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世博物館的建成與挑戰　訪羅浮宮總館長馬汀內茲

這項合作案在法國引起許多爭議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兩個博物館之間會不會出現競爭？然而這個「理論上」可能存在的問題從沒發生過。因為在阿布達比，我們說的是從史前時代到21世紀的全球視覺藝術史，是全人類文明的歷史；巴黎羅浮宮闡述的則是另一段敘事。以西方繪畫為例，阿布達比是從一些主題切入；但在法國，因為學院將繪畫分為肖像畫、風景畫，巴黎羅浮宮是從不同流派來述說繪畫的歷史，因此巴黎羅浮宮和阿布達比羅浮宮買的作品不一樣。的確，阿布達比羅浮宮是我們參與成立的，但就像我經常和其他同仁開玩笑說，我不會怪我的女兒長得美，同樣地，我樂於見到阿布達比羅浮宮有精湛的收藏。比方說，我是希臘雕塑專家，這次我替阿布達比收進一件造型為怪物、相當罕見的古代雕塑，儘管我們在巴黎並沒有太多這樣的雕塑，但它完全融入阿布達比羅浮宮的敘事，因為我們在此說的不是希臘雕塑的發展和變化，而是不同文化之間的相遇，是希臘藝術和波斯藝術的相遇。坦白說，2007年，當法國和阿聯簽訂協議時，我們確實曾經對今天還可不可能建立一份精彩重要的收藏發生過疑問，不是錢的問題，而是市場上還有沒有重要作品？因為法國博物館借給阿布達比的藏品將隨著時間遞減，按理說，十年之後，這兒將全是阿布達比羅浮宮自己的收藏。

至少有三個層面。首先是我們體認到需要介紹羅浮宮的歷史。長久以來，羅浮宮一直缺乏一種引言、介紹，很多人衝著羅浮宮這個神奇的字眼前來參觀，但不一定知道羅浮宮這座宮殿和收藏的獨特歷史。阿聯的錢讓我們能夠整修鐘閣（Pavillon de l’Horloge），在這個新闢的展覽廳向觀眾簡介羅浮宮從皇宮到博物館的歷程。其次是我們意識到多語的必要性，當我接掌羅浮宮時，牆面介紹文字只有法文，朗斯分館和阿布達比羅浮宮的經驗讓我們意識到觀眾群的不同，於是在朗斯分館我們用法文、荷蘭文和英文，在阿布達比是法文、英文和阿拉伯文，在巴黎羅浮宮我們正準備導覽手冊用法文、英文、西班牙文和中文四種語言，牆面文字翻譯成英文和西班牙。第三個影響則是向非歐洲文化開放，我們多年在會議閣（Pavillon des Sessions）展覽廳和布杭利博物館（Musée du quai Branly）合作的非歐洲文化陳列，我愈來愈堅信，這為羅浮宮收藏添增了豐富性。這些都是朗斯分館和阿布達比羅浮宮的影響，也因得利於阿布達比的錢，我們才能實現這一切。

註　 因羅浮宮館長時間關係，筆者被安排與比利時《Le Soir》日報文化版主編維農（Jean-Marie Wynants）和藝評人馬塞黎（Bernard Marcelis）進行群訪。

馬汀內茲於2013年接任羅浮宮總館長職位，繼續落實前任總館長羅荷特（Henri Loyrette）開始的阿布達比羅浮宮（Louvre Abu Dhabi）合作項目，擔任以推動此項目為首要使命的法國博物館署（Agence France-Muséums）科學委員會主席，同時也是阿布達比羅浮宮典藏委員會成員之一。

這三個機構之間有某些共同點，首先是都擁有一棟壯觀的建築—不論是巴黎羅浮宮貝聿銘的金字塔，朗斯分館SANAA事務所與自然環境、具現代感的長方形建築體或阿布達比努維爾（Jean Nouvel）圓形穹頂的設計，大膽卓越的建築一直是羅浮宮精神的一部分；其次是精彩絕倫的收藏，因此觀眾是為欣賞建築和藝術收藏而來。羅浮宮的優勢在於它不是一座專注於某個民族或國家的博物館，事實上，「羅浮」（Louvre）這個字眼相當模稜兩可，人們不太清楚其來源，於是它成了一個夢想的盒子。不論巴黎、朗斯或阿布達比，羅浮宮始終具有向全世界開放的野心，呈現的是多樣化的收藏，但所面對的觀眾非常不同：朗斯分館是以北法、比利時、荷蘭和英國為主的歐洲觀眾；巴黎是來自世界各地的觀眾，70%是外國訪客；而在阿布達比，我們面對的是阿聯和阿拉伯世界的觀眾。阿布達比羅浮宮同時也代表了一個革命性的博物館概念：今天博物館的概念誕生於18世紀的歐洲啟蒙時代，而這是第一座以「普世博物館」（Universal Museum）為身分和定位的博物館，強調不同文明和文化之間的共通性。阿布達比羅浮宮不是羅浮宮，因為它位於阿布達比，阿拉伯聯合大公國（以下簡稱「阿聯」）只有5-10%的人口是本國人，並且具有歐、亞、非三大洲之間的樞紐地位，比巴黎羅浮宮更堅定地標榜普世博物館的雄心壯志。巴黎羅浮宮的普世性有一定的侷限性，因為在法國，亞洲藝術、史前文物、印象派繪畫分別陳列在不同博物館。在這兒，不只有羅浮宮、還有法國各大博物館的收藏，涵蓋史前時代到今天不同文明的藝術發展。

阿布達比羅浮宮堪稱21世紀初最具野心的文化項目。它對普世性，向全球不同文化開放的強調，在我們今天這個紛亂的時代至關重要，阿布達比羅浮宮勢必在全球博物館歷史上留下印記。

這個問題應該問阿聯政府，因為阿布達比羅浮宮的計畫並非誕生於法國羅浮宮，而是出於阿布達比政府的政治意願。常有人問我羅浮宮之後是不是想去中國、日本或巴西開設分館；我再次明確表示：羅浮宮沒有擴張的策略，完全沒有！別忘了，是阿聯政府選擇了法國，他們也選擇了索邦大學（Université Paris-Sorbonne）來此建分校。在這個博物館計畫中，是阿布達比先選擇了法國建築師努維爾，並且從一開始就構想一座關於世界文化的普世博物館，之後才找羅浮宮。努維爾很早就畫了設計圖，後來當確定是羅浮宮時，他根據我們的展覽敘事和展品調整了展廳大小、形狀、挑高、燈光等。無論如何，努維爾的設計一開始就提供了很多組合上的彈性和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