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醍醐」是牛乳煉製後最精華的奶酪，佛教常用醍醐比喻無上法味或佛性。位於京都市伏見區，冠以「醍醐」之名的醍醐寺，在宗教、歷史、美術各方面，都無愧於這個美名。醍醐寺始建於平安時代，是密教真言宗醍醐派的總山寺，受歷代皇室、公家和武家崇奉。寺院本身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指定的世界文化遺產，寺內更藏有國寶、重要文化財等上萬件，真言密教寶庫的地位毋庸置疑。自平安時代貞觀十六年（874）理源大師聖寶草創算起，今年是醍醐寺開創的1150週年，為此大阪中之島美術館舉辦「開創1150年紀念 醍醐寺 國寶展」，展覽分為「山之寺 醍醐寺」、「密教修法中心」、「桃山文化的傳承者」三大單元，嚴選14件國寶、47件重要文化財，共約90件作品展出。
第1章 山之寺 醍醐寺
醍醐寺創始人聖寶（理源大師，832－909）是光仁天皇的玄孫，年少時師從空海的弟弟真雅，並在奈良東大寺學法。醍醐寺創建的故事，見於平安時代末期《醍醐寺緣起》，根據記載，聖寶希望找到適合修法的的靈地，他在笠取山的山頂看到五色祥雲，便登上山頂，思忖著在此處建造精舍。這時一名老翁出現，指引他到一座湧泉，泉水滋味宛如醍醐。老翁告訴聖寶，此處自古是諸佛菩薩與善神雲集之地，他乃地主神橫尾明神，願貢獻這片土地給佛法，永遠守護之。於是聖寶在此結廬修行，因這股「醍醐水」（圖1）而得名「醍醐寺」。
最初，醍醐寺只有簡單的草庵，供奉聖寶親手雕刻的准胝（準提）觀音和如意輪觀音。由於祈雨、求子等相當靈驗，醍醐寺受到皇家的信奉，醍醐天皇、朱雀天皇、村上天皇皆在此皈依。作為皇室的御願寺，醍醐寺發展興旺，在醍醐天皇發願下，首先在山頂興建了藥師堂、五大堂，之後朱雀、村上天皇在位期間又在山腳蓋了釋迦堂、法華三昧堂、五重塔等。依著笠取山，山頂包含醍醐水等的寺院群稱為「上醍醐」，有著創始聖地的特殊地位；山下的建築群則是「下醍醐」，因容易抵達而受遊人的喜愛。
醍醐寺分上下兩地的特殊結構，讓它在歷史中避免了全毀的命運。室町末期發生應仁之亂，文明二年（1470）下醍醐陷於戰火，除五重塔外全部付之一炬，所幸上醍醐未受波及。現今我們之所以能看到醍醐寺創辦初期的珍貴文物，便是歸功於上醍醐的保存完善。
展覽第一章聚焦於醍醐寺的開創及早期發展，展品包括聖寶的墨蹟、其畫像與造像，以及多件保留日本密教初期面目、平安時代的佛像，重要者如供奉於上醍醐五大堂的〈大威德明王像〉、藥師堂〈藥師如來光背小七佛藥師像〉，而清瀧宮的〈如意輪觀音坐像〉（圖2）也極具代表性。如意輪觀音和准胝觀音是聖寶創寺時最初供奉的菩薩，故在醍醐寺信仰中有特殊意義—如意輪觀音持如意金輪與如意寶珠，能夠實現眾生願望，而准胝觀音在去病消災、延壽、求子、降雨方面特別靈驗。這尊〈如意輪觀音坐像〉採木造金漆，金碧輝煌，面容豐腴祥和，頭微右傾，作思惟相。腰帶的位置被刻意降低，突顯了上半身的修長。如意輪觀音的第一右手輕觸臉頰，這個姿態可能是根據《大日經疏》中的描述，而聖寶的徒弟觀賢（854－925）熟稔《大日經疏》，因此有學者認為此尊造像可能製作於觀賢擔任醍醐寺座主（住持）期間。
第2章 密教修法中心
從平安時代到鎌倉時代，醍醐寺學僧和法力高強的僧侶輩出，不僅是皇室貴族的信仰中心，同時也是密教修法研究中心。僧侶們一方面整理自己流派的資料，一方面蒐集其他流派的情報，包括典籍、儀軌，以及中國傳入的佛教圖像。密教中的「圖像」指的是描繪佛菩薩、天部、曼荼羅等，如同稿本的圖像，為宗教儀式的輔助工具，也能用於傳授教學，在密教修法中扮演重要角色。諸多醍醐寺歷代僧侶研究結晶，被稱為「醍醐寺文書聖教」，在2013年有6萬9378件文書聖教被指定為國寶，其豐富龐大為密教寺院中絕無僅有。
作為密教修法中心，醍醐寺也集結了一流的佛師（佛像雕塑家）和佛畫師，在他們的巧手下，即便是令人震懾的明王像，也散發著優雅的氣質。展覽的第二章主要展示平安時代到鎌倉時代的佛像與佛畫，閻魔天、不動明王、金剛夜叉明王、大威德明王、愛染明王、虛空菩薩、地藏菩薩、孔雀明王……諸多本尊引導觀眾進入密教神祕的世界，亦讓人一窺醍醐寺在中世的盛況。
國寶〈文殊渡海圖〉（圖3）描繪文殊菩薩一行人乘祥雲渡海而來。文殊呈童子面目，頭頂五髻，稱為「五髻文殊」法相，象徵文殊菩薩成就如來五智。文殊的輪廓線細膩優美，白皙皮膚上的朱唇格外引人注目。文殊旁的四位眷屬，分別是領頭的善財童子、牽引獅子的于闐王、來自北印度的僧人佛陀波利、文殊化身的大聖老人。眷屬的形象涵蓋稚齡、壯年與老者，有武勇與文弱，也有西域與漢人，衣著乃至紋樣都設計有別，可見畫家精彩的詮釋。這樣文殊五尊的組合盛行於唐代，與五臺山信仰有關，明代後逐漸式微，不過在日本有不少作品傳世。至於文殊「渡海」的主題，究竟根據哪本典籍未有定論，有學者認為渡海象徵文殊信仰東傳來到日本。
密教中最重要的五大明王，分別為不動明王、降三世明王、軍荼利明王、大威德明王與金剛夜叉明王，以忿怒形象教化不信從佛法的剛強眾生。其中，在五大尊中居中間位置的不動明王，是毘盧遮那佛（大日如來）的忿怒相化身。重要文化財快慶〈不動明王坐像〉（圖4），杏眼圓睜瞪視，上牙緊咬下唇，其特徵為梳著莎髻（以莎草結髻，代表如來侍者的身分），左垂辮髮，象徵悲憫眾生；右手持消除魔障的三鈷劍，左手握縛住邪惡煩惱的羂索，背襯熾熱的火焰。近年研究指出，這尊造像的形象可能來自京都神護寺所藏、平安時代九世紀的〈高雄曼荼羅〉，是為空海從唐代請來的曼荼羅轉寫本。在快慶〈不動明王坐像〉像體內側有多處墨書落款，最引人注目的是胸部的「巧匠安（梵文）阿彌陀佛」，這是鎌倉時代著名佛師快慶的法號。除了快慶落款，還有供養人和數十個名字，推測當中可能有快慶作坊中的匠師，如「御眼巧匠」或許是負責製作玉眼的工匠。
至於金剛夜叉明王是不空成就佛的忿怒化身，在皈依佛法前，金剛夜叉明王曾經是食人的夜叉，後成為佛教護法、北方的守護神。修持以金剛夜叉法，具有息災與調伏的效果。在〈金剛夜叉明王〉（圖5）中可見他的形象：三頭六臂，正面有五眼，左右面各三眼，頂上是怒髮衝冠的馬王髻。六臂持不同法器，第一雙手右持五股杵、左持金剛鈴；第二雙手左弓右箭；第三雙手左舉法輪，右握寶劍。右腳踏蓮花，左腳屈舉。本作是醍醐寺藏少見平安時代末期的佳作。
第3章 桃山文化的傳承者
室町時代，醍醐寺一度與足利幕府關係密切，時任座主的滿濟（1378－1435）深受足利義滿、足利義持、足利義教所信任，醍醐寺也因幕府的護持而壯大。然而室町末期發生應仁之亂，各地大名干戈頻傳，衝擊足利幕府政權，醍醐寺也隨之急速衰退，室町時代文明二年（1470），下醍醐甚至因兵火之災化為灰燼，僅有五重塔倖免。醍醐寺不僅建築燒毀，珍貴的聖教文書也損失重大，陷入了百餘年的低潮。
天正四年（1576）義演擔任醍醐寺座主，讓醍醐寺迎來復興的機會。義演（1558－1626）是公卿二条晴良之子、足利義昭的養子，天皇、上皇與武家都十分崇敬這位高僧。其中，豐臣秀吉對醍醐寺重建予以大力支持，協助了五重塔修復、金堂重建、三寶院新建，以及三昧耶堂、清涼堂、鐘樓和經藏的復興。重要的是，秀吉於慶長三年（1598）在醍醐寺舉行了一場極盡奢華的賞櫻盛會，他帶領正妻高台院、兒子秀賴以及諸大名和女眾千餘人，從三寶院登上半山腰，盡情宴樂賦詩，被稱為「醍醐花見」，至今為人津津樂道。織田信長與豐臣秀吉稱霸日本的時代，即所謂安土桃山時代（約1568－1603），展覽第三章以這個時代為主，回顧了義演與豐臣秀吉推動的醍醐寺復興，包括二人的肖像、相關史料、桃山時代的障壁畫，乃至江戶時代的華麗作品。作為密教寺院，醍醐寺兼為桃山時期美術殿堂，是其獨特魅力所在。
〈豐臣秀吉像〉（圖6）描繪了這位醍醐寺復興的功臣。秀吉頭戴唐冠，身穿公卿日常所著的直衣，拿了一柄檜木薄片製成檜扇。他所坐的榻榻米有著五彩斑斕的包邊，稱為「繧繝緣」，是最高等級的榻榻米，一般是天皇、皇親或神社內殿所用。秀吉過世後受封「豐國大明神」神號，在各地有神社祭祀，從本作前景的御簾與朱色欄杆的特點來看，此圖應該是為禮拜所製作的肖像。京都高台寺藏有一件與本作相似的豐臣秀吉像，該寺為秀吉妻子高台院為亡夫祈求冥福所建；醍醐寺亦與豐臣秀吉關係深厚，故藏有其肖像。
此外，醍醐寺藏有一對金天目盞、一座金天目臺，是豐臣秀吉與座主義演情誼的見證。傳說它們是秀吉的愛用品，因義演曾為秀吉祈求病癒，秀吉將之賞賜給義演，自此保存於醍醐寺。本次展出其中一盞天目及天目臺（圖7），臺座銅製鍍金，茶盞模仿陶瓷天目，內為木胎，外側以兩片黃金薄片覆蓋，口緣模仿陶瓷覆輪，而外壁營造了釉藥垂流的效果，下方錘成胎土外露的粗糙質感。值得一提的是，豐臣秀吉曾建造一間黃金茶室，據說牆壁、天井、柱子皆貼金箔，並設金茶几、金茶具。黃金茶室早在1615年燒毀，但這組金天目與臺座卻能見證秀吉的黃金趣味。
醍醐寺保留了許多近世名畫，包括三寶院長谷川派與狩野派所作的障壁畫，以及琳派俵屋宗達（1570－1643）的作品。俵屋宗達〈舞樂圖屏風〉（圖8）是其名作之一，屏風共畫有五種舞樂。由右側開始，首先是《採桑老》，舞者帶著老人面具，手持鳩杖，模仿老人行走困難的模樣；著綠色服裝的是來朝鮮傳入的《納曾利》，兩人模擬雌雄雙龍遊戲的樣子；穿紅衣、戴金面具為《蘭陵王》，據說為中國北齊蘭陵王慶祝得勝的樂曲；紅色面具的是《還城樂》，作胡人裝束，拿木製蛇表現捉到蛇歡喜的情緒；左方四人一組的表演則是《崑崙八仙》，「崑崙八仙」乃居於崑崙山的仙鶴，也稱為鶴舞，演出時頭戴扇形盔，身穿鯉網袍，面具上繫有鈴鐺模仿鶴唳。雖然屏風全面平鋪金箔，但畫家透過左下的樂太鼓及布幔、右上的松與櫻，營造出壓縮的空間感。
除上述三大章，展覽還設置「祕法傳承」、「密教法具的神祕造型」、「修驗之寺」、「聖寶教誨的延續：顯密兼學的精神」以及「醍醐寺的近代與現代美術」專題展示，更完整地訴說醍醐寺的方方面面。
參考書目與延伸閱讀
總本山醍醐寺、日本經濟新聞社、東京國立博物館《醍醐寺展：秀吉．醍醐の花見四〇〇年》，東京：日本經濟新聞社，1998。
總本山醍醐寺、日本經濟新聞社、東京國立博物館《囯宝醍醐寺展：山からおりた》，東京：日本經濟新聞社，2001。
三得利美術館、九州國立博物館、日本經濟新聞社《京都．醍醐寺：真言密教の宇宙》，東京：日本經濟新聞社，2018。
開創1150年紀念 醍醐寺 國寶展
展期｜2024.06.15-08.25 （前期2024.06.15-07.21，後期2024.07.24-08.25）
地點｜日本大阪中之島美術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