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藝術為美好信仰，羅健毓的跨域策展之路

過去兩年，宜東文化的展覽策劃佈局已跑遍歐美。他們讓台灣民主運動史在美國西岸被看見，也將一道傳承千年的民俗信仰文化支線，輕巧縫進歐洲豐厚文化的紋理中，透過宜東彙整並詮釋出獨特而具生命力的台灣文化，以藝術作為最易理解的溝通手段，呈現給歐洲觀眾。不熟悉台灣廟會的歐洲觀眾，他們戴上虛擬實境（VR）裝置，宛如與我們一起同在那鞭炮乍響的熱鬧情境。在巴塞爾，全球各地的買家見到國際設計師與台灣工藝師合作以竹子編織而成的設計椅，即使要價不斐，依然吸引民眾趨之若鶩，訂單頻頻飛來！參訪過台灣工藝中心位於草屯創新基地的清翫雅集收藏家、國票證券董事長洪三雄曾言：台灣工藝中心的設計師，透過傳統元素新創而來的設計商品令人驚豔，這就是台灣文創走向國際的出路之一。

宜東文化，一家隱身諸多文化藝術展演背後的策展公司，在創辦人暨執行長羅健毓的全心投入下，僅用五年時間，寫出青年創辦策展公司的成功篇章，成為一個優秀的「公家單位與私人機構的媒合者」。

姓名乍看帶著中性陽剛，讓人猜不透性別，藝術圈暱稱為東東的羅健毓，其實是熱情靈慧、執著堅定的成功女性策展人，早在創業之前，即累積一身藝術產業扎實歷練。羅健毓最早在職場嶄露頭角，是2009年的第一屆Young Art Taipei（簡稱YAT），她亦是最早一批的擘建團隊成員，當年YAT鎖定45歲以下的年輕藝術家，透過於五星級飯店房間作為展間，為無法進入台北藝博會高展位會費的藝術家提供新舞台，同時也讓收藏家有更多元的新銳藝術作品選擇，YAT從此一炮而紅。之後她加入畫廊工作，結合先前在知名古董商居意古美術的工作歷練，讓帶著英國愛丁堡藝術節慶碩士學位返國的羅健毓，橫跨古美術與當代藝術的範疇，直接深入了解藝術圈的生態與做事要訣。

創辦宜東文化之前，羅健毓服務於力譔堂，這家以整合行銷知名的公司，其中亦包括諸多政府標案，文化藝術圈的則以表演藝術類為主。工作期間，羅健毓協助老闆創立藝譔堂國際策展公司擔任執行長，除了打理畫廊空間，接手視覺藝術相關政府標案，更前進台北當代藝術館（簡稱當代館）策展「癮行者－宮津大輔：一位工薪族的當代藝術收藏展」，不僅是當年度當代館最叫好的一檔展覽，同期規劃出書，更讓宮津大輔（Daisuke Miyatsu）在台灣一炮而紅；同年她協助老闆一舉拿下草山行館的經營權，在陽明山上打造藝術家駐村空間。從藝譔堂的經營回看YAT到畫廊的藝術圈經歷，羅健毓心中一直很清楚，藝術家們是怎麼看待政府部門的展演與活動，主流意見大概是，「這什麼藝術？亂做、效率差⋯⋯」換句話說，大概沒什麼好話。而政府部門也有苦衷：「沒有人來標，找不到廠商。」羅健毓發現，天平兩端存在許多誤解，而她正是適合扮演中間整合溝通與協作管理的節點，除了明白政府標案的需求，也熟稔標案的投案模式與企畫規範；同時間，她亦有藝術圈的資源可以投注於公部門的各類標案。於是，因緣際會之下，她決定自己創業。

2013年，羅健毓在台北金華街的政大公企中心，以月租2,500元的租金進駐了聯合辦公室，一個人，一張桌子。第一件案子，是協助策劃在淡水紅毛城舉行的「不朽的追求－威廉．莫里斯特展」，這案子水到渠成，因為是延續先前執行專案累積的口碑得來。羅健毓還記得，當年公司成立之際，找會計師商討註冊資本額，「我只打算用一萬元登記，反正我是一人工作室。」會計師瞪大眼對她說：「一萬元資本額，政府部門不會讓你投案啦！」創業初期的艱辛步履，至今她依然銘記心頭，每一道歷練都蹣跚跨過，才成就出今日站穩步伐的宜東文化。

本著美好初衷，羅健毓希望將藝術圈的資源，轉而讓政府公部門規劃出色的展覽，兼具深度廣度，更具可看性與話題性，創造看展人潮與展演帶來的擴散效果，而且透過標案金額拿到的資金，讓邀展藝術家拿到合理回報的參展費。想到過往藝術家友人們總是為創作作品的資金苦惱，羅健毓希望創造的不僅是增加收入的選項，還能有更多的曝光舞台與機會。「因為當代藝術圈的紅，往往是這個圈子裡的人知道，沒有擴及到一般的民眾，透過更多的政府標案展覽，才能讓不同領域的一般民眾看到。」羅健毓這樣說。她也深知，一開始以視覺文化藝術為主的政府標案，很難像表演活動案，收到「快錢」，因為表藝類檔期短，一結案就能收尾款；但視覺藝術類的公部門展期長，往往是半年甚至到一年以上，尾款拖得久。她有著收「慢錢」的心理準備。

跨出創業之路時，羅健毓深信政府標案具備基本的公平性，就是靠實力取勝，只要成績做出來，當相關承辦人員看到，帶來口碑與信任，方可藉此逐漸累積品牌優勢。能否拿到案子便是營運存續的關鍵，她如鴨子划水，一件一件地做出口碑。「五年前，哪有這麼多美術館啊！現在是各縣市都在蓋美術館，所以我們要把握住每個案子。」羅健毓有著創業前的縝密規畫歷練，深信自己掌握標案實力。

但創業維艱，挑戰往往來自於四面八方，來自於你最有信心的一面打擊你。

在羅健毓逐漸以專業拿到標案，將公司員工擴增為四人之際，在創業第二年居然連續九個案子投標失敗！熟悉公部門標案的業者都知道，每準備一個案子，要生成一份完整的企畫案，包括策展主題、內容、主視覺、設計案都要萬事俱備，每道企劃過程都是成本，例如發包的設計費乃至人事費用等。連續九案失敗，就像九星連成一線，給宜東文化射來錐心之痛，對公司士氣打擊之大，尤其每案檢討都發現，決標成績其實不差，不是與競爭者同列第一名，就是些微之差名列第二。同列第一名的話，就要比價金，金額低的拿到案子，而宜東往往只比人家多出僅差四位數的些微金額。這讓人捶胸的連九發重擊，差一次就可比擬國父革命的十次失敗紀錄了。

那時是宜東文化創辦以來的第一個重要難關。「我覺得錢是小事，但公司同仁會開始產生自我懷疑。」回想當初，羅健毓從決標成績判斷公司實力絕對不差，同時作為老闆，必須在最關鍵的時刻相信自己與團隊力量，因此她對員工信心喊話，更在當時人心惶惶情況下，為全部同仁加薪以穩定軍心。危機之際必有轉機，第十個案子來了。宜東文化順利拿下2014年「靚北廠：台北鐵道文化節」，這是台北市文化局的大案子，金額達800萬元。這不僅是宜東第一次拿下這麼大金額的標案，更是第一次打入台北市文化局主導的指標性標案。

當時，台北機廠恰恰是眾所關注之地，有「火車醫院」稱號的台北機廠，占地達19公頃，是鐵道迷的朝聖之地，文資團體呼籲全區保存，但因為台北機廠位處松山與信義區間的黃金地帶，商業開發派也有另一股強大聲浪不容忽視。值此之際，宜東文化接下策展的角色。

擔任「103年台北鐵道文化節策展人」的羅健毓，其最大亮點，便是讓這個鐵道火車維修廠區，首度開放大型廠房結合藝術展示。在此展中，藝術家吳燦政長期進行的台灣鐵道聲音採集，以及於富岡基地勞動的聲音於組立工場中播放；吳季璁與陳淑強合作，重新啟動廠房原有物件的生命，透過大型光影動態投射，讓觀眾領會鐵道風景的無窮想像，就像火車過山洞，出山洞，一路變幻著城市景象，讓《水晶城市》這件屢獲大獎的作品，現地製作為台北機廠特別版《極光邊境》。為突破展出空間限制，使展出效果達到最佳，羅健毓真正不惜血本，廠房遮光費用就達100萬元，展出效果自是口碑極佳，她堅持不容妥協的美感標準，讓宜東文化再跨上一個台階。

「鐵道文化節」一案，不僅讓公司士氣大振，另一個重要成就感，即是大量的觀眾入場，透過當代藝術與各項活動的再詮釋，讓全體民眾重新認識台北機廠這座從日治時期至今的重要文化資產，從裡頭的組立工場、鍛冶工場、澡堂、客車工場、柴電工場等國定古蹟，這是文化資產帶給人們的珍貴記憶，回望過去，展望未來。而這次成功的展覽，也間接為文資團體力促的全區保存增添輿論助攻，這亦是羅健毓為公部門策展帶來的另一項高度成就感。「當代藝術與文化藝術展覽，不是沒有力量的。它是可以形成新的意涵，可以連結跨界概念，可以改變態度與關係的！這是我深深感受到的變化。」回首當年展覽，羅健毓感懷甚深。

今年繼續承辦的「台北機廠：光鼓動燈光音樂實驗演出」，同樣深受觀眾好評。台北機廠的大廠房裡，至今仍保存許多珍貴的機台儀器與火車車體，宜東文化便以火車為主軸，搭建繞圍火車的舞台，結合燈光藝術與聲音配樂，創造一場聲光豐富的演出效果，更邀請兩位老廠長擔任說書人，為觀眾介紹台北機廠，邀來十鼓擊樂團站上舞台擔任表演團隊。演出時獲得爆滿的掌聲，來自英國上議院議員馬上提出海外展演的邀請，觀眾念念不忘的感言，就是一場成功展演活動的最佳見證。

細節，是累積宜東文化每一件標案成功的關鍵。例如6月的邁阿密設計巴塞爾展，為符合比利時策展人需求，千辛萬苦從法國訂購符合色溫需求的燈泡，讓整個展牆顏色宛如精心上漆的漸層；在華盛頓大學的「勇氣之島——台灣民主運動史特展」，在國際政治壓力下為讓外籍觀眾能對台灣產生了解的興趣，宜東團隊帶來噶瑪蘭台灣威士忌與鼎泰豐的袋子，透過聞名世界的台灣食文化作為引子，成為打開背後台灣歷史人文的開關，引導大家看見台灣島上的民主運動之興起、脈絡與發展。

而今的宜東文化，最專業之處即是為公部門，乃至各私人機構設定策展主題，將好的理念化為實踐，將展覽變身為有趣活潑、接近人群的活動，換句話說，羅健毓強調宜東團隊的說故事能力。「我們還有一大弱點，就是科普類的展覽還不行。隕石、化石，我們還搞不定！」羅健毓笑說。

她旗下十多位位同仁，組合成了文史藝術的聯合策展團隊，身為執行長，羅健毓更不惜血本栽培團隊，因為她相信人才是最重要的資本。例如邁阿密設計巴塞爾展，台灣工藝中心展位只需要一位宜東文化的員工擔任「現場執行」，但羅健毓一口氣派出三位，成本自行吸收，「我讓他們洗眼睛，你都讓他們看台灣八點檔，怎麼可能進步呢？」她這樣形容。讓團隊接受不同文化的刺激與衝擊，進而突破侷限，跳出盒子外去思考想像，每一趟旅行所吸收的經驗值如同養分，方能應用於未來的專案挑戰上，這是她願意栽培新血的目的。

而今，羅健毓的宜東團隊，已然過關斬將，他們不只帶媽祖到歐洲，他們還成為首位在美國華盛頓大學，展出台灣民主運動史的台灣團隊；在台北中山堂打造大型擂台訴說台北文學獎20週年「戰鬥吧！文學青年」；邀請2015年英國透納獎得主Assemble團隊在台灣進行為期兩週的long stay；參與策劃大內藝術節、莎士比亞在台灣特展、吳炫三「征途．歸人」特展等，無數以文化為出發的各類型展演，羅健毓麾下的宜東團隊，已在台灣各地乃至歐美開花結果。五年之前，誰想得到羅健毓以「一萬元」的註冊資本額開業計畫，打開了如今的局面？

這是一個青年面對變局的時代，恰也是青年從變局裡，孕生新力量的時代。羅健毓從最看似最繁複的標案之路，以最單純的信念，理出了一條文化至上的策展大道，因為藝術，始終是她最美好的信仰。

作為台灣民間最重要的信仰支柱，亦是連結海外華人社會文化脈絡之一，媽祖林默娘於2018年走進歐洲，以當代藝術的姿態進行創意遶境。由外交部主辦，宜東文化創意有限公司承辦執行的「台灣廟會民俗文化展」，從台灣跨海出巡，歷經荷蘭、法國、德國以及最後一站的英國，歷時18個月完成這場跨國、跨界、跨時空的遶境儀式。

當媽祖遶境從歐陸前進終點站倫敦之際，6月的瑞士巴塞爾，正匯聚了全球藝文人士，包括巴塞爾藝術展（Art Basel）、邁阿密設計巴塞爾展（Design Miami Basel）等展會同城舉行，宜東文化派出三位同仁在邁阿密設計巴塞爾展，協助國立台灣工藝研究發展中心（簡稱台灣工藝中心）展位，帶來由竹片、漆器、交趾陶轉化而來的全新台灣工藝設計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