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國大選前競選時期的關鍵時刻,巴黎的紅屋基金會(Maison Rouge)舉辦一個名為「法國精神―1968-1989的反文化」的展覽,串聯1968五月學運後20年間,直到1989柏林圍牆倒塌的法國文化藝術。
當時地鐵裡廣告被塗鴉,藉而傳達政治或者反叛的信息照片。(© Marc Domage)。
閉幕倒數前的反叛主軸
在法國,探討法國精神其實是件敏感的事。在歐洲極右派漸漸興起,以「法國」優先為命題容易淪為極右派言論的國族和民粹主義中。因此用民族認同感來定義法國精神不太可能,也正因為這樣,這個展覽以攻擊傳統文化的後六八反叛精神做為主軸,的確是巧妙的切入點。如同兩位策展人之一德桑菊(Guillaume Désanges)所說:「當法國文化自我批評時,最能顯現法國精神。」從另一方面來說,做為法國大革命的發源地,砍了國王的頭,而成為至今少數沒有皇族在位的歐洲國家,反叛與革命卻也可以說是法國精神的傳統根源。
六○年代活躍的具象敘事流派畫家莫洛力,用畫面表現叛逆的少年。(© Jacques Monory/ADAGP, Paris 2017. Courtesy de l”artiste)。
伴隨著展覽另一個值得遺憾的消息,是紅屋宣布在2018年關閉,因為董事長德高柏(Antoine de Golbert)年事已高,也沒有足夠的資金支撐紅屋在他身後的獨立運作。2003年開幕的紅屋,是巴黎重要的私立展覽空間,尤其它很快找出獨樹一格的方向,以幾大主軸:品味獨到私人收藏家的藝術藏品,還有被邊緣化的文化藝術領域,如質樸藝術家、印刷品,或是較少在法國展現的城市藝壇,例如曾經以約翰尼斯堡、布宜諾斯艾利斯等城市為展覽主題。因此這一檔展覽也成為閉幕前的倒數,巴黎即將少了這個活躍的展覽空間,令許多人扼腕。
呈現歷史背景的多元藝術形式
我們可以說這檔展覽有著百科式的豐富性,展出內容包括60位藝術家,超過700件作品與文件:包括報紙、海報、宣傳單張、影片、教育手冊,從各方面完整的呈現這個時代的精神。也可以說是一場以回溯歷史為主的文化展覽,而藝術只是其中一小部分。這種策展主軸的確在藝術界並不常見,就如另一位策展人匹洪(François Piron)所說,「法國的藝術史是去政治的,牽連社會背景的藝術被視為骯髒不純粹的,處理這方面議題的藝術存在,但卻被邊緣化。」不過也因為命題的龐大,策展人強調,不論是作品或重大社會事件,都是他們是主觀的選擇。
查理週刊的前身《Hara-Kiri》一開始就以諷刺和百無禁忌的風格做封面。(攝影/吳水柔)
對許多來看展的法國人,展覽內容都是曾經經歷過的事件、看過的報章漫畫,聽過的音樂,非常有熟悉感。包括近來因恐怖攻擊而知名國際的《查理週刊》前身《Hara-Kiri》,從一開始就以嘲諷、政治不正確的封面吸引注意。其他提到的重大事件,例如大量社會住宅興建與郊區的形成:這些容納在城市工作的中低工作階級通勤住宿的地方,沒有生活品質可言而且貧窮,產生的階級歧視造成郊區青年、工人與警察的衝突,以及對公權力的挑戰。又或是後六八的性解放、同性戀運動,許多觀念甚至比今日的法國更加無所禁忌。這些年輕、自由反叛的左翼精神影響一整個世代,以諷刺、批評的方式,攻擊主流的、保守和貴族文化;並從非主流文化的各種形式,如諷刺報紙、漫畫、流行音樂開始蔓延,漸漸也滲透到藝術創作中。即使許多反文化和次文化的作者故意不走上純藝術的路,因為這些創作形式更加適合反叛的精神。
重要反骨藝術家作品
不過展覽中仍有幾位目前仍十分活躍的法國重要藝術家。例如在2009年曾代表法國參加威尼斯雙年展的克勞德.勒微克(Claude Lévêque),特別為這次展覽創作的裝置作品《年輕世代的殘忍童話1987-2017》,向八○年代當紅的龐克樂團「黑色貝如葉」(Bérurier noir)致敬。如同他擅長的手法,取材來自流行文化,作品形式卻十分純粹:在龐克音樂喧鬧下,觀者走入兩片鐵網形成的走道,鐵網後宛如一場狂歡派對後的現場,紙花和鞭炮碎屑、變裝用的服裝、面具、帽子還有酒瓶散落一地。樂音仍在,派對卻已散場,帶著多少懷舊憂傷氣氛地,好似觀眾已錯過最精采的時刻,只能望殘骸興嘆。
安奈特.梅莎傑街拍男性褲襠,將性欲公開擺在檯面上。(攝影/吳水柔)
安奈特.梅莎傑加工照片,把性別角色互換。(攝影/吳水柔)
另外也有中生代女性藝術家安奈特.梅莎傑(Annette Messager)兩件在七○年代的作品。慣常以玩偶、毛線、書寫文字和照片做裝置的梅莎傑,作品經常表現女性的細膩,卻也利用這些具有女性特質甚至可以說是刻板印象的材料,做為關於當今女性境遇的探討和批判。第一件1972年的「男女和女男們」,由黑白的男女合照組成,不僅負片效果把黑白倒置,她也幫女人加上鬍子、男人加上睫毛,將性別角色也互換了。把性徵錯置,似乎也象徵著這時代傳統性別角色和社會責任的漸漸模糊,走向平等之路的新註解。而另一件1973年的「靠近」,拍攝男性路人的褲襠,並逐張放大呈現一種逼近的效果。這件作品也反映出六八後的性解放,將性與性欲,做為一件自然而普通的事開誠布公的談論。
而同性戀藝術家伴侶皮耶和吉勒(Pierre et Gilles)的作品,則以在「同性戀先鋒革命運動」中非常活躍的變性女歌手馬麗.弗朗斯(Marie France)做為對象,一張把她的肖像放在法國國旗前,宛如個正面的、國家化的象徵,但卻有一隻眼俏皮地眨著,不嚴肅態度透露蹊蹺;另一張則把她戴上手銬放入煉獄的熊熊烈火中,態度卻高傲宛如受難的聖徒;兩張對比充分展現了這位歌手具有爭議性的政治活動,也鮮明的表現皮耶和吉勒一貫以來近乎印度寶萊塢式的華麗風格:在輸出照片上經過精細的手繪改造,取材流行、同性戀文化,卻也使用宗教聖像的形式,使他們的作品達到褻瀆的挑釁效果。
皮耶和吉勒作品中女歌手馬麗.弗朗斯宛如受難者形象。(攝影/吳水柔)
皮耶和吉勒挑釁地將爭議性女歌手配上法國國旗。(© Pierre et Gilles. Courtesy Pinault Collection)。
在2005年過世的藝術家米榭.鳩尼亞克(Michel Journiac)呈現兩件很令人注目的大型作品。一件在法國國旗上放上一具枯骨,並寫著標題「向無名婊子致敬」,這件作品質直接令人想到放在巴黎凱旋門底下的無名戰士塚,是為國家犧牲英勇士兵的象徵,但這裡鳩尼亞克在國旗上寫髒話的挑釁行為,破壞國族身分,最直接的挑戰國家崇高的形象。而他1979年的作品《斷頭的陷阱》,正在法國討論是否要廢除死刑的時期完成,將法國大革命時代的斷頭台,結合像是遊戲般一步步前進的地上方格,既戲謔又諷刺的呈現死刑的殘酷。
鳩尼亞克的作品企圖毀壞國家象徵。(© Archiv Acquaviva, Berlin, photo : Thierry Olivier/ADAGP, Paris, 2017)。
鳩尼亞克1979年的作品《斷頭的陷阱》探討死刑的殘酷。(攝影/吳水柔)
勒微克向龐克樂團還有年輕時期致敬的作品。(© Marc Domage)
雖說反叛也是藝術進程中重要的一部分,不過在六八學運後開放的精神下,這些藝術家大膽的批判固有的性別、階級、權力,用挑戰、挑釁方式激發觀者對各種社會現象的思考,即使在40年後看來仍然十分前衛,足以見證當時特殊的歷史氛圍。此外,除了提到的這幾個藝術家,展覽中的多數作品屬於不常在藝術場合見到的創作者,卻也顯示當時的地下文化至今仍然非主流,即使創作的豐富多元性不難顯見。因此這個展覽也有了它的重要意義:為這些地下文化做個總結。因為,他們反叛的精神,的確對今日的法國面貌有潛移默化的重要影響,使各種不同的聲音都能有抒發的管道和被尊重的權利,使法國人也能在自我批判中繼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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