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聊聊繪本吧！司修✕岸田今日子：創作繪本看似簡單，其實完全不是這回事

修（つかさ おさむ）

一九三六年出生於群馬縣。國中畢業後，自學朝繪畫之路發展，是一位深受肯定的畫家，活躍於繪畫、裝幀領域。後來以作家身分活躍於文壇，作品有《汽車被吃掉了》、《紅水仙》、《與真實相反的夢境》等。繪本作品有《再一點點》（松谷美代子著）、《建於河畔的中世城鎮》（網野善彥著），其他還有《繪本的魔法》等。

岸田今日子（きしだきょうこ）

一九三〇年出生於東京。知名女星，父親是劇作家岸田國士，姊姊是詩人岸田衿子。著作有《想對孩子說，卻沒說的話》、《一個人搭乘的紙飛機》等。創立「円」劇團，企劃多齣老少咸宜的舞臺劇，二〇〇六年與世長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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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繪本看似簡單，其實完全不是這回事

司修（以下簡稱司）：大約十年前，大江健三郎先生（生於1935年，小說家。1958年，二十三歲那年榮獲芥川賞，也是繼川端康成以來，第二位得到諾貝爾文學獎的日本人。）要寫一本介紹繪本的書，問我能不能幫忙畫插圖。結果過了一年、兩年，他遲遲沒動筆，後來又過了五、六年，大江先生先出了一本散文集《幼年的想像力》。我讀了這本書之後，發現大江先生在書裡提到他不會寫繪本（笑）。理由之一，是因為身為文學家的他無法自由使用自己的文風來創作繪本，也就是說，無法以大人的話語來創作繪本。

另一個理由是因為他覺得就算用非常貼近孩子口味的文風寫了，小朋友大概也不買單吧。大江先生在他的散文集還提到一件關於這個理由的趣事。

木下順二先生的繪本《猿蟹合戰》，有出現牛大便這角色。大江先生將這角色告訴女兒時，他女兒怎麼樣也無法理解，因為小孩子實在無法理解像牛大便這麼骯髒的東西怎麼會成為螃蟹的好夥伴。後來大江先生告訴女兒，這故事的意思是說猿猴做的事比牛大便還髒，他女兒才理解的樣子。

由此可見，要讓孩子的想像力與大人的想像力趨於一致，是多麼困難的事。大江先生明白即便用非常軟調的文字書寫，孩子的想像力還是有著無法輕易動搖的部分，所以他覺得自己寫不了繪本，所以他那本關於繪本的書也就遙遙無期了（笑）。足見也有那種雖然明白，卻怎麼也寫不出來的東西，不是嗎？搞不好什麼都不知道，反而比較敢寫吧。

岸田今日子（以下簡稱岸田）：就是啊！

司：創作繪本看似簡單，其實完全不是這回事。

岸田：我閱讀繪本時，不會去想這是給小孩還是大人看的。我最喜歡讓人覺得作者自由揮灑的繪本，但是當自己對孩子講話時，就覺得不太自由了。因為會不自覺地告訴自己「我是母親」，容易淪為說教，命令孩子做些什麼；更何況面對的是眾多孩子，總覺得自己實在做不來，既然知道這一點，也就更猶豫了。不喜歡這樣的我也就不去想是要寫給孩子還是大人看的了。想想，也許還是寫些短篇作品比較好，總覺得自己沒辦法寫給小孩子看的東西。

司：儒勒．何納（Jules Renard）的《紅蘿蔔鬚》不管看多少遍，還是覺得很有意思，少年那種純真感真的很有魅力，一直覺得自己無法像書中主角這樣吧。《紅蘿蔔鬚》非常高明地呈現了少年的人生路、少年的人生觀。我一再想是否能用繪本表達出這樣的主題呢？但也只是想想而已（笑）。

岸田：司先生也寫過幾本繪本，不是嗎？

司：三、四本，可是完全沒自信。想著要創作什麼樣的繪本，卻沒有完全創作出自己想要的那種感覺。

岸田：是喔。

司：繪本是那種起初覺得很簡單，實際做了之後，才發現原來是那麼費勁的東西。怎麼說呢？就是不能太小看它吧。想說反正短短的，花點功夫應該就能做出來……本來是這麼想的，可是實際做了之後，才發現根本不是這麼回事，所以越來越不敢輕言說自己絕對沒問題。

岸田：我翻譯過幾本繪本。想說自己是演員，應該多少對翻譯工作有點幫助吧。像是口氣、聲音轉換之類的，所以我會一邊翻譯，一邊出聲唸唸看順不順。

司：被岸田女士這麼一唸，原本很奇怪的東西也會變得很優雅吧（笑）。

開始寫文章後，觀察事物的方法也有所改變

岸田：聽說司先生最近在寫小說，有什麼和繪畫不太一樣的地方嗎？

司：我覺得最大的不同點，就是觀察的方法。

單純繪畫時，好比畫這只瓶子，我盯著這東西，思索這瓶子要畫成什麼顏色，怎麼呈現擺在桌上的模樣；但要用文字表現這只瓶子時，就不是構圖的問題了。就像民間故事裡的樹木、鳥等各種東西都會說話，想像瓶子也有生命，要是掉在地上打破了，裡頭藏了個像是生命的東西，這就是觀察方法的不同。因為我習慣將眼睛看到的東西，做更多、更超然的想像，所以作畫時，我會想說如果將無法清楚說明的東西帶入畫裡是什麼樣的感覺？

就像剛才說的，描繪嬰兒時也是，無法畫出看到的東西，也就是身為生物的生命與喜悅，這種無法一語道盡的東西該如何呈現。

我發現這是繪圖時所用的觀察方法無法感受到的部分，而以文字角度來觀察事物的方法卻能做到。

我作畫時，雖然也會觀察事物，但比較像是在打造一座舞臺的感覺；但當我開始用文字表現時，就會想描寫站在舞臺上表演的人。我一直都是將畫圖這件事想像成打造舞臺，而我現在想描繪的是站在那裡演出之人的心情，這是從事文字工作以來，改變最大的一點。

不過啊，自從這麼想之後，我就常常陷入明明知道卻畫不出來，應該明白卻不太確定的窘境（笑）。

我依循文本，尋找自己心中的新世界

岸田：我發現您的畫作呈現出許多面向，讓我十分驚訝。看的時候，有一種「哦，這個是這樣嗎？」的強烈感受，這是經過各種摸索而成的嗎？

司：的確是，尤其創作繪本時，會想打造一處配合文本的世界，畢竟要是放入太多自我風格，難免擔心會不會抹去文字獨具的趣味感。擁有文字後，就會有種想找尋新世界的慾望。仔細想想，我的表現風格，好比上色的方法、構圖方式等，要是強行加在作品上，可能就會變成我的世界，損及甚至抹去文字構築的世界。就某種意思來說，我會對照拿到的文本，思考如何催生出最貼近文本的世界，也會依作品的不同，改變畫風。

岸田：不少人會這麼想，卻不會這麼做，是吧？

司：因為這麼做無疑是給自己找麻煩，而我就是那種很會給自己找麻煩的人。

岸田：這倒是。

司：其實只要照著一直以來的方式繪製就行了。不需要為難自己就能完成，但一旦想要有所改變，一切就會變得不一樣，思考時間也會跟著拉長，或許看在旁人眼裡，覺得我工作時放空的時間變多了（笑）。

岸田：接下來有自己創作繪本的出版計畫嗎？

司：沒有，只是想而已（笑）。

岸田：是喔？不過您家小孩還小，還有機會創作囉。

司：我已經出過一本叫做《我最喜歡爸爸》的繪本。

是講小動物們以自己的爸爸為傲的故事，像是我爸爸會騎自行車，我爸爸會開車，我爸爸是船長、機長之類。其中有個孩子的爸爸沒有什麼能拿出來炫耀的本領，只是成天坐在書桌前，什麼也沒做的樣子。結果沒辦法像朋友們誇耀的孩子默默回家，問爸爸：「為什麼爸爸不能做點4像樣的事呢？」爸爸說：「爸爸我啊，可以讓地球運轉哦！」於是他把孩子架在肩上，走著走著，他每次一步，就會踢一下地球，讓地球轉。原來這孩子的爸爸的工作就是要思考如何讓地球能夠安全運轉。其他孩子看到他坐在爸爸的肩頭上，也想這麼做，便全都一鬨而散地跑回家要他們的爸爸也這麼做（笑），就是這樣的故事。因為孩子總是說最喜歡媽媽了。身為父親的我希望能找回父權，所以寫了這麼一個故事。

岸田：有父親出現的繪本還真的不多呢！我看一開始提到的那本《森林大會》時，最後父親出現時，也覺得很特別呢！

司：岸田女士的父親是劇作家岸田國士先生，您和令尊的關係如何？

岸田：家父是那種個性嚴謹，一絲不苟的人，但也是會講笑話啦！他滴酒不沾，在家裡就連坐相也很端正，感覺很嚴肅，就是那種不會在孩子面前示弱的人。不過，我和我姊逐漸長大後，也會喊他「老爸」，但他始終沒有「歐吉桑」的感覺。不過他去世得早，也就看不到他老態龍鐘的模樣，讓人覺得有點遺憾就是了。雖然大家都很煩惱家中老人家上了年紀一事，雖然這麼說很奇怪，我卻很想感受一下這種感覺……。也許家父是別人眼中的模範父親，我卻希望他要是隨興一點就好了（笑）。

司：岸田小姐思考孩子的事時，會想起小時候姊妹倆玩耍的回憶嗎？

岸田：當然會囉。我姊很會畫畫，又彈得一手好琴。我是那種總是跟在她身後，非常怕生的妹妹，常常想起我們小時候的點點滴滴呢！

司：妳小時候很怕生嗎？

岸田：是啊！所以認識我的人都不敢相信我會進入演藝圈。

司：如果有機會創作繪本，想嘗試什麼樣的主題？

岸田：我以前寫散文時，曾寫過我那北輕井澤家一帶出沒的姬鼠，想說是不是能把這篇文章改寫成繪本。

姬鼠是一種可愛的米色小老鼠，頑皮的牠們雖然很煩，卻可愛得讓人討厭不起來，我們之間已經有點像是朋友了。想說是否要以這個為題材呢？

司：真令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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