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典藏｜愛閱讀】盡情揮灑彩筆

藝術創作的目的並不再精準的重現或再製，而是真誠的表達自己內在的想法和感受。即使脫離常軌，即使不是讓人一目了然，只要是忠於自己內在情感的真誠創作，都會成為美好的作品。

本文作者｜劉清彥（童書作家／兒童節目主持人）

「一幅畫需要一點點神祕，一些朦朧的曖昧，和一些幻想。當你總是很精準的畫出自己要表達的事物，那麼，最終你會成為一個無趣的人。」〜艾德格．竇加

有一回在教會帶小朋友畫畫，那天我們要畫的主題是上帝創造的鳥。我才剛說完，小朋友畫紙一攤，掀開蠟筆的盒蓋，便刷刷刷的畫了起來。

不消幾分鐘，畫紙上便出現一隻隻活靈活現的鳥，展現著各式各樣的姿態，或飛翔或棲息在枝頭，甚或在池塘裡覓食⋯⋯我驚嘆的繞著桌子一幅幅欣賞小朋友的作品，突然，眼前蹦出了一幅令我怔愣住、不得不停下腳步的畫。

畫裡有一隻正在空中飛翔的鳥，模樣與飛翔的姿態都與其他小朋友畫的鳥無異，唯一令我吃驚的是：那隻鳥有三對翅膀！

「為什麼牠有三對翅膀？」我好奇的問。

「因為，」畫畫的小女孩笑臉盈盈的說：「因為牠要飛去南方過冬，要飛很久，翅膀可以輪流休息嘛。」

小女孩的畫讓我聯想到自己童年時參加母親節繪畫比賽，將母親畫成一隻手忙腳亂操持各種家務的八爪章魚，而遭致父親「畫得一點都不像」的不屑評價，儘管那幅畫得了第一名。

童年的負面經驗卻讓我體會到，藝術創作的目的並不再精準的重現或再製，而是真誠的表達自己內在的想法和感受。即使脫離常軌，即使不是讓人一目了然，只要是忠於自己內在情感的真誠創作，都會成為美好的作品。

我想，這應該也是日本童書創作者秦好史郎，在《你好!我的畫》這本書中所要表達的。

這本書從封面便傳達了這樣的藝術創作的核心價值。執握畫筆的小女孩，熱情且奔放的塗抹了一道亮麗的鮮紅，對映著她臉上的笑容，完全呈現出她那種發自內心對繪畫的喜愛和自信。

隨著內頁開展從「點」拉出「線條」，再迂迴曲折的纏繞了幾乎整個頁面，隨著不斷滴落的水墨加添色彩，然後在小女孩沾濕的雙手滑開而像雨水般渲染開來，並且手腳並用盡情的在畫紙上拍打踩踏，顏色、形狀和紋理層層疊疊，不斷交織，最後成了一片如海洋般的湛藍，小女孩躺在上面，宛如恣意徜徉在大海中悠游一樣。

「啊——太好玩了！」

最後這句話收得巧妙又耐人尋味，也傳神表現出小女孩這段繪畫歷程的心情。

「對，就是要好玩！」我闔上書頁後，也不禁在心裡如此呼應。所有的藝術創作都該從「好玩」這兩個字出發，尤其是對小孩來說。好玩，才能夠不理會規約限制，突破框架恣意盡情揮灑；好玩，也才能夠擁有持續創作的動力和能量。好玩能帶來新的發想和創意，也能帶來新的可能和成果。

「作品」是自己的，「創作過程」的樂趣和辛苦也是自己在經歷和體會，因此，旁人對成果的看法和評價，就未必是最重要的了。如果困在別人的評價中，反而會失去自己創作的初衷，迷失了方向，甚至失去信念和持續的動力。就像《有點樣子》裡的阿萌一樣。

阿萌喜歡畫畫，任何時間、東西和地方，他都可以畫。可是有一天，他畫的花瓶卻遭致哥哥的訕笑，那個笑聲不斷在耳邊縈繞，讓他很不舒服，儘管手上的畫筆依舊沒有停歇，卻越畫越困惑，越畫越失去樂趣和熱情，一張張揉棄。於是，他放下了畫筆，不畫了。

然而那些被他揉棄的作品，全被妹妹張貼在自己房間的牆壁上。他逐一重新細看自己的作品，發現到其中微妙的改變，才又找回自信，並且明白畫畫的目的不是為了複製現實，而是要表達自我。他的創作從繪畫到寫詩，最後使他能夠擁有美的眼光和心靜，細細享受和品味生活，用忠於自我的方式和態度活著。

這本書的創作者彼得．雷諾茲坦言，書中的阿萌正是自己。他從小就喜歡畫畫，也在父母的鼓勵和支持下盡情揮灑自己的創意。然而當他進入美術學院後，學校教育開始讓他以批判的眼光審視自己的作品，使他因此漸漸失去的創作的樂趣。幸好有個朋友提醒他要放開自己，自由的畫畫，才讓他重拾畫筆、熱情和自信。

不管做什麼，一旦失去了「初衷」，便容易隨波逐流，迷失其中，甚至失去的自己的信念和價值。我也曾經歷過這樣的困境，不是在旁人的訕笑批評中，而是在獎項的光環裡。

我一直熱愛為小朋友說故事，從教會說到圖書館，再走進學校，跨進電視，都樂此不疲。然而驟然降臨的金鐘獎，卻宛如框住我的光環，好長一段時間，我將自己的眼光從說故事這件事離開，開始在意別人對我頭頂這個光環的看法和感受，面對雪片般飛來的各方邀約，不管自己喜不喜歡、想不想做，都不敢拒絕，深怕因為拒絕而遭致獲獎後得「大頭症」的批評。因此搞得自己身心俱，甚至抑鬱寡歡，連進攝影棚為小朋友說故事的熱情和動力都沒了。

直到有次錄影差點崩潰時，有個小男孩挨近身邊來為我禱告，他那句「我們好喜歡聽阿達叔叔說故事，求上帝讓他身體快快恢復健康」的禱詞，彷彿一劑強心針讓我重新又活過來，頓時想起自己的初衷，明白真正該聚焦在何處。

後來，我將這樣的心路歷程寫進《小歌手與玫瑰花》和《我是黑天鵝》中，那個在舞台上受人操控的懸絲偶，還有那個遭致同學嘲笑後將自己囚禁在房間裡的小男孩，都是我。但我相信，不單單是我，那也是許許多多的大人和小孩。

其實，就像彼得．雷諾茲說的，每個小孩（大人也是）都有創作的潛能，只要能受到鼓勵，就能在一生中享受創作帶來的樂趣和豐富的內在生活。這不僅是上帝賦予人的獨特能力，也是祂讓我們可以盡情表現自我，並且好好體驗和享受生活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