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中國織繡藝術品市場： 〈緙繡市場〉萬縷千絲如金 拍賣繁華似錦

2017年秋拍，織繡藝術品市場最熱鬧的一季。北京巨力12月3日「絲路錦繪—織繡專場」、北京大羿12月4日「青雲霓裳—中國古代織繡藝術」、北京保利12月20日「中國古代織繡」、中貿聖佳12月20日「卿雲齋—行走在絲線上的藝術」、中國嘉德12月21日「雲興霞蔚—明清織繡配飾集萃」，五大織繡專場輪番上陣，為單季拍賣中最多專場的一次。

織繡品種類繁多，舉凡袍料、服飾、補子、香囊、荷包、扇套、團扇、椅披、炕墊、屏風、掛屏、帷帳、掛幡、華蓋、唐卡等，可概分為服飾、材料、陳設用織繡品和織繡書畫四大類。古代織繡不易保存，早期織品存世極少，一般是從一些重要墓葬出土，雖多殘破但富研究、歷史、文化價值。歷經發展，時至宋代，追摹書畫意境，藝術觀賞作品興起，並有朱克柔、沈子蕃等著名的緙絲名手，堪稱緙絲的黃金年代。明清兩朝織繡發展蓬勃，明代於兩京（南京、北京）設內外織染局，清代在北京、江寧、蘇州、杭州設織染局，後三者稱為「江南三織造」。民間部分，明代以上海露香園顧家女眷創發的「顧繡」最富盛名，清代則有著各具特色的地方名繡，以江蘇的蘇繡、湖南的湘繡、廣東的粵繡、四川的蜀繡「四大名繡」最為著名。今流通於市場者以清代為大宗。

對織繡藝品的看重與收藏，在明時張習志（約1488～1505）題跋〈朱克柔刻絲牡丹〉稱：「刻絲作盛於唐貞觀開元年間……好事者見光彩絢爛，繢縟精緻，雖繪畫所不逮，遂輯成卷冊以供清翫。」董其昌亦曾盛讚韓希孟繡作〈宋元名跡圖冊〉：「技至此乎？……以為非人力也。」並欣然濡毫，在每開對幅題贊。清代大藏家安岐於《墨緣彙觀》著錄有織繡藏品，乃至清宮《石渠寶笈．秘殿珠林》著錄，在在說明了織繡品脫離工藝實用品進入鑑藏殿堂，所蘊藏的藝術價值不容小覷。清末民初，皇室珍藏散失甚夥，宋元織物，緙絲卷軸，往往奇貨可居，每以方寸論價。一件宋緙絲〈仙山樓閣〉卷幅盈尺，要價三千兩紋銀，此數在北京可購置一棟大宅院。朱啟鈐篤嗜緙繡，積40年收藏，最珍貴者為由前清恭王府後人手中購藏一批珍品約280件，多乃清宮舊藏，流傳有緒，當時藏界譽稱「朱家緙絲甲天下」，1928年刊成《存素堂絲繡錄》一書，著錄所藏宋、元、明、清四代緙絲繡品，並加以考證，共計79種100多件，蔚為大觀。後續出版有《絲繡筆記》、《絲繡書畫錄》、《清內府藏緙絲書畫錄》、《女紅傳徵略》等，為中國織繡研究奠定重要礎石。自清末以來，織繡藝術為歐美所重，且文革後大量織品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陸續流散海外，港台人士亦逐漸收藏。歷史鉤沉，這也就是為何今日織繡市場著錄上，舊藏來源多為歐美人士之故。1995年香港藝術館舉辦「錦繡羅衣巧天工：中國古代緙絲刺繡展」，1997年美國大都會博物館與克里夫蘭博物館「當絲如金時（When Silk Was Gold : Central Asian and Chinese Textiles）」展，可謂時代之凝練風華，透露出織品收藏的流轉歷史，且樹立了學術研究之重要里程碑。

回顧拍賣市場，錦繡絲路顯得蜿蜒，整體平穩，若有珍品即是驚爆亮點。織繡品項類型多元，早年以織繡書畫為主，散見於「中國書畫」、「瓷器工藝品」專場，極少數於「古籍善本」，而後高價宮廷品多包裝於「宮廷藝術」專場。1990年代中國拍賣初始，織繡藝術少見芳蹤，成交價多在人民幣10萬元以內（以下若未特別標示幣值皆為人民幣）。1995年北京翰海春拍，一件清中期巨幅緙絲〈群仙祝壽〉，179×93公分，估價4.2萬至5萬元，成交價9.35萬元。接續幾年，市場數量不豐，價位亦無波瀾，終在1999年突破百萬元大關。1999年，香港佳士得春拍，清乾隆〈御製緙絲刺繡無量壽佛像〉，估價120萬至150萬港元，成交價211萬港元，締造織繡成績紀錄；中國嘉德秋拍，清中期〈緙絲群仙祝壽圖〉（十條屏）估價100萬至150萬元，成交價176萬元，引起中國國內對織繡品藝術的關注眼光。2000年，織繡品首度列於「宮廷藝術」專場，清乾隆八十大壽時所製〈緙絲壽字立幅〉於香港佳士得「中國宮廷及圓明園御製藝術品」專場，拍出444萬5000港元，價位大幅跨步，再創紀錄。2002年，北京翰海春拍北宋緙絲〈米芾題長春圖〉卷，成交價792萬元，創當時緙絲拍賣的世界紀錄。香港佳士得春拍，明永樂〈刺繡紅夜摩唐卡〉，成交價3087萬4100港元，創刺繡拍賣的世界紀錄。2004年，北京翰海迎春拍賣會元代〈十八尊者圖繡畫〉以1980萬元高價成交，中國內地織繡市場晉升千萬；中國嘉德春拍清乾隆〈欽定補刻端石蘭亭圖帖緙絲全卷〉，成交價3575萬元，再度刷新織繡品拍賣世界紀錄。

古代緙織受到藏友們青睞已成態勢，2005年中國嘉德春拍推出「錦繡絢麗巧天工—耕織堂藏中國絲織藝術品」，乃將之系統性組織單一專場的濫觴，共集203件拍品，品類齊備，成交率91％，總成交額4437萬8400元，其中八件拍品的成交價超過百萬元，將整體行情向上推升，最高價者為元～明〈彩繡十八尊者〉冊頁成交價550萬元，而明初〈打籽繡岩傳甘露漩明王唐卡〉以137.5萬元成交，則成為中國內地首件拍賣成交價超百萬元的唐卡。惜該專場後中國拍賣公司無趁勢經營，出現市場空檔期，由此亦知徵件之不易。2006年，國際拍賣公司擔綱，香港蘇富比春拍清乾隆〈御製緙絲黑地海水雲龍紋儀仗用甲冑〉成交價1468萬港元，至今仍為織繡服飾第一高價；香港佳士得春拍清乾隆〈御製緙絲加繡三星圖頌軸〉成交價1748萬港元。時至2009年，清乾隆〈御製緙絲加繡三星圖頌軸〉再度現身於北京匡時秋拍，成交價2800萬元；中國嘉德秋拍清乾隆〈御製御筆墨雲室記〉成交價1792萬元，佳績頻現，但仍難以超越先前紀錄。2011年起，拍賣公司愈趨精耕細作，陸續組織專場。以「張信哲珍藏」為主題的專場，即有2011年北京永樂春拍、北京匡時秋拍；2014年北京保利秋拍、2016年北京保利春拍。「嘉樹堂藏」則有2013年春中國嘉德、2017年北京保利春拍；「卿雲齋藏」有2016年北京東正春秋拍、2017年北京東正春拍及中貿聖佳秋拍；而北京保利自2014年起，每年春秋拍幾乎都推出織繡專場。透過組織系統專場，市場能見度增加，數量品項選擇皆豐富，加以不少無底價策略，擴展買家群眾，有助於培養新藏家；另一方面，精品稀缺且收藏群眾少，除卻特殊作品，否則在價位上難突破。2010至2017年，躍上千萬級的緙絲刺繡作品僅三件：2011年北京翰海春拍清乾隆〈御製刺繡耕織圖〉八開成交價1023萬5000元；2014年香港佳士得明〈永樂御製紅閻摩敵刺繡唐卡〉成交價3億4840萬港元；2016年中國嘉德清乾隆〈緙絲御製御筆墨雲室記〉成交價2472萬5000元。整體言，織繡品類繁雜，價位高低落差懸殊，品相完整美善的較昂貴，皇家御製較民間作坊昂貴，織繡書畫較實用生活品昂貴，緙絲較刺繡昂貴。以下選介部分市場作品。

「顧繡」是中國刺繡史上的重要成就。它使民間刺繡走出日用生活繡品的局限，讓原僅是皇家鑑賞的藝術性刺繡被廣為欣賞、收藏。源於明嘉靖年間上海露香園顧名世家族女眷，為中國刺繡史中唯一以家族姓氏命名的流派，其中造詣最高、最具代表性者為顧名世次孫顧壽潛之妻韓希孟。韓希孟工畫花卉，富藝術表現能力，在針法與色彩運用上獨具巧思，以北京故宮藏〈宋元名跡圖冊〉為代表作。原為望門家族女眷的閨閣女紅，因家族名聲且與彼時世家大戶交往甚多，使得顧繡備受文人士紳青睞，並進而使顧繡地位提升、聲名大噪，突破地域與時代限制，產生深遠的影響力，「顧繡」亦由專稱成為刺繡之通名，於今更是上海的特產代表與文化表徵。清初葉夢珠《閱世篇》記：「露香園顧氏繡海內馳名。不特翎毛，花卉巧若天成，而山水、人物無不逼真活現。向來價亦最貴，尺幅之素，精者值銀幾兩，全幅高大者，不啻數金。」

韓希孟繡作多藏於博物館，北京故宮、遼寧省博物館、上海博物館皆有其作，自中國拍賣初始至今，流通市場者僅二件作品，有著四次紀錄。一為2005年中國嘉德春拍明〈韓希孟花鳥冊頁〉八開，成交價165萬元。另一為：2006年北京翰海夏拍〈顧繡花鳥冊頁〉估價10萬至15萬元，未成交；2008年於北京保利秋拍時名為明〈露香園顧韓希孟繡畫冊〉成交價25萬7600元；時隔九年，再度登場於2017年中國嘉德秋拍成交價437萬元。該冊頁每開或多或少具蟲蛀痕跡，十開繡畫，繡翠鳥梅花、芍藥蝴蝶、松鼠葡萄、石竹、萱花扁菊、松鹿靈芝、瓶花、靈芝水仙、靈芝松枝、虞美人蜜蜂等，針法多種，用針剛柔並濟，設色明麗妍雅，寫生逼肖活現之感，其中八開繡有「繡史」、「針聖」、「武陵」、「韓氏女紅」繡印；對開為文人題跋，另有二開題跋，皆出自清末廣東佛山傅日鑒、周元詠、黎公壽等書法名家。冊頁硬木面板上題簽：「明露香園顧韓希孟繡畫冊綿暉堂珍藏。」

「一寸緙絲一寸金」，織繡市場以緙絲書畫最受重視，經清宮《石渠寶笈．秘殿珠林》著錄則更是名貴價昂，多藏於博物館，流通市場者屈指可數。《石渠寶笈．秘殿珠林》中定為宋代緙絲的有85件，元代三件，明代11件，清代91件。而清宮著錄之題簽斷代，隨著後世學術研究的認識，亦有所變動，如：北京故宮藏題簽「宋緙絲東方朔偷桃」，經鑑定為元代；另一件緙絲，原題簽「宋緙絲仙山樓閣圖」經鑑定為明代。此一現象，於市場中可見於2010年中國嘉德秋拍〈石渠寶笈錄宋緙絲蟠桃獻壽圖〉，經鑑定為元代，深富學術研究價值，成交價2240萬元。

《石渠寶笈》共著錄有三幅「宋緙絲蟠桃獻壽圖軸」，此件為《石渠寶笈三編》藏於「乾清宮」者。據公開資料，目前各大博物館尚無一家收藏有此三件緙絲中的任何一件，足見其珍罕程度。此幅蟠桃獻壽圖熟練運用平緙、勾緙、摜緙、結、長短戧和包心戧和合色線等多種技法，運用多色絲緙織而成。根據不同的物象，選用適宜的絲線，緙技極為精巧，配色和諧，層次分明，形態準確，生動傳神。北京故宮博物院宮廷部織繡組研究員嚴勇在細密的研究後表示：「考察其緙織技法特點和藝術風格等方面，與宋代緙絲並不完全符合，而更多呈現出的是較為典型的元代緙絲特徵。」「據統計，現存的元代傳世緙絲作品，台北故宮博物院藏四件，遼寧省博物館藏二件，北京故宮博物院和紐約大都會博物館也僅藏數件。元代之前和之後的緙絲作品則相對較多，如台北故宮博物院藏宋作70件（當然其中部分作品的年代有待考證和商榷，或為元、明），明作32件；遼寧省博物館藏宋作十件，明作12件……正是由於當今元代緙絲作品存世的稀有，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元代緙絲作品的珍貴價值。這件緙絲〈蟠桃獻壽圖〉軸藝術水準上佳，對於研究承前啟後的元代的緙絲藝術具有重要價值，並其曾入藏清宮，經《石渠寶笈》著錄，鈐乾隆、嘉慶皇帝的鑑藏璽多枚，為皇室所寶重，流傳有緒，更是彌足珍貴，引人矚目。」

經皇家著錄之最高價緙絲作品則為清乾隆〈欽定補刻端石蘭亭圖帖緙絲全卷〉。是古代緙絲中最長、保存最完整的作品，長1714.5公分，寬31.6公分，著錄於《石渠寶笈三編》，原藏「延春閣」，為清宮御製緙絲最重要代表。以北京故宮藏〈御題補刻明代端石蘭亭圖帖〉為本，根據內容分成32段緙織。第一部分全為文字，有乾隆諭旨、御題詩、定武蘭亭詩序本等共12段；第二部分為「仿李公麟流觴圖」，緙有60位名士，人名、詩文1185個小字。人物、山石、樹紋、水榭的色彩塊面均為緙絲，而人物的衣紋、鬚髮、山石、水榭的細部勾線，樹幹的皴染等，由乾隆皇帝命畫院供奉賈全補繪；第三部分為題跋文字，分緙宋高宗御劄、趙孟頫蘭亭題跋等共13段。第一、三部分緙有各體書法大字7977個字。北京故宮博物院研究員張瓊：「推斷這件作品的織作年代很有可能始於乾隆末年，而完成於嘉慶初年……在織作這幅作品時所採取的一系列手段，真可謂竭盡工巧之能事，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它代表了清代緙絲書法工藝的最高水準應該是沒有疑義的。」該作2004年中國嘉德春拍以950萬元起拍，經數十輪競價，最終以3575萬元成交，創緙絲拍賣的世界紀錄，同時也刷新了《石渠寶笈》著錄作品拍賣的世界紀錄。2008年再度現身香港蘇富比秋拍，自2500萬港元起拍，然而拍賣官一路喊至3800萬港元仍無人問津，未能達到拍前預估之6000萬港元後降至4000萬港元的底價而流拍。

明永樂〈御製紅閻摩敵刺繡唐卡〉，335.3×213.4公分，歷時600年仍豔麗如初，七彩繡線光彩耀眼，神氣煥發，為全球罕見的巨型唐卡。此唐卡做工精巧絕倫，全圖用金線和五彩絲線繡成，以墨綠江綢為地。唐卡正中的紅閻摩顯忿怒相，懷抱明妃毘院利金剛，寓意智慧及慈悲的結合。唐卡右上方白度母之下用金線在紅緞上繡「大明永樂年施」單行六字楷書款。唐卡四沿鑲黃邊，其上繡金剛杵紋。

北京故宮博物院研究員羅文華研究，已知的明代宮廷藏傳佛教唐卡以永樂朝最為精美，水準最高，明確帶有永樂年款的唐卡共有七件，其中五件都保存在西藏寺廟和文物單位，三件屬刺繡，其中二件「獨雄大威德金剛」、「勝樂金剛」藏於西藏拉薩大昭寺，僅此件為私人流傳。北京故宮博物院研究員張瓊說明：「現存最早的唐卡是11世紀西藏佛教後弘初期的畫作，15世紀前的存世數量很少，存世數量最多的是17、18世紀的作品。本幅繡有大明永樂年款的『刺繡紅閻摩敵唐卡』是現知最早有明確紀年的唐卡之一，其罕有的珍貴性不言而喻。」

永樂皇帝醉心藏傳佛學，據研究推測，此唐卡為他賜給當時藏傳佛教最重要的宗教領袖噶舉派第五世噶瑪巴德新謝巴的禮物，早期傳承未見詳考，而這件唐卡在1940年代由錫金札西南嘉法王贈送給英國友人，於1977年首次出現在倫敦佳士得拍賣現場，以7000英鎊的價格被一位印度收藏家競得。後再次於1994年以100萬美元在紐約佳士得易手。2002年香港佳士得閃耀露面，創3087萬4100港元紀錄。據悉收藏者在競得後從未展開，一直捲起珍藏。 2014年秋拍再登香港佳士得，僅此一件即開設一專場，成為市場年度焦點，魅力非凡。該作估價待詢，從5000萬港元起拍，最終成交價3億4840萬港元，由上海劉益謙競得，創下當時中國藝術品在所有國際拍賣行拍賣的最高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