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宣紙衝擊台灣市場
黃壯進面對中國便宜紙張衝擊台灣市場的現象感到憤慨,並鼓勵大家使用台灣製產的書畫手工紙,他說:「中國的宣紙是不能進口台灣的,棉紙可以進口、但是宣紙不行,因為台灣寫字畫畫還是用宣紙比較多。進口棉紙不會影響到台灣市場,但是進口宣紙會,偏偏現在市面上卻充斥著中國的宣紙。如果從中國進來的是高品質、高單價的紙張還有得說,但是進來的多是廉價的產品,來破壞台灣的市場。紙張是寫完了就丟掉了,使用者會覺得既然有便宜的紙,那幹嘛不買便宜的。但我都會跟我的客戶講,你在教書法班,既然都花了那麼多精神寫字,一張紙十幾塊,相比之下並不是很昂貴,卻反而會在書寫時更加慎重。如果平時在書寫的時候能夠好好用心的寫,等到寫作品的時候就不用再去換其他的紙,因為練習時已經適應這樣的紙,這樣一來要控制筆墨就會容易很多,甚至是之後要用這樣的紙去自我突破創作,也很容易去掌握。」
「我會跟學書法的學生說,你在學完某人的字之後,應該再去學其他人的字,不要只學單一位老師,如果只學單一位老師,你永遠不會寫得比那位老師好;但是如果多拜幾位老師,學好之後自己可以融合並創造出獨特的風格,那才是成功。藝術不是去複製別人、而是創新,寫字有自己獨特的味道,哪怕是寫得很醜,人家也說好。如果要融合各家並創新,對紙張也需要更加了解才行,紙張之外,當然筆和墨也都有關係。現在文房四寶中硯台好像是比較不被重視的,因為現在多用墨汁,只要考慮哪家的墨汁比較好就夠了,但是好硯比較好磨、也比較好發墨。」
菠蘿宣的製程:蒸煮作業。
製紙師傅後繼無人
談完外部環境,台灣書畫手工紙製作最令人憂心的問題是靈魂人物──製紙師傅後繼無人,黃壯進首先談到一位製紙師傅養成所需的時間:「以前純手工製作,真的要達到能夠撈紙的基本要求,需要半年的時間;如果技術要達到很純熟,則要靠時間累積、也要看個人的領悟力,但入門至少要半年時間。做紙是在水中將紙漿撈起來,所以每張要控制得很均勻、厚薄要一致,那要看個人技術,只要做出來的紙不要有厚薄不均等缺點,半年時間就可以了;但是有些師傅撈了十幾年成品率還是很低,這是因為沒有用心,不見得做十幾年的都是大師傅。」
而談起書畫手工紙在傳承上的困境,黃壯進悲觀地表示:「有藝術院校的學生來學,但只是來看一下知道紙是這麼做的而已。之前屏東科技大學兩個學生暑假時花了兩個月來實習,我們教他們怎麼樣撈紙、烘紙,那是他們自願要來學才會願意學,我說你們回去後就會忘了,都讀到大學了,真的願意來撈紙嗎?台灣最後會走上跟日本一樣的路,從原先很多人在做,變成父母子女在做,就是往家庭化、小型化發展,後來父母年紀大也不能做了,小孩子也不一定要做了,到最後政府不好好的保護,會有哪個企業願意好好把他保護下去,即使虧本也不計較?那一定是沒有的。企業必須用別的經營項目來彌補造紙的虧損,因為想要靠這個來賺錢是不可能的。單純只依賴手工紙這個產業是幾乎無法生存的。就連專業書畫用的手工紙的銷量都在遞減,我們產量也跟著遞減,還可以因應。但如果使用者還是在價格上斤斤計較,那就更難經營。」
他以長春棉紙廠為例,說明目前因應人才短缺的辦法以及兩岸的現況:「長春棉紙廠的製紙師傅差不多都60歲以上,埔里最年輕的撈紙師傅也要50幾歲了。我們公司算有規模,製紙師傅中台灣人還有30幾個。到目前為止我們還能做,是因為有外勞的加入,主要是去彌補撈紙和烘紙師傅的不足。規模愈小的紙廠愈沒有辦法經營,因為生產量愈小,成本就愈高。談未來的話,只要能繼續經營就算不錯了,幾乎是不能想它的未來景況。工廠的外勞是我們菲律賓廠訓練完才來的,技術已經熟練,但是如果都是外勞就沒有意義了,那乾脆去菲律賓生產就好,何必還留在台灣?況且在台灣工資成本還比較高。中國也漸漸面臨到同樣的問題,當初去廈門設廠的台灣紙廠,現在也漸漸找不到工人,規模一直在縮減,不過由於中國本身就有自己的紙廠,所以還在做,有些日本人就去安徽、浙江教他們做紙,然後跟中國紙廠買紙,所以日本還不用怕紙沒有來源,只需要考慮到價格的問題而已。以目前來講還是買方的市場,台灣因為從中國進來很多紙,可以隨買方挑選;所以即使台灣紙沒有了,還是有進口紙可以用。只是那樣子的話,台灣這個傳統產業就會消失沒有了。」
涂燦琳使用菠蘿宣繪成的作品。
不能以金錢衡量一切
面對台灣書畫手工造紙業的持續衰退,黃壯進說起政府曾經有過的作為,並提出建言:「以前都有說要輔導,內容著重在節省人力方面,但手工紙廠本身就小規模,老闆已經經營不下去了,如果還要他們拿錢出來投資改善,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所以政府能鼓勵多用台灣紙就不錯了,業者也不敢苛責太多,如果能讓我們做的紙不用削價去跟人家競爭,這樣就算對業者有所幫助了。至於說要幫助我們產業去拓展外銷,那就不用說了。」
「日本有在保障手工紙這個產業,學校也設置相關科系並保障就業,日本把師傅當作國寶;手工紙用於書法和畫畫之外,我們也進展到在修復書籍、書畫、信札等文物方面用,日本也是這麼做,日本政府指定文物修復時都是用日本自產的紙,再貴也用日本的紙;台灣也在推廣文物修復這一塊,問題是台灣的採購法,還是以最低標的價格取勝,這個就更關乎良心了。坦白講,如果是用不好的紙去修復,還不如不要修復得好;單以價格看,怎麼可能買到好的紙啊?一瓶化學製醬油只要一天就完成,如何和經過120天日曬的醬油比呢?今天如果大家把保存性擺在第一位的話,就不會去比價格了,也就不會將價格當作第一選擇了。」
長春棉紙廠手工部副理黃壯進。
「練習用的紙我們不管,反正寫一寫就丟掉了。有時跟書法家聊天時,對方會說道,紙怎麼那麼貴?我便反問他,你一個晚上寫幾張?他回說有五、六張之多。我說一張紙新台幣20塊,那你才花100塊耶,如果你晚上去喝酒,一杯就好幾百塊了耶。買紙的人並沒有把人工辛苦和好紙的無形價值算進去,書法家會覺得這是額外的開銷,但是,我說你使用好紙書寫創作,能因此度過多少美好的時光!所以不要一切都以金錢來衡量。」
隨著台灣產業變遷、市場生態改變、政府政策漠視所導致台灣書畫手工紙生存與發展環境的失落,台灣此一特有產業歷經80年歷史所積累出的豐碩成果如今岌岌可危,期待政府能正視其珍貴價值而加以保存和提倡,也希冀在文化意識日益提高的今日,多元價值能夠為書畫手工紙的存續帶來一線生機。(全文完)
政府應有所作為
針對書畫手工紙需求量的表現,黃壯進表示:「以台灣來說,因為長春棉紙廠近十年才接觸台灣市場,所以是慢慢在成長的,但這個成長可能是取代別人,台灣的總需求量是在衰退,因為使用的人太少了。在我上學的時候都要寫書法,週記、作文也要用書法寫,但後來都沒有了。書法是一個很好的修身養性方式,因為寫書法人得要靜下來,所以有人要寫書法,我都會建議不要買墨汁,而是透過磨墨先把心靜下來,心不靜不要去寫書法;以前人為何要燒檀香,為的也是要讓心神安寧之後,意念會放鬆,不放鬆在用筆上會很僵硬,永字八法根本沒有辦法寫好。」
「為了現代化而把書法廢掉,是很不明智的。人的心靈沒有辦法淨化,其他都免談。現在社會這麼亂,如果當初繼續寫書法,社會不會是這個樣子的──如果持續寫書法、讀《四書》《五經》就好了;公民與道德也不應該廢掉,具備這些基本的教育和修養,這樣人人都會心平氣和,社會風氣也會比較好。現在要推已經有一個斷層了,一旦產生斷層之後要再接續,便要花更多的精神。政府如果不去鼓勵文化,就必須靠民間。民間的力量一向比政府更有力,書法比賽都是民間辦的,問題是政府一直阻擋現正在做的人,政府連主導都沒有一個既定的方向,如果說今天要保護台灣這個特有產業,台灣政府不像日本那樣將之列入文化保護資產,就是放任業者自生自滅。今天如果說政府常常在辦活動,再加上民間都一起在辦相關活動,自然而然就可以將書畫用手工紙推廣出去,像書法比賽或全省美展之類的活動多辦一些,大家都去參賽,用我們紙的人就會愈多,在台灣舉辦的比賽就限定用台灣的紙,這也是一種保護和提倡。」
菠蘿宣的製程:手工撈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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