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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文豪「過眼即擁有」的任性小宇宙

廖文豪「過眼即擁有」的任性小宇宙

大鳴大放的自我宣告 印象中,廖文豪的一筆一墨是斤斤計較又出神入化的。從2011年正式發表「山水人形」伊始,然後…
大鳴大放的自我宣告
印象中,廖文豪的一筆一墨是斤斤計較又出神入化的。從2011年正式發表「山水人形」伊始,然後2013年「有意無意」個展,內容盡是「山水與人的結合」。就他回顧,這是第一階段人境一體的共生狀態。雖然筆墨、構圖、形式拘謹,圖像寓意凝重且學院派,但當時所繪是一個自給自足、不需向外探求,宛如待在羊水內的胎兒,對世界即便抱持些微好奇,但現實仍與自身無關。這一強調山石擬人化,或說「從人的軀體找山石」、「從山石找身體感」的創作觀,確實讓他一鳴驚人,作品獲得高詢問度。不過,畢竟年輕,無論創作或圈內環境,還是待人處事的生存問題,只能不斷摸索。精神物質相對惶恐不安,有所渴望,總看著他方,手腳不自在,心也不自由。再看看當時畫作內容,把想藉圖像說的話全放在了畫面中央。彷彿向世人大聲呼喊:「我在這!我在這!」而主角之外的其他,並非配角,只是裝飾。
窘迫生嫩卻不失該年紀的可愛。
事隔兩年,突然峰迴路轉。2015年「一思一念」個展的「潛夜山水」充滿了否定、懷疑與焦慮。廖文豪願意暴露這樣的自己了!對一位接受完整且系統化的書法教育的創作者而言,這何嘗容易?廖文豪回應:「就水墨史而言,每一個好筆法都有標準和一套SOP,比方釘頭鼠尾描、春蠶吐絲線等。但當時我捨棄了這些規矩,思考的是『敗筆可不可以隨著情緒的張揚而有被接受的可能?』創作者的自我控制在此於我是種矯情。《百合夜》、《尋隱圖》裡大片的黑簡直墨豬,很平很平,沒有層次。但我覺得這些東西才真的很真實反映我的心境。」向來,他的創作就是「以心源包羅萬象,綿延地皴寫心中丘壑」。這兩年,他捨棄線條筆墨技法,順著強烈情緒,將重點放在彩與墨的暈染、衝撞,卻意外展露吸引人的積墨厚度和塊面,彷彿帶股仙氣的煙花巷,彰顯了人性的幽微與激情;縱使黑暗,卻因真實顯得可貴。
或許,這會是廖文豪創作生涯裡的唯一一次放縱。是其第二階段:解放內心山水。
廖文豪《松雲凝空圖》.水墨紙本.80×144 cm.2017。圖片提供:廖文豪
利用蟲洞自由穿梭居遊
有了上次的宣洩,成就了2017年視野開闊的「過眼即擁有」。對元代山水向來情有獨鍾,尤為王蒙。王蒙以牛毛皴和解索皴為主,並善用渴墨苔點,所畫山水奇特繁複,疊嶂層巒,渾厚深秀。「過眼即擁有」中,廖文豪從王蒙曲折扭轉的山勢筆意與身體感做一連結,汲取牛毛解索化為身上的毛髮肌肉,骨肉備俱,並結合日常寫生景色,形成了一種身體感。是其第三階段:人從「山水人」中走出來,徜徉自然。
此際的山水保留了繁複筆墨,但無法辨識或看盡模樣,描繪的彷彿是黑色宇宙的肌理,又像科幻電影場景裡飛行器移動時空時所遁入的流光隧道——光點因速度太快成了光線;不久,主角就到了另一個時空。說得更生動點,好比連結可能存在的兩個不同時空的蟲洞。廖文豪讓皴不只是物理性質的皴,還是有時間性與速度感的線。所以筆者想到了宇宙——我們好像飛進了另一個世界。
在這裡,無論《探樹叢》、《捧花圖》,抑或《松聲入夢圖》、《松雲凝空圖》、《神遇圖》⋯⋯好像都可以被連在一起,變成一張大到無邊無際後還能繼續擴張延伸的大畫。那是東方山水裡的宇宙。而新出現的白描人(不再是山水人形了)是觀者意識的投射,不見情緒,好像僅僅是一個靈體,實踐了如何居遊既無法溯源也無法探知未來的世界。
廖文豪《松聲入夢圖》.水墨紙本.80×144 cm.2017。圖片提供:廖文豪
且走且看的淡然
筆墨從乾濕濃淡淺深染勾暈焦點描拉,還有胡畫,塗鴉,隨筆,甚至不是筆法,廖文豪的筆墨已經到了爐火純青,信手捻來皆風景,甚至隨便它,願意怎樣就怎樣;自在,但仍不滿足。或許,他還想畫什麼,但沒有畫出來。
正是這種安於現狀卻仍騷動的狀態,讓畫中白描人顯得淡然、空白,卻總在第一時間佔據觀者視線,直直地反逼內心那個想說卻說不出口的什麼存在。廖文豪表示,如果一直面對自己好的那一面,反而會逃避不好的一面。當人可以完全包容這一切時,就沒有好與不好的標準問題。只剩下自由選擇,那麼好的壞的都會各自成了足以啟發自己的養分。
換個角度思考,或者我們願意想像畫沿之外的圖景,這就是一個可以不斷被閱讀與想像下去的現實。
在這個被創造/發現的新世界中,廖文豪尚且不明是否繼續深入,但由著一點點的探索慾望,他尚且邊走邊看,隨遇而安。「我覺得慾望這東西是這樣,想要什麼的同時便預設立場而看不見其他了。如果可以不要這樣,所見的世界將無限大。」然而,這無限大,因為也僅僅是過眼,以入世精神而言,實則一切如雲煙,看見也看不見;但因廖文豪抱持出世態度,便能看盡繁華而不隨之起舞,更能氣吐雲河,一覽天下。「看似主動,卻是對自己非主動的主動:與世界保持著距離,卻更貼近萬事萬物運轉的核心。」這種無為卻有所為的想法,使得廖文豪在擁有可以不要使用的決定權之前提下,姿態變得超然獨立。這裡畫上松,那裡長出柏,觀眾看不出也找不到畫面元素構成的規則,但一切卻是那樣和諧自然,每個物件的存在無不流暢,毫不突兀。
廖文豪《捧花圖》.水墨紙本.72×40 cm.2017。圖片提供:廖文豪
廖文豪的「過眼即擁有」怡然自得,隨心所欲,要怎樣就怎樣。「沒有框架,沒有規則,人畫在哪都可以,樹怎麼長都不奇怪。一旦沒有了『我執』的念頭,一切反而能隨著自我的根本內在而生而長。」然而,倘若細看,畫中物件都是漂浮的:植物看不見根處,層巒疊嶂也不見大地。無法推估空間的真實層次,但無盡堆疊、異質拼貼又是真切的。他說:「任意重組就是我想要的狀態。一種很任性的狀態,在我的這個小宇宙中,一切行為都可以被合理化。沒有不可以,只有我的意志。」
由廖文豪親手打造的「山水人」系列作品,始於2008年前後,透過人體與山水母題的「拼貼」方式,組合異質性物件元素,呈現一種類似夢境般的超現實趣味。一路走來,他不斷在造型、動態及色彩具有個人識別度以產生彼此對話關係之外,筆墨的細膩度、成熟操作與趣味,以及造型概念的呈現,奠定了藝術家一種同義複製的特性,強化了符號化形象本身的獨立觀賞價值。如此一來,原本人體與山水之間的物理體系得以抽離,形成單一視覺構件,被寄與精神宇宙的象徵。
廖文豪《探樹叢》.水墨紙本.40×72 cm.2017。圖片提供:廖文豪
陳芳玲( 64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