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1年,路易.康(Louis Kahn)出生於蘇聯控制下的愛沙尼亞一個猶太家庭裡,父親萊柏(Leib Schmuilowsky)原籍拉脫維亞,在軍中擔任軍需官,母親貝莎(Bertha Mendelsohn)則是一名豎琴伴奏師,也是德國作曲家孟德爾頌(Felix Mendelssohn)的遠親。幼年時期的康一直都被家中壁爐的光所吸引,三歲那年,迷戀著火光的小路易終於忍不住夾起一塊燃燒中的煤炭、放進自己的圍兜裡想要如同對待珍寶般仔細觀察它。當然,他的衣服很快著了火,等到母親貝莎趕到時,康的手與臉部已經遭受了嚴重灼傷,雖然幸運存活了下來,但卻在臉上留下了明顯的傷疤,也因為這個緣故,康的求學時期得到了「疤面人」的綽號。
1904年,康一家隨著其他親戚的路線移居到美國費城,而費城也成為這位繼萊特(Frank Lloyd Wright)之後,美國最重要建築師的終身之所,他在此定居、完成許多建築作品、成立自己的事務所、在大學授課,而他的作品在經過一個世紀後仍持續地產生影響力。今年,台北市立美術館與德國威察設計博物館(Vitra Design Museum)、賓州大學建築檔案中心(Architectural Archives of the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及鹿特丹荷蘭建築博物館(Netherlands Architecture Institute)共同合作策畫「建築之境:路易.康」回顧展於3月底開幕。此展自2013年起,開始於荷蘭鹿特丹、德國、挪威奧斯陸、英國倫敦等地巡迴展出,而此次也是歷來收藏規模、作品數最大的一次路易.康展。
「建築之境:路易.康」展覽現場。
城市.科學.結構
街道既是建築問題,又是規畫問題……建築也涉及街道,現今的街道沒有反映其活動的「序」。街道看上去都差不多,也幾乎不反映它們所服務的活動內容。
因為已歷經幾次巡迴,策展團隊在討論與台北的合作時,便決定捨去傳統以時間軸方式的展覽呈現,而是依作品的狀態,將展覽分為「城市」、「科學」、「住宅」、「地景」、「社群」、「永恆」六個主題,並以大量文件、手稿與相關脊及紀錄片放映穿插其中。展覽開始於「城市」區,主要是指在執業時初期,康一直在其中進行住宅與城市規畫設計的費城。費城立市於1701年,同時也是美國獨立的起源之地,但在當時,這座古老的城區已無法以原本的城市規畫承接新時代的變化,過去供走馬車與行人的窄小道路成為交通堵塞的主因,康與同世代的建築師共同面臨到市容與環境急速惡化的狀態,隨之而來的郊區化效應更加快了人口外移的速度。1949年,擔任都市計劃委員會主任的培根(Edmund N. Bacon)使費城成為現代都市改造的實驗場,康也是其中的合作夥伴之一。
路易.康在事務所設計費雪住宅,1961年。c Louis I. Kahn Collection,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and the Pennsylvania Historical and Museum Commission
培根與康對城市有著完全不同的想像,這導致最後兩人合作關係的惡化,雖然康提出的規畫最終僅有極少部分被執行,但我們仍可自康所提出的草圖與計畫中,觀察到他大膽且與眾不同的思考邏輯。在他的主要提案中包括了將汽車排出市中心,以行人專用為主的市區交通重劃概念,以及未建成的《費城塔》計畫,這樣的設計完全不同於當時以市中心摩天大樓為目標的建構方法(而他與培根在賓州費城三角重劃區,以市民廣場為規畫目標的理想方案「費城中心」,最終被業主的需求所扭曲,市中心就此插入了毫無章法的商業摩天樓)。康的《費城塔》模型立於本次展覽的入口處,這件原寸高達180公尺的巨塔是他與夥伴暨長年伴侶安.婷(Ann Tyng)的合作,其造型源自DNA雙股螺旋結構,他對自然的信念與信仰似乎也在此深刻呈現。在「科學」展區中,除了《費城塔》的介紹外,也同時展出與康同時期的其他建築師相關作品。康在耶魯大學任教期間,曾受富勒(R. Buckminster Fuller)作品的吸引,並在與安.婷的合作中產生對空間衍架結構的興趣,他曾說過:「我相信,結構創造了光」。這些影響表現在他於耶魯大學美術館(1951-1953)的天花板設計上,建築結構與光影、虛實間的構成關係,也深深影響了他日後作品的風貌。
路易.康站在展出中的「費城塔計畫」模型前,1958年2月。c Sue Ann Kahn
連結抽象世界的光
室內光線由建築形式塑造。這種光線是神聖的光線,每日,它確認了這個世界上的一個特殊場所,使我們與不可量度的抽象世界連結。這神聖的光線,浮現於日光與結構交會之處。
我們也許可以自康幼年時期那次的火吻中,窺見他對於光線變化的迷戀,建築結構之間所銜接出的「陰影接縫」(shadow joint)更是他不斷思索的焦點之處,曾有人如此形容這位被稱為「建築詩哲」的建築師:「他用極度理性的建築語言表現自己的作品,但卻又用極富哲學性的方式說話」。 在他的建築哲學中,最廣為人知的就是他對光與材料的深邃思考(如同他那不斷被引用的名句:「連一塊平凡無奇的磚頭都想超越自身」(Even a common, ordinary brick… wants to be something more than it is))。50歲之前,康的作品仍受到國際樣式(International Style)影響,1950年代他到羅馬美國學院停留的期間,訪視了義大利、希臘與埃及等地的中古世紀建築,這趟旅程成為他日後創作思考的主要轉捩點,他進而思考建築物與環境的關係,並且找到在當時代所流行的鋼筋、玻璃帷幕以外的建築可能。康曾說:「唯有在光的擴散與反射之中,室內空間才轉化為建築的場域」,這樣的變化可以在金貝爾美術館(The Kimbell Museum, 1966-1972)的設計中得到印證,他將地面、花園視為建築的本體,並設計了獨特的長拱廊道,將變化萬千的自然光引入內部空間。
圖書館,艾克瑟特學院,新罕夏布州艾克瑟特鎮,1965-1972年。c Iwan Baan
無論從結構的角度或建築融入地景,「自然」在康的設計中一直是相當關鍵的元素。在?地景?區中,康的代表作沙克生物醫學中心(1959-1965)幾乎使得建築成為地景的舞台,貫徹了他以「古老遺跡包覆著建築」的理念。在進行設計之前,康總是會問:「建築物的用途是什麼?」他會將不同單位隨著某個中心進行組合,將單一空間視為開放的元素,並從中發展出「服務空間」與「被服務空間」的概念,讓技術/公共設施與內部的空間以特定的概念進行統合。康也是少數在一生中有機會為三種不同宗教做設計的建築師,其作品有道明會修道院(1965-1969)、胡瓦猶太會堂(1967-1974,未實現)、猶太社區中心(1954-1959)、孟加拉達卡的中央政府特區(1962-1983)…等。
通過所有可量度的手段
位在?永恆?展區,孟加拉達卡中央政府特區的設計,可說是康對基本形式語彙、多重空間的組構及對光線掌控的極致發揮。康的作品強調空間中的精神性與永恆性,這樣的理念源自他在羅馬遺跡中見證的建築範型,在這些頹圮、無外在裝飾的建築廢墟中,他發現了建築結構的真實形態,純粹的物質性賦予了建築永恆與神聖的質地,他曾所說:「建築是深思熟慮的空間創造過程」(Architecture is the thoughtful making of space),這句話可被看做孟加拉作品的某種註腳。在此,他以對稱軸線結構,使中央議事外側圍繞著寬敞的廊道,外圍連接八個建築體,南邊唯一偏離軸線的建築是一間回教祈禱室(為了對準麥加方向而做了偏移)。這件沿著河岸生成的作品,也是達卡少數的公共空間之一,而對於這個在1971年宣布獨立的年輕國家而言,這座建築也是他們重要的精神表徵。
相比於羅馬,他這座國會大廈則像是一座將時光凝結其中的「逆向廢墟」,其中的成就也如他自己所說的,「一座偉大的建築物,必須從無可量度的狀況開始,當它被設計著的時候又必須通過所有可以量度的手段,最後又一定是無可量度的。建築房屋的唯一途徑,也就是使建築物呈現眼前的唯一途徑,是通過可量度的手段。你必須服從自然法則。一定量的磚,施工方法以及工程技術均在必須之列。到最後,建築物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它發生出不可量度的氣質,煥發出活生生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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