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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九州國立博物館精品展 第四單元「武家的文化」

東京、九州國立博物館精品展 第四單元「武家的文化」

想到日本,腦海中浮現的畫面是什麼?櫻花、富士山及町家的木造老屋,腦海中這些元素逐漸浮現,似乎可拼湊成一幅經典的…
想到日本,腦海中浮現的畫面是什麼?櫻花、富士山及町家的木造老屋,腦海中這些元素逐漸浮現,似乎可拼湊成一幅經典的日本景色;穿著層層單衣的貴族女性和手持利刃的武士,則是人們對日本文化傳統的最初印象。其中武士更是一種日本精神的象徵,正如好萊塢電影《末代武士》的開場:「我說日本是由少數勇士所創造,這些武士們願意為了一個,早被遺忘的理念犧牲生命,那便是──『榮譽』。」武士不僅是一種階級身分,他們用銳利的刀開創歷史,英勇事蹟形成日本獨特的文化特色。
武家崛起
平安時代由貴族引領文化發展,創造文學藝術的經典,至於軍事治安的重責大任,則落在特定的軍事氏族身上。這些氏族具有武學才藝,負責保衛天皇及朝廷貴族安危,掌握軍事資源的他們逐漸在政治上有一席之地,成為和「公家」(處理朝廷政務的貴族)對立的強大勢力,形成日後主導日本史的「武家」。隨著天皇繼承登基的問題浮現,武家對朝廷而言日益重要。1156年,剛登基的後白河天皇遭到崇德上皇的眼紅,崇德上皇意圖篡奪政權,各有擁護者的雙方最終爆發衝突,史稱「保元之亂」。後白河天皇在源義朝、平清盛等人的協助下,鞏固自己地位權力,而後雖退位給二条天皇,但仍有干預政治的特權。不過自保元之亂結束,天皇及公家不再擁有主掌政治的絕對優勢,反倒是武家躍升成政壇的重要角色。三年後由於天皇賞賜分配不均的問題,武家之間再次掀起大戰。
圖1 鎌倉時代〈平治物語繪詞〉,日本國寶,東京國立博物館藏。圖為局部。圖︱東京國立博物館
圖2 鎌倉時代太刀作者銘〈來國光〉,日本國寶,九州國立博物館藏。圖︱九州國立博物館
保元之亂立下戰功的源義朝,不滿天皇對平清盛的恩寵遠勝自己,於是趁平家離京參拜神社時,與藤原信賴合作挾持後白河上皇及二条天皇。連忙趕回京城的平清盛和對方激烈戰鬥,最終取得了勝利,這場政治角力稱作「平治之亂」。東京國立博物館藏的〈平治物語繪詞〉(圖1),即是參考記述這場戰役的《平治物語》所繪製。畫中線條簡潔俐落,人物的表情動作豐富,生動地表現追逐爭鬥場景的驚險。13世紀〈平治物語繪詞〉以武士之間的爭鬥為主題,畫中武士穿著盔甲,佩有脇差和長刀。脇差尺寸較短,作為自衛的備用武器;長刀作為攻擊的主武器,室町時代中期前(約15世紀)多佩帶刀刃向下的太刀,方便在馬匹上作戰。今九州國立博物館藏的太刀〈來國光〉(圖2)鍛造於鎌倉時代,當時名匠流派爭鳴,重要派別有大和奈良的麻派、備前岡山的長船鍛冶及相模的正宗。這把太刀〈來國光〉的鍛造工匠隸屬「來派」,得名於工匠祖先是高麗國遠渡而「來」。
「平治之亂」證實平清盛擁有平定天下的堅強兵力,再者利用女兒和皇族權貴通婚的方式,他開始掌控朝政,並將外孫推上天皇的位置。平清盛的種種作為,反映天皇及公家勢力的式微,不過武家真正掌握實權的時刻,則要到「幕府制度」的出現。幕府制度源於鎌倉時代,武家出身的源賴朝接受天皇授命的「征夷大將軍」一職,取得成立「幕府」、進行軍事統治的權力。自此日本正式進入將軍掌政的「武家政權」。從鎌倉、室町延續到江戶時代,最後結束在1867年的明治維新。武家政權帶來政治形式的變化之外,站上權力頂端的將軍的藝術鑑賞活動也影響日本美術發展。
日本武士穿的盔甲和歐洲騎士一樣嗎?
由於戰爭形式和鍛造技術的差異,東西盔甲裝備並不相同。但16世紀在戰國大名織田信長的領導下,日本和葡萄牙、西班牙等國家貿易。隨著對外交流的頻繁,軍事武裝也受到西洋影響,出現了可以防衛火槍的「南蠻甲」。它參考並受到自16世紀以來歐洲武備盔甲的影響,現存的〈紺繩南蠻甲冑〉具有歐洲甲冑特色,除了有著類似歐洲頭盔的羽毛裝飾,正中間較為短小的胸甲也和歐洲製鎧相像。
為什麼「東山御物」裡有破掉的青瓷碗?
根據1727年漢學家伊藤東涯的《馬蝗絆茶甌記》,這件青瓷花口碗為平重盛向杭州布施黃金時,由佛照禪師回贈的禮物。此碗流傳到足利義政手上時,底部就已出現裂紋,不過礙於當時中國已沒法生產出這種品質精良的瓷器,因此無法找到替代品,最終採取修補的方式。有趣的是,修補後的青瓷碗呈現出另一種特殊美感,為人所追捧,成為東山御物的經典之一。
將軍的寶藏──東山御物
對將軍而言,珍貴藝術品的收集及鑑賞不只是個人嗜好,收藏更帶來一種虛榮感,炫耀自身財富及權力足以收藏罕見於世的書畫器物。歷代將軍收藏當中,以室町幕府將軍足利家藏的「東山御物」最為著名,當時收藏了不少中國製作的陶瓷器,並且揀選許多品質精良的中國宋元繪畫。繼正倉院的中國唐代收藏之後,東山御物再次重塑了日本人心目中的「中國風格」。東山御物泛指足利家收藏的「唐物」──由中國來的書畫、文房用具及陶瓷器等物品,大多數收藏來自三代將軍義滿、六代將軍義教及八代將軍義政的貢獻。寫於1587年的茶書《山上宗二記》最早稱呼這批藏品為「東山殿御物」,此乃借用為主要收藏者足利義政的住所東山殿,來指稱室町時代的將軍收藏。
圖3 中國南宋〈青瓷花口碗〉名「馬蝗絆」,日本重要文化財,東京國立博物館藏。圖︱東京國立博物館
藉由文獻史料可知,室町時代的將軍收藏並未塵封在暗無天日的倉庫,而是陳設在將軍宅邸,供主人和貴客欣賞。1437年的《室町殿行幸御飾記》中,除了描述後花園天皇行幸足利義教新建室町殿的情形,同時記錄了將軍宅邸各處的擺設:包括三幅並掛的牧谿作品;油滴天目碗放在雕漆作的臺上;案頭放著硯、筆、筆架及水注等文房用具。這些唐物雖無絢爛耀眼的外表,但書畫的風格率性、講求自然,器皿則做工細膩別緻,別有一番高雅氣度。今日留存的東山御物收藏裡,其中銘文「馬蝗絆」的南宋青瓷花口碗(圖3)十分特別。觀眾若細心觀看這只青瓷花口碗,不難察覺環繞在底部圈足旁和那道由碗沿裂開的痕跡;而格外搶眼的,則是將裂紋密合在一起的金屬補釘。這些金屬補釘在色澤質感上和瓷器相異,成為淡雅青色中的裝飾點綴,帶來新穎的美感體驗。日本人由小巧粗短的金屬補釘聯想到田野飛舞的蝗蟲,因此取名為「馬蝗絆」。
能阿彌整理撰寫的《御物御目》,記載東山御物的繪畫收藏總計280幅,其中包含牧谿、梁楷為首的禪畫和宋代宮廷繪畫,這些繪畫除了引起畫家效仿,在各時代也激盪出不同的創作靈感。中國水墨在日本流行,最早起因於日本僧人學習中國禪宗思想時,醉心中國水墨畫的線條及渲染效果,是故開始學習中國禪畫風格題材並創作。14世紀被譽為禪僧畫家牧谿再世的默庵,曾經繪製寒山、拾得、豊干禪師及老虎酣睡的情態,這幅名作〈四睡圖〉主題和禪學息息相關,除了有中國元代白描的表現,線條造型參入畫家的個人詮釋,成為日本水墨的經典代表。
圖4 室町時代狩野正信〈周茂叔愛蓮圖〉,日本國寶,九州國立博物館藏。圖︱九州國立博物館
圖5 室町時代雪舟等楊〈四季山水圖〉其中一幅〈冬景山水圖〉,日本重要文化財,東京國立博物館藏。圖︱東京國立博物館
室町時代在足利家的積極蒐羅下,中國繪畫精品成了將軍收藏,只有少數人有幸欣賞。足利義政的御用畫家狩野正信是其中一名幸運者,他利用職務之便,臨摹東山御物的南宋院體畫,而現存的〈周茂叔愛蓮圖〉(圖4)是他的鑽研成果。狩野正信借用北宋理學家周敦頤〈愛蓮說〉的典故,透過賞蓮展現文人志節,〈周茂叔愛蓮圖〉右側隨風搖曳的垂柳和東京藝術大學藏的馬遠〈柳下宿鷺圖〉抄本相近,說明了狩野正信對馬遠風格的學習。在幕府權力中心之外,一般畫家很難直接觀賞到牧谿和玉澗等中國名家作品,然而透過「畫聖」雪舟等楊遠渡中國的學畫之旅,為當時帶入新的中國元素,正好為沉寂的室町時代畫壇帶來新意。雪舟〈四季山水圖〉(圖5)為停留中國時的創作,四幅高度皆近150公分的畫作帶來恢弘氣概,用筆穩健,帶有當時明代流行的浙派風格,為畫家學習中國風格的經典之作。
圖6 中國南宋(傳)梁楷〈出山釋迦圖〉,日本國寶,東京國立博物館藏。圖︱東京國立博物館
水墨畫自鎌倉時代以降成為居室雅賞的裝飾,懸掛在寺院僧房及貴族宅邸中,但在觀賞方式上和中國大異其趣,許多單件作品在日本被成組配對。傳南宋梁楷〈出山釋迦圖〉(圖6)及兩幅〈雪景山水圖〉即為一個經典例子。畫上足利義教的鑑藏印「道有」證實是東山御物,並於室町時代以三件成組的方式懸掛展示。其中描繪雪夜中小舟停泊的〈雪景山水圖〉在畫技表現上略遜一籌,推測是出自不同畫家之手,或是為了日本喜好的觀賞方式而創作,目的是配合〈出山釋迦圖〉及描繪雪地旅人的〈雪景山水圖〉一同懸掛。
日本色彩的追尋
平安時代後期的日本走向「國風化」,人們思考什麼是在地特色,開始尋找適合日本的藝術風格。這類「純屬日本」的繪畫作品即大和繪(或稱倭繪),多繪製在宅邸的襖障和屏風上。可惜今日未有平安時期的大和繪實例,僅能從文獻史料上推測大和繪選擇日本景色、歲時活動及人物為創作題材,並且具有色彩鮮豔、注重季節感及裝飾性強等的特點。這些特色是日本美術發展的基礎,鎌倉時代的繪卷沿襲大和繪風格;室町時代的狩野派整理大和繪與中國漢畫的傳統,在安土桃山時代開創新樣貌。
圖7 室町時代狩野秀賴〈觀楓圖〉,日本國寶,東京國立博物館藏。圖為局部。圖︱東京國立博物館
狩野派的開山始祖狩野正信,即室町時代足利義政將軍的御用畫家,藉由東山御物學習馬遠、夏珪南宋院體風格。繼承者元信確立了日後狩野派的畫風及規制,他延續正信的志業,整理東山御物裡的中國風格之外,同時將日本的大和繪傳統融會貫通,轉化成創作的豐沛能量。國立東京博物館藏的〈觀楓圖〉(圖7)為正信的後人狩野秀賴繪製,形制內容上承襲平安時代大和繪的傳統,透過一件或兩件成組的屏風繪畫,表現出日本特有的季節景物。〈觀楓圖〉描繪京都高雄一帶,前景是清瀧川畔的楓紅景色,穿著華麗的賞楓男女正穿梭期間,享受秋季特有的美麗;背景則和參拜活動有關,右方是高雄神護寺,左方則為前往愛宕神社的路途。
圖8 安土桃山時代狩野永德〈檜圖屏風〉,日本國寶,東京國立博物館藏。圖︱東京國立博物館
到了安土桃山時代,自幼和元信學習繪畫、同時是元信之孫的狩野永德深具繪畫天分,畫作具有豪放雄壯,又不失奢華富麗的風格樣貌。日本國寶〈檜圖屏風〉(圖8)是狩野永德晚年最後的作品,這件襖繪原安置在1590年建成的八条宮邸中,畫上仍留有金屬門把的痕跡。畫家用粗放筆觸表現巨大檜木的枝幹,巨樹下流過的池水映著金箔裝飾的地面及雲朵,使得畫面色彩鮮明且獨具巧思。以往在裝裱上是八曲一隻,但在2012年的博物館修復中,恢復成四曲一雙,形式更貼近作品最初的面貌。
圖9 安土桃山時代〈紅白地草花短箋八橋紋能劇衣裳〉,日本重要文化財,東京國立博物館藏。圖︱東京國立博物館
狩野永德這類繪畫裝飾性濃厚,正好符合當時的風尚流行。自室町時代落幕之後,後繼的統治者無論是織田信長或豐臣秀吉,皆喜好奢華及氣勢浩大的氛圍,因此織田信長曾在山頂蓋起壯觀的安土城,豐臣秀吉則找來一代茶聖千利休,在大阪城打造從天花板到四壁皆貼滿金箔的黃金茶室。今日留存的16世紀〈紅白地草花短箋八橋紋能劇衣裳〉(圖9)同樣有豐臣秀吉喜好的風格特色。這件衣長137.6公分的女性禮服,由紅白衣料拼接而成。上方繡有梅花、櫻花、蘆葦草、山茶花及積有白雪的柳枝等四季花草,華麗非凡。精美作工則說明了擁有者的富有,不僅繡成柳枝上白雪的絲線是由中國進口,更在圖案間用金銀箔填塞(此技術為「縫箔」)。而其上象徵最高統治者家徽的梧桐和菊花圖樣,暗示這件衣裳是出自將軍豐臣家,推測可能當時是將軍賞賜能劇演員的禮物。
安土桃山時代〈紺繩南蠻甲冑〉,日本重要文化財,東京國立博物館藏。圖︱東京國立博物館
從室町到安土桃山時代,將軍品味成為影響日本美術史的關鍵。然而隨著德川家康建立的江戶時代來臨,除了德川將軍收藏的「柳營御物」,此時江戶美術也出現新能量──多采多姿的市民生活。
參考書目與延伸閱讀:
康拉德.希諾考爾著、袁德良譯《日本文明史》,北京:群言出版社,2008。
德川美術館編《室町將軍家の至寶を探る》,名古屋:德川美術館,2008。
佐藤康宏《日本美術史》,東京:放送大學教育振興會,2014。
張筠( 72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