事,也會相當成功。(註7)最後是與印尼藝術家們合作的部分,小澤表示,「正如戰爭都有加害者與受害者,我想要在我的作品中有他者的觀點 。」(註8)小澤很小心地思考日本人現在回顧戰爭畫的意義,並選擇與印尼藝術家及理論家們進行全面合作。
這應該是自從2007年起與韓國藝術家金泓錫(gimhongsok)與中國藝術家陳劭雄做為「西京人」長期共同創作的經驗,讓他較容易上手的製作形式。 對於我發問的「印尼人對藤田或戰爭畫的看法?」小澤回答說「除了專家之外,他們不太認識,也很冷靜地認為那是軍國時代的過去產物」。或許他說的對,但戰爭畫過去少見的公開展出當然也會導致這方面的研究遲遲不進。現在正值戰後70年,希望這些畫作的展出是個開始,促進跨國的戰爭畫研究,成為亞洲和平的藝術路標。
註1 本文「戰爭畫」一詞為描繪戰爭的畫之總稱。「戰爭記錄畫」指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管理的152件此類作品。「作戰記錄畫」則指亞洲太平洋戰爭時期日本陸海軍委託製作的大幅畫:由軍屬報道部選擇主題後,再由數百名以上的畫家來製作。(河田明久,〈「作戰記錄畫」小史 1937-1945〉,《戰爭與美術1937-1945》,國書刊行會,2007,頁153。
註2 《美術手帖》,2015年9月號,頁69。
註3 〈藤田嗣治全收藏作品展出所提起的日本美術館之可能性〉,美術出版社網站Bitecho,◎bitecho.me/2015/11/30_532.html。
註4 同註1,頁159。
註5 林洋子,〈藤田嗣治 手工之家〉,集英社新書視覺版,2009。
註6 史拜思亦稱為「峇里島藝術之父」,1930年代他將峇里島宗教儀式發展出一種觀光藝術活動,也對本地繪畫史給予不少影響。
註7 筆者於2015年12月透過電子郵件訪問。
註8 同註2,頁43。
與畢卡索、夏卡爾齊名的巴黎畫派風雲人物
他被祖國遺棄,卻是巴黎最愛的日本畫家…
 
1920年代法國巴黎聚集了來自世界各地的畫家,在歐洲藝術史上稱為「巴黎畫派」。其­中有位來自日本的藝術家:藤田嗣治,他獨特的「乳白色肌膚」裸女畫像成為巴黎畫派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與美麗的巴黎名媛相遇、分離,在巴黎流連花叢間的日日夜夜,才華洋溢­的藤田嗣治成為和畢卡索、夏卡爾及米羅…等齊名的世界級代表性畫家,作品被收藏在梵蒂­岡。然而二次世界大戰開戰,戰火即將延燒至法國,藤田只好返回日本。返國後被迫協助日­軍描繪宣傳用的「戰爭宣傳畫」,每幅畫作皆成為日本美術史最重要的靈魂。然而當日本戰­敗後,藤田嗣治卻被視為戰犯畫家而不容於日本,使他鬱鬱寡歡地再次離開母國,自稱被祖­國遺棄,直至過世都不曾重新踏上家鄉的土地…。
 
此片是日本名導小栗康平睽違十年之久的新作,描繪享譽國際的美術奇才藤田嗣治曲折波瀾­的一生,更能從中看見跨越時代及文化的藝術之美,被日本影評譽為今年最美麗的日本­電影。
岩切澪( 9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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