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收藏家李錦明,擁有多重身分,既是老師、策展人,也是藝術家,目前任教於高雄師範大學美術系專任副教授,曾任高雄市現代畫學會理事長。李錦明的收藏以當代藝術為主,除了典藏具啟發性的西方當代作品,長年以來對台灣新銳藝術家支持不遺餘力,他在教學與創作之餘,也擔任策展工作,例如2014年在高雄市立美術館策畫「聲語遶境:兩個港口的對話-台灣與北愛爾蘭交流展」。創作出身的他,今年7月在台北新苑藝術發表新作個展「SO IT GOES」,明年3月亦將於高雄舉辦個展,極為活躍。
扮演多重角色的李錦明2014年在高雄市立美術館策畫「聲語遶境:兩個港口的對話-台灣與北愛爾蘭交流展」。(高雄美術館提供)
李錦明的「非典型」藏家形象鮮明,多元角色風貌形塑出獨特的收藏詮釋。特別的是,他的收藏和本身的創作密不可分。對他而言,收藏作品的樂趣並不是純粹擁有,而是創作的延續。「我擁有這件作品是因為我懂得作品箇中的趣味。或許我做不出這類的作品,但我希望它的生命力能延續下去,因為我認同作品的內涵,即使一輩子不做類似的作品,但因觀念的相通代表自己也在創作,是一種創作的延續。」
夏日午後的陽光炙熱,推開大門走進玄關,眼前一件深色調的半抽象繪畫迎面而來,穿著和服的女孩坐在飄落的櫻花樹下,畫面瀰漫的神秘氛圍,充滿了各式的符號與線索,叫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這是日本新銳藝術家長井朋子(Tomoko Nagai)的大尺幅之作,162×227.5公分的繪畫,走進轉角的餐廳,牆面懸掛的是一幅亮色系的泛抽象之作,此作名為《The portrait of Ren and Stimpy》,是李錦明20多年前的作品,他以美國知名流行漫畫主人翁Ren和Stimpy為主角,普普與抽象的畫風,亮麗色彩與奔放的筆觸,恰巧與新居開闊的視野呼應,位於20幾層樓的空間,遙望遠方的是停泊的港灣,流瀉的陽光為空間帶來視覺的流動。
日本新銳藝術家長井朋子作品《Weeping Cherry》。(陳意華攝影)
本身也從事創作的李錦明,此為他二十多年前的泛抽象作品《The portrait of Ren and Stimpy》。(陳意華攝影)
李錦明挖出收藏多年的壓箱寶《ECHO》,此作是愛爾蘭詩人Ciaran Carson與藝術家Brian Kennedy共同完成。「這件作品至少收藏了14年以上,印象中好像是花了2千美元買的。」《ECHO》看起來像是一本線裝書,裡面是由金字的線條和古愛爾蘭詩歌並列組成,浮水印的古愛爾蘭文字躍然紙上,若隱若現的,感覺得拿放大鏡仔細端詳,抒情的詩詞在斷簡殘篇的敘述中帶來音韻的美感,或許因藏品年代已久遠,紙上浮現了歲月的痕跡,得小心翼翼翻閱,就好像在翻閱一本充滿謎題的寶藏之書。雖然欣賞作品煞費苦心,但字裡行間的意義探索,為觀者帶來閱讀好作品的閒情雅趣。
李錦明壓箱寶《ECHO》是愛爾蘭詩人Ciaran Carson與藝術家Brian Kennedy共同完成之作,跨領域的藝術品呈現是近年的趨勢,李錦明尤其偏好這類作品,他稱之為物件(Object)之作,主因是作品已超越文件或文獻範疇,是藝術創作與文件形式的結合。(陳意華攝影)
東歐新移民的收藏啟發
李錦明踏入藝術收藏將近20年,回憶起自己的收藏歷史,他笑著說這可能得追溯到在澳洲攻讀博士學位的時候。因為自己是純藝術創作者,讓他有不少機會能和同學或教授交換作品,但真正促使他踏入藝術收藏卻是來自一位東歐房東的啟發。李錦明從美國研究所畢業後,轉往澳洲攻讀創作方面的博士學位,他寄住在一位來自東歐新移民的家庭。1950年代是澳洲經濟起飛的年代,其實早在二次世界大戰就陸續有大量的西歐到東歐新移民湧進澳洲,這群新移民開創了澳洲的經濟奇蹟,李錦明的房東太太是一位60多歲的東歐移民老太太,他在她的家裡發現了不少藝術品。「雖然那些作品不見得是最優秀的,它們可能是在畫廊或跳蚤市場買的,不過全部都是真跡,這點很難得!我覺得,對他們來說收藏就像呼吸一樣自然。」2001年他在澳洲畫廊買下了第一件作品。當時受邀參加澳洲畫廊Mary place gallery聯展,李錦明用賣掉作品的酬勞購進了人生的第一件收藏品,此作為澳洲藝術家Kurt Brereton的創作。
收藏核心:開啟創作的繆斯
對李錦明而言,收藏的主要動機是以能啟發其創作的作品為主。「我的收藏主要是和創作步伐和需求一致。它能啟發我,能為我的創作帶來靈感。」在李錦明任教的辦公室裡懸掛了一件小尺寸的立體裝置,這是愛爾蘭藝術家布蘭登.歐尼爾(Brendan O’Neill)的作品,標題《至高無上》(The Most High (Untitled Blur))。這件白色畫框的作品乍看之下好像一幅畫作,但它是用文字書寫而成再以藍色霧面玻璃覆蓋其上,在玻璃的背後隱約透露著模糊的文字。藝術家以此形式創作的系列叫做Untitled Blur,2014年曾受邀來台展出,此系列的文本源自於聖經。「Brendan O’Neill的作品觀念性很強,而且很有趣。我覺得它帶給我很大的想像。那是對真理、上帝和神的種種想像。這種感受是即便是你已經有自己的信仰,但還是希望能夠親眼看到『祂』。我想這或許是因為父親剛過世,我對神或至高無上概念的直覺體悟有關。」他分享:「一般我們在欣賞作品時,很少會先閱讀標題,坦白說,大部分的作品標題都是放到最後才看的,但如果想瞭解這件作品,你就得先看一下標題,否則會沒有半點頭緒。我看到作品時,就想像著裡面是否真的有這些字,the most high,至高無上。如果我們相信祂的存在,我們不會在乎裡面是否有這些字,但相反的如果你非得打破玻璃親眼見證它是否存在,那麼所謂的『至高無上』可能就不是那麼的重要了。」
愛爾蘭藝術家布蘭登.歐尼爾(Brendan O’Neill)的《至高無上》,是李錦明鍾愛的收藏之一。(陳意華攝影)
布蘭登.歐尼爾此系列作品透過視覺的引導,在難以辨識的文字中營造出神秘與象徵意味濃厚的感覺,激起觀者對作品的無限想像空間。李錦明表示所謂的「好作品」就像是一個有趣的人,會讓人百看不厭。但如果是好人會膩,因為沒有變化,有些作品會讓你每天起床看它都會產生一些想像。在不同心境閱讀作品充滿各種可能的趣味,《至高無上》這件作品就做到了。
斷裂點是藝術家最有能量的時間點
雖然李錦明的藏品數量不多,但每件作品都為他帶來深刻的啟發與意義,另一件近期買進的作品也令他十分驚豔,那是日本新銳藝術家長井朋子的繪畫《Weeping Cherry》,此作在今年3月於東京藝博會「台日收藏家交流展覽」展出,6月底則移師至福爾摩沙藝術展(ART FORMOSA)。他笑著說第一眼看到作品就被藝術家的自信所吸引。「這件作品令人眼睛發亮,一看到就想擁有。」1981年出生的長井朋子每年會固定以「櫻花」系列為題作畫,但這件作品特別的是,這是藝術家即將踏入人生另一階段所畫的作品。「這件作品是結婚那一年畫的,我看到畫作裡隱藏邪惡和不確定性,有焦慮、不安、憂鬱。不過她很勇敢,在材質處理上相當勇敢,是讓顏料說了算。對創作者而言這需要相當的經營,要有點guts,因為畫上去之後就很難處理,有點像破壞它的感覺,破壞完美性。」
日本新銳藝術家長井朋子作品《Weeping Cherry》,此作在今年3月於東京藝博會「台日收藏家交流展覽」展出。(李錦明提供)
李錦明把長井朋子這件作品與其他時期的作品做比較,過去的作品是很典型的日本甜美可愛風,但這件作品藝術家卻以大膽的筆觸和線條,嘗試與突破既有的規範,其中不少隱喻符號,更暗指下一階段人生可能面臨的不確定。李錦明認為這種突破性的風格和線索即是藝術家斷裂點。他持續分析,「斷裂點」指的是藝術家在即將開展出全新面貌之前的時間點。斷裂點不只會出現在個人的創作歷程,當一個文化的轉向或開展都會出現明顯的斷裂點。「收藏作品,要挖掘的就是藝術家思想體系中最有能量的時間點。」對藏家而言,藝術家能否持續創作,或者不斷接受挑戰超越自己,都是收藏的重要關鍵,而早期斷裂點就是藝術家是否能繼續創作下去的線索。「我相信所有收藏家都很在乎藝術家會不會持續創作。」
除了國外藝術家作品,李錦明也以行動支持不少台灣年輕藝術家之作,其中包括曾獲高雄獎的蔡玉婷、入選高雄獎的陳冠穎以及MIT新人特區的丁柏晏等。他表示近期的收藏計畫聚焦兩方面:一是國內年輕藝術家的多元媒材跨領域作品。「將多元媒材如影像、平面繪畫或空間裝置結合成為可以貫穿不同形式與觀念領域的有機性作品,對藝術家是一種高難度的挑戰。在快速流變的當代文化中,創作者必須提出新的藝術觀點與人文關照,才能精準的建構出深具時代魅力的形式。我特別珍惜年輕藝術家提出創新藝術觀點的能力,也就是這種天分的展現才能夠開啟人們觀看世界的新方式。」另一方面,他也嘗試尋找在內容和形式上能觸及生命與死亡議題的哲學性繪畫作品。「在台灣目前的現、當代繪畫論述中,比較少這類型作品的歸類,在眾多的文化認同與社會議題的探討外,我很期待找到更多畫家在作品當中結合對生命意義的思考。」
台灣新銳藝術家丁柏晏的繪畫作品,他擅以古老傳統意象中創造屬於自己的想像世界,曾獲MIT新人推薦獎。(陳意華攝影)
給新進藝術收藏者的建議
對於初次進入藝術收藏領域者的建議,李錦明大聲疾呼買作品時要注意作品尺寸是否有足夠的空間收藏,是否適合擺放懸掛。以他的經驗來看,他對「物件」(object)作品特別感興趣,主要的原因是作品收藏比較不占空間。此外他也分享媒材對收藏的影響。「我懂材料,所以不容易在材料上犯錯。最常出現的問題如複合媒材容易因為黏著劑不夠牢靠,過了十幾二十年就脫落。比如說攝影作品必須注意輸出的顏色是否能夠保存完善。」他舉例說明,畢卡索早期的作品,用現成物拼貼而成,有一些材料是酸紙,但酸紙經過漫長時間後容易出現龜裂、破碎的狀況;如壓克力顏料比油畫顏料容易保存,因為壓克力顏料是塑膠材質,很堅固。此外,如德國表現主義藝術家基弗(Anselm Kiefer)有一件以麥梗、稻草為材料的作品就讓美術館很頭痛,因為時間久了這些材料會乾枯,但如何懂得材料的本質就能知道作品如何收藏,以延長其保存的時間。
李錦明暢談愛爾蘭詩人Ciaran Carson與藝術家Brian Kennedy共同完成《ECHO》作品中的趣味之處。(陳意華攝影)
遊走於藝術領域,扮演著不同角色與身分,李錦明說:「藝術教育者、創作者、策展人或收藏家的共通點都在於創造力與冒險精神的實踐,我期勉自己成為一個具有冒險實踐力的創作者,透過收藏、策展與教育行為的交錯編織,遊走各種可能或不可能,我得以藝術家的身分探索生命中美好亦或不美好的一面。」不斷在探尋生命意義的李錦明,藝術對他而言是提升生命價值不可缺的元素,如果沒有了藝術,李錦明存在的意義也將逐漸失去,在這裡我們看到了另一種生命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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