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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立鈞專欄】(No) More Victims:當代戰爭的影像暴力

【李立鈞專欄】(No) More Victims:當代戰爭的影像暴力

【李立鈞專欄】(No) More Victims:當代戰爭的影像暴力 在2003年的伊拉克戰爭中,美國雖然因外…
【李立鈞專欄】(No) More Victims:當代戰爭的影像暴力
在2003年的伊拉克戰爭中,美國雖然因外界對它在波灣戰爭中將戰爭過度「虛擬化」的批評而調整了「戰爭影像輸出」的政策。不過,「呈現死者」依舊是個禁忌。雖然我們在影像中看見烽煙四起的城市、被推倒的獨裁者塑像或是被美軍攻入海珊(Saddam Hussein)的寢宮,然而在媒體上所呈現出來的戰爭仍是潔淨、經過消毒,沒有絲毫帶有「殺戮」成分的景象。
但是,一如「戰爭」,「影像」終究會找到其他出路。
當美國刻意迴避「傷者的影像」,以俯瞰或遠望的疏離視角來呈現戰爭時,「死傷的影像」隨即成為了敵方用來對抗美軍的武器。無論在1991年的波灣戰爭或是在2003年的伊拉克戰爭,伊拉克一方在開戰後幾天就開始透過電視與網路向外界播送因美軍空襲而傷亡百姓的相片。這些近距離拍攝、赤裸呈現出死者面目的影像控訴著美方影像的「視而不見」。而它們也以一種與敵方完全相反的策略來反擊美國在影像中所呈現的視界。在這邊,「近距離直視」對抗著「高科技觀測」,「粗糙、未經加工的素人相片」對抗著「美學化的戰爭展演」(在2003年的伊拉克戰爭中,美軍邀請了好萊塢的專家參與媒體中心的設計),「汙穢、血腥」對抗著「潔淨」。
在當時,這一批影像在阿拉伯電視台公開之後,隨即為歐美特別是對美國出兵伊拉克持有批判立場的媒體,以「呈現真相」的名義大量引用。然而,矛盾的是,這些刻意聚焦「老弱婦孺」的影像幾乎都是去脈絡化的。它們對死者的身分、背景通常不置一詞。於是,這些受害者的面貌仍然模糊。而這些影像甚至可以出自任何一場戰役。
即使如此,這些影像的感染力仍然強大。它們在歐美激起反戰的輿論,在阿拉伯世界喚起反基督教世界的風潮。而這一切似乎在一開始就已經在伊拉克的計算之中。
在伊拉克戰爭中,「褻瀆敵人屍首的影像」也成為了伊拉克挑釁對手的武器。2004年4月1日,伊拉克中部城市法魯加(Fallujah)的居民突然襲擊了美方入城的車隊。在大批媒體的「見證」之下,居民將屍體拖出遊街,最後更將屍體吊起示眾。這一切景象,包括燃燒的汽車、歡欣鼓舞的群眾、在屍體旁對著鏡頭露齒微笑的青少年,都在第一時間傳回了西方世界。相對於此,美國在報復行動中所屠殺的人民則幾乎消失在影像中 ——— 這是由於歐美媒體因為安全問題在報復行動前早已撤出了記者,而阿拉伯媒體則被下達了採訪禁令。
 
第一張圖
當美國在越戰((1955-1975年))後檢討此次戰役為何失敗時,普遍流傳著一個說法:美國並不是輸在「前線」,而是輸在「大後方」。在實際的戰場之上,美軍其實並未喪失優勢。真正讓美軍戰敗的原因是流傳回美國本土的「影像」。由戰地記者所拍攝下來的相片不但讓美國本土直接面對了戰爭中的血腥、暴力與美軍在越南所犯下的暴行,最後更迫使美國在輿論的壓力下不得不從越南撤軍。
在越戰之後,「No more Vietnams」(不要再有下一個越南),這句口號成為了美國發動戰爭時的座右銘。而它的最高指導原則簡單說來即是「No more Victims」。這邊指的當然當然不是「不要再出現任何受害者」,而是「不要讓受害者出現在任何影像中」。
透過一系列軟硬兼施的勸導、管制、規範、監控與審查機制,1989年美國入侵巴拿馬已成為了一個恍若「無人傷亡」的軍事行動。而1991年的波灣戰爭更標誌著「死傷的身體」完全被排除在視線之外的一場戰事。
不過,如此一來,我們看到的是什麼?
在波灣戰爭期間,在電視前的觀眾主要是以「現代武器」的視角來觀看這一場戰事的。人們看到的戰爭是以夜視廣角鏡頭所拍攝下來的遠景。或是,觀者直接從安裝在無人偵察機或是子彈尖端上的攝影機鏡頭來觀看戰區。當現代武器被標榜為「智慧型武器」((intelligent weapons))時,這邊的「智慧」也意味著它們將「人」—— 會疲倦、誤判、受傷、死亡的人,完全從影像中屏蔽、剔除掉,並將戰場轉化為一個似乎不需要人為介入,也無人存在的場域。正因為如此,德國導演哈倫.法洛基(Harun Farocki)曾評論道,這些影像讓戰爭看起來像是會在「人類」這個物種在地球上消失之後,仍然會自動運作下去的活動。
【李立鈞專欄】(No) More Victims:當代戰爭的影像暴力
在這一場美國與伊拉克的「影像戰爭」中,影像的暴力不斷上升。在美軍虐囚的影像外流之後,在2004年5月影像的可怖的程度也達到了頂點:蓋達組織成員在攝影鏡頭前直接砍下一位美國公民的頭顱,並對外公開長達五分鐘的虐殺過程。在這邊,影像不再被動地「呈現」戰爭中的死傷與殘暴。相反地,人之所以被虐殺是為了「成就」影像的誕生。至此之後,影像不但喪失了它的客觀性,更成為了助長暴力的薪柴。因此,在今天,在我們不安於影像所呈現的暴力和討論如何約束在社交媒體上大量流竄的暴力影像的同時,或許我們必須認知到的也是,影像本身引發暴力行動的能力即是一種巨大無邊且無從抑止的「暴力」。
李立鈞( 8篇 )

柏林洪堡大學( Humboldt-Universität zu Berlin)文化學系博士。 長期關注影像理論與文化技術,論文中處理的則是醫學裡的身體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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