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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思,故我在——吳平書畫篆刻的生涯

我思,故我在——吳平書畫篆刻的生涯

吳平,原名國治,字堪白,齋館名:「我思齋」。篆刻的學習,最早是從家裡找一塊印石、一把刀子就玩起來了,刀逐漸拿得穩了才求教父親。
吳平,原名國治,字堪白,齋館名:「我思齋」。1920年生於浙江餘姚橋頭鎮潭河(現浙江省慈溪市橋頭鎮豐潭村),2019年4月逝於台灣台北。
吳平。(攝影/藍玉琦)
家學淵源
父親吳克剛,原名鵬年,杭州一師畢業,當時校長是經亨頤,廣聘名師,夏丏尊、馬敘倫、鄭渭川、錢家治、沈尹默、姜丹書、李叔同、劉大白、陳望道、李次九、朱自清、葉聖陶、胡公冕、俞平伯等,皆是一時俊彥,師生以追求進步聞名,在五四運動時期,成為當時浙江新文化運動的中心,學校教師的文化藝術的底子都極其深厚,學校自成氛圍。潘天壽、豐子愷都是吳克剛的同學,吳克剛擅長花鳥、山水,偶作人物,花鳥取法八大、金農、新羅山人,山水從元四家而涉及沈周、石濤,不在困於枝節,大膽落墨,小心收拾,這些特質應該也是吳平自小隨侍在旁,而影響終身的繪畫哲思。
吳克剛畢業後到上海從事保險業工作,隨後被派到武漢工作,母親要照顧祖母留在家裡,吳平是長子,於是帶在身邊自己教導,所以走到哪裡就帶到哪裡。吳平中小學時期,父親晚上回家,和朋友聚會,交換詩文,寫字繪畫,耳濡目染的環境薰陶下,書畫自然地沁入生命之中。
書、畫、篆刻成為父子日常生活的對話,父親看到吳平對這方面很有興趣,自己又收藏了許多原拓碑帖,就從中選出給吳平臨寫,楷書就從唐碑入手。唐碑講究規矩、規格、結體,歐陽詢字最端正,結體最妥當,所以從歐體開始,再則褚遂良,而入較磅渾厚的真卿。行書,父親和父執輩都推崇二王,一致認為〈聖教序〉是最好的法帖,草書就是孫過庭的〈書譜〉了。至於書論,家中不乏《藝舟雙輯》、《廣藝舟雙輯》這類的書,閒時就取出看看。
吳平看著父親畫山水,13、14歲時看到商務印書館有一套《龔半千課徒畫稿》,就想:「咦,這個與其學今人,不如學古人啊!」就用壓歲錢三塊大洋買了下來,三塊大洋是一般家庭半個月的生活費了,父親看到後,罵了一頓:「我不是說叫你不要買這書,這書是很好的,但是你這麼小的年紀,一出手三塊大洋的東西,居然你也不告訴我一聲,你就去買了,這樣子還得了,這種書你喜歡,你要告訴我,應該由我來買,不是你來買的事情,這樣子地用錢,那是不行,這樣的習慣養成不得了」。但一生這對書畫冊、印石……這些一旦喜歡上便慷慨解囊的習慣,並沒有因父親的訓誨而改變。
(左上)吳平〈是有真宰〉,3.8×3.2公分。(左下)吳平〈吾所好〉,3×3公分。(右)吳平〈吳平.信鈢〉,3.4×1.2公分。
興趣的起源
篆刻的學習,最早是從家裡找一塊印石、一把刀子就玩起來了,刀逐漸拿得穩了才求教父親,他說:「你既喜這些東西,那就端端正正去學,我這裡印譜很多,尤其有一套西泠八家的印譜,有三十本,都是原拓,原印邊款,從這裡面,邊款也可以學,印也可以學,你就從浙派入手好了。」
刻印就從浙派西泠八家入手,也不拘泥哪一家,從印的布局和用刀下功夫。印的布局根本元素就是篆字,父親告訴他要看《說文》,勤查《說文》,不是要成為文字學家,但印文有許多變化,不能亂造,要有來歷,也讓吳平每次刻印,都要重新查過字書。他從浙派入手,浙派結體是方的,之後就對安徽的徽派產生興趣,包括明末清初程邃領頭的前徽派和他產生興趣的鄧石如、吳讓之的後徽派。
13、14歲開始刻印,17歲(1936)時有人跟他說:「我給你掛個牌子,請父執輩給你訂個潤例,你便宜一點,人家一塊錢一個字,那你兩毛錢一個字,或五毛錢一個字。」就這樣在北平榮寶齋的武漢分店掛潤例牌子。那時吳平是最年輕的刻印家,一個月總有兩、三個印可刻,賺的好幾塊錢可以去換筆、墨、顏料、紙的材料。當時來刻印的,大都是商家銀行界的人在傳票做憑信,印要有氣派,許多是象牙章。
中日戰爭時吳克剛公司在武漢,吳平一直和父親在一起。抗戰以前是沒有上班的,抗戰以後有個機會在平漢鐵路工作。1949年大陸淪陷後,一部分人留在原單位,吳平怕共產黨鬥爭,選擇自動離職,和幾個同事一起走,隨著政府到重慶,然後到廣州,到香港,這樣撤退出來。
抗戰對吳平來說是一段漫長又無聊的時期,這段日子正是醞釀篆刻、書法、繪畫根本的時間。這段時間金城任眾議院議員、國務院秘書,參與籌備古物陳列所,倡議將故宮內庫及承德行宮所藏金石、書畫於武英殿陳列展覽,供群眾研究學習。他並在展覽期間,帶著毛筆鑽研臨摹古代珍品,創立中國畫學研究會任會長,講授古代繪畫的精妙,在仿古、師古的古人意境中徜徉,研究傳統繪畫技法及理論,並在前人基礎上有所創新。1920年和其入室弟子成立湖社畫會,1926年起還舉辦一年一度的中日繪畫聯合會。
金城的一切引起吳克剛的興趣,為了蒐集繪畫資料,吳平訂了《湖社月刊》,月刊每一期都刊登一段金城的畫學講義。當時月刊的主編是胡佩衡,胡佩衡工山水,濃黛雄奇,於吳鎮、王蒙、石濤間。吳平看到月刊後面有函授招生廣告,就去報名,一個月十塊銀洋,沒能力支付,遂由父親付錢。函授就是老師將稿子寄來,臨稿之後,連習作一起寄回去。老師在上面稍微潤飾一下,批改幾個字,作品武漢、北京來回,一星期一次。函授三個月後,拿公司薪水的父親覺得負擔不了:「畫法這東西,你要什麼資料,我可以給你買,買了自己摸索好了,函授這三個月你也看過,他大致就是這樣用筆、用墨、用色,至於山水,我也瞭解一點,這用不到函授,函授也沒有特別的方法,我不能再幫你付了」。
(左)吳平〈吳(押)〉,4.5×1.8公分。(右上) 吳平〈王〉,4.7×2公分。(右下)吳平〈君香室〉,3×3公分。
師事鄧散木
鄧散木的篆刻對吳平來說應該是累世的因緣。中日戰爭時期,吳平在黃姓友人處看到鄧散木的《三長兩短齋印譜》,覺得每一方印都有一個特殊氣氛,從布局,刻時的用刀、輕重、增損……各方面都特別被吸引。戰爭結束後,吳平的表叔胡維詮來武漢時問他做什麼,吳平回答:「刻印,還有寫字、畫畫啦!」他說:「印拓有沒有,拿來讓我看看」。看印中吳平就提到他看到一位上海的篆刻家,也是書法家,叫鄧糞翁,他的印有奇氣,希望能有機會向他請教,甚至拜他為師,可以再進一步學習,不要老是在浙派、徽派中徘徊。胡維詮告訴他:「我可以給你想想辦法,你把印稿交給我」。
胡維詮有一位作詩的朋友施叔範,施叔範和鄧散木是同一個詩會的朋友,胡維詮就從武漢將吳平的印稿帶到上海交給施叔範,施叔範再交給了鄧散木。裡面有幾十方印稿,有幾方是幫人家刻的一吋半的大印。
大概一星期後,鄧散木就將批改好的印稿交給施叔範,施叔範就從上海寄到武漢了。印稿上批改許多,每方印作一引號,這印布局不行,那方印篆法有問題,哪裡好哪裡不好,哪一路印不能學,很仔細的寫出來,又附上一些自己的印拓。施叔範也將吳平的地址給他,讓吳平直接和鄧散木通信,這一來一往函授起來了,幾個月吳平就寄上幾十方印,這時的吳平都稱他為前輩先生,沒稱老師。
1948年,鄧散木批改吳平印稿。圖取自《吳平勘白印輯》。
後來吳平和父親到上海拜訪鄧散木,父親和施叔範說:「既來了,要不要磕個頭,拜老師啊!」施叔範一口回絕:「不必不必,就這樣好了,你就通信,我介紹不必要這樣麻煩,你們到鄧先生那裡去看看他好了,見個面嘛!」見面時鄧散木順手拿出他教學生篆刻的講義,自己刻鋼板油印出來的,印的部分都是原印直接拓出來。他說:「你這講義帶回去看好了,什麼繁文縟節都不要,這一套東西你整理一下,去揣摩,裡面大概區分了六篇,有文字篇、章法篇,有刻印裡面要瞭解的知識……」
這下吳平就正式成為鄧散木的弟子,回到武漢,繼續與鄧通信,前後有四年(1945~1948年,26~29歲)。中日戰爭結束後到了台灣,吳平仍繼續寄印稿給鄧,鄧也輾轉將印稿改回。後來幾乎斷了音訊,最後一次經過同門王植波的幫助,從香港寄了一批印稿,也回函了,此後就無法連繫了。「你還是要從秦漢印來做為你探討的目標,不要學我的,照你的東西……我早年的東西啊,或者好像是有一種特別的風貌,但是含蓄就不夠了,你應該要做到穩健、渾厚、古樸這一路裡面去,這才是最高的境界!」
「我這個講義裡面,對於布局大概30幾個,一個原則一個布局的方法,但是它只是告訴你布局,讓你照這個原則去做,並不是讓你死守著這個方法,那你就死掉了,你這變化也沒有了,這是怎麼樣運用在於你自己要去體會,不是老師所能教的,你要自己慢慢地多看、多摸索,多體會前人的印,必定要從前人的一些作品裡面去探討,去研究它」。吳平說這些話時已年屆84歲,但仍如數家珍清晰地敘述著鄧散木告訴他的這些話。鄧散木篆刻結構和條理其實就此貫穿吳平一生篆刻思考的軸心,不論後來所見所得,也都是由這本講義和通信批示的原理原則來思考起。
鄧散木指導吳平刻印手稿。圖取自《吳平勘白印輯》。
名號來由
中日戰爭勝利後,吳平喜歡黃景仁的詩,見到這首詩:「仙佛茫茫兩未成,祇知獨夜不平鳴。風蓬飄盡堪歌氣,泥絮沽來薄倖名。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莫因詩卷成愁讖,春鳥秋蟲自作聲」。「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這兩句話亦自遣亦罵人,百無一用是書生,接下來十有九人是要承受白眼的。他認為也可能在這承受白眼的九人之一,就用「堪白」做為號,真用了一生。
渡海來台
1949年一位在平漢鐵路的乾親家,全家都要撤退,見吳平隻身一人,就問吳平要不要一起走,先到廣州,再到香港、台灣。到台灣要有入台證明,吳平在台灣沒有親戚,幸好乾親家和調查局長有同鄉之誼,也曾經是同事,就託調查局辦入境證,也因這層關係,吳平到台灣後就隨這位局長當他的秘書,處理文書工作。
在香港避難無事吳平就會去看展覽,有次在若瓢和尚展覽會上,因為若瓢用的印都是鄧散木刻的,吳平就與他寒暄起來。若瓢在鑽石山有個廟,那段逃難的空白日子,吳平每天沒事一早就坐公共汽車往山上跑。若瓢和唐雲是好友,吳平就在若瓢那裡認識了唐雲。有時唐雲會在若瓢處作畫,二人作畫時,吳平就在旁邊觀看,也會帶自己的作品去請教,他們看了也會添上幾筆,或拿畫給吳平臨摹。雖然沒有拜師求藝的心,在這段空白的時光竟然和唐雲、若瓢交會,也無意中在繪畫的習慣和思維開啟往後的道路。
1950年吳平坐盛京輪船來台灣,一個人隨遇而安,總覺得安定自己都有一點吃力,而且也不願意讓自己生活太過困頓,結婚後要養一個家,不是輕鬆的事。後來經濟稍微穩定,也過了結婚的時間了。一個人的生活,久了也習慣了。
(左)吳平〈朝霞映玉台〉,138×69.5公分。(右)吳平1998年作〈分秋〉,94×46公分。
專事花卉繪畫
1951年上海「西泠書畫研究社」的高逸鴻在台北市中國美術協會開個展,高逸鴻是鄧散木的朋友,王植波從香港寫信給吳平,告訴吳平要學花卉可以請教他,他是海上畫派的一路。展覽會場認識了高逸鴻,吳平就向他說:「我學花卉你來指導,我來跟你學好不好?」高逸鴻答:「你學,你隨時來嘛!沒有關係。」吳平就放棄山水,專門學習花卉了。
 
吳平專注花卉的理由,從他回答姚夢谷的話可推敲一二,「現在我們中國的山水,在裡面的點綴物,譬如房子、人物,已經有很多批評,為什麼不畫現代的房子?為什麼不畫現在的人物?還要畫這種從前人穿的衣裳,從前的茅舍?這種批評很多,但是始終沒有人來把它改過……包括張大千先生……到現在不可能在畫上不加點景人物,不畫舟車人馬……花卉,從古到今,什麼花是什麼樣,到現在還是這樣……它的生態還是完全是自然、天然的,這裡面的點綴物就是草叢啊、鳥啊,這東西也是永遠不會變嘛……我只要在布局、設色、用筆方面來求新求變,至於花的本質根本就不變」。
「最主要的是因為現在都要求快、求新,我在幾分鐘裡就可以畫一張花卉,我不用畫得很工細,在我的寫意筆頭,我有寫字的工夫,線條毛筆到花木裡邊,比山水裡頭來得容易,山水裡邊用到書法的地方很少」。
開展覽會
1950年吳平初到台灣時,到嘉義林務局的親戚那裡住了一兩個月,後來到調查局後,就一直住在宿舍了。初來手邊沒什麼東西,一個人住在行館裡,就畫畫寫字起來。1951年和高逸鴻學畫後,調查局長就告訴他:「我來幫你辦個展覽吧!」就這樣1953年在中山堂開展覽會,當時正值立法院會期,來參觀立法委員很多,委員們許多精擅和喜愛書畫,吳平的畫頗受好評,他說自己也有點茫茫的。
吳平對人家的看法是很在乎的,想到自己看別人的展覽時,也甚少看到滿意的作品,所以對展覽會不太有興趣,一直到了故宮博物院上班時,江兆申和秦孝儀慫恿,才在1988年在歷史博物館開第二次展覽會,之後1992年在台北市立美術館、高雄文化中心、台中省立美術館,最後一次是2013年文化總會巨椽系列的展出。展畢後將用印及作品捐入故宮博物院,是否就此放下一切而無憾,藏有深意。
看人畫畫
1950年左右吳平輾轉認識高逸鴻、傅狷夫、黃君璧、溥心畬,在高逸鴻處學了相當長的時間,主要是看他畫畫。吳平喜歡從看人畫畫中去看他用筆、用墨、用色,筆法如何發揮,構圖的安排和整理,這都是在臨場的觀察才能體會的。有次高逸鴻畫12通屏的荷塘通景,吳平跟著看到晚上一點多。黃君璧也曾專門安排時間畫給吳平看,每一筆都是紮實,沒有輕鬆隨便揮灑過去的,初稿畫好,之後就是烘染的工夫了。
而因緣際會之下,吳平也親臨過溥心畬的創作現場。一次因為調查局某負責人60歲作壽,便請溥老作序並書,書寫之前便是由吳平幫他清稿打格子。溥心畬在吳平清稿、過稿中見到了稿中的小楷說:「這個年輕人寫得不錯,寫得滿活潑的,寫得不錯」。吳平藉此機會近身看溥心畬畫畫,兩人邊聊天談笑邊動筆,有如遊戲一般,但用筆沒有一筆是虛的。溥心畬還一度要他去學畫,但吳平告訴他另外有老師,也不便去了。
藝友聯誼
1960年以後吳平的生活逐漸安定,同輩朋友的聯誼漸多,如吳平和江兆申、傅申、陳含光、鍾壽仁等,都會定期在陳子和家中聚會。接下來這些聚會更發展為組織,如1961年台灣藝術教育館開館、梁乃予籌辦篆刻展後,王北岳、李大木等找王壯為、曾紹杰等成立「海嶠印集」。王壯為、曾紹杰兩位前輩為自然領導人,沒有頭銜,而印社內所有人幾乎都書畫印皆擅長,老一輩的有高拜石、陶壽伯、張直厂、王壯為、曾紹杰、林天衣、趙耕石,接下來就是王北岳、吳平、江兆申、梁乃予、趙雪樓、張心白、沈尚賢、傅申、吳同。一個月找一個地方大家拿作品去互相觀摩、互相批評,沒有什麼聚餐,但令當時的吳平覺得是參加過最有成就感的社團。該會一共舉辦過兩次展覽,出版兩次集刻,兩本專輯。
看到老一輩畫家有「七友畫會」,同個時期與吳平同輩的藝術家也成立「七修畫會」,成員有傅申、江兆申、吳平、王北岳、李大木、鍾壽仁、陳丹誠。1985年左右又成立「六六畫會」,有季康、喻仲林、馬晉封、吳平、周澄、李大木、鍾壽仁。
1983年(64歲)時,秦孝儀延請吳平到故宮博物院當書畫處長,吳平就此離開一直服務的調查局來到故宮。在任職期間吳平的工作是將故宮的古書畫編目,因而有機會注意到巨蹟名作中許多鮮為人知的細節。觀察作品細節在研究和創作中都是十分重要的,李霖燦就是因為注重細節,而發現了〈谿山行旅圖〉上范寬的款。故宮宋元明清畫的數量很大,任職的八年時間,吳平盡日和這些名蹟為伍,寓目各種傳世名件,相信對他的創作也產生許多影響。
(左) 吳平〈美花映竹〉,138×69.5公分。(右)吳平1998年作〈墨孔雀〉,150×81公分。
日常生活
1970~1990年間週日下午吳平都會在學古齋舒明量那裡,江兆申、劉延濤、李大木、張壽賢、張穀年……幾位大老會聚在一起,聊天後去吃一頓。
吳平平日各類書籍資訊都涉獵,尤其像高陽寫的歷史小說之類,2007年他的傳記影片《心印吳平》中問及他晚上都幾點睡覺,他說每晚看政論節目看到結束才睡,這和張光賓晚年時一樣,雖然年屆九十,依舊關心著時事和周遭變化的一切。「我思齋」齋館名,就是劉延濤從笛卡兒的句子:「我思故我在」衍生出來的,此哲語有著多重的意思。1995年左右鴻展藝術中心吳峯彰請他在會議室開班授課,退休後,在家不同的時間點、不同的仰慕族群有了幾個班,傳遞技藝、閒談典故、為人處世,學習者皆感如沐春風。
創作表現
縱觀吳平一生除上班工作,就是在書畫篆刻的氛圍之中。書法方面,早年隨父親寫唐楷,行書寫〈聖教序〉,草書寫〈書譜〉,中年後偏愛晚明諸家,因為他覺得晚明書家已經將唐宋書法結體和用筆所追求的發揮到淋漓盡致,尤其是王鐸。他的行草亦以這樣的氣韻來追求,甚至篆隸的筆調神韻,往往與篆刻鋪排和繪畫的寫畫相融,行筆之間諸相化為無痕。
繪畫重視「筆」、「墨」的掌控、變化和展放。在線條的頓挫抑揚中,內蘊著創作者所架構的情思,並於墨色濃淡、乾枯濕潤中鋪陳內心情感,衍化出膚表的呈現,再加諸於顏色,在濃豔和簡約中,因作者所向取捨而展現其質貌。吳平喜歡聆觀諸家的實況臨場,從父親的諸同好、唐雲、高逸鴻、溥心畬、黃君璧等,自此靜觀、思考摸索,是解決問題的最佳途徑,應該也是他隨之演化的無形推手。
吳平繪畫從「海派」畫派接觸起,承接了海派中畫工和文人畫家豐富的經驗和哲思,往往於行筆的瞬間,即將情趣、韻致、激放、靜穆隨行筆顯露出來。吳平用他對結體上屈伸、承應、盤錯、離合、巧拙的布局習性,創造著自己的風貌。如他見到新羅山人用花青畫芍藥,衍生出以花青代墨,在畫面上發展出新的視野,使具悠久傳統的海派世界中出一新貌。
篆刻從鄧散木結體入,從早年的奇倔悍強的形貌到清秀奇雅,晚年的淳厚雅散,因其生命過程的清素雅麗,其所沁入生命底層而散出的結體意致,應是虞山派諸家所難以達到的。他曾說:「很多人總以為印章只不過是一種工具,事實上篆刻家不只是將刻印當作一種工作,而是有更多時候,將此作為學習經驗與生活歷練的縮版」。
結語
4月底吳平先生突然瞌眼而逝,近百歲的光陰,有70年是在台灣生活的,和書畫篆刻界緊密的融在一起,閱盡二次大戰後台灣的文人書畫的歷史。2003年為了歷史博物館前輩書畫家的口述歷史系列書籍,我和蔡耀慶到調查局拜訪吳平,他中午還請我們在調查局對面吃餃子。蔡耀慶撰寫的《吳平:涵泳自在》記載了吳平最真實的影像,書中的吳平溫雅之外卻帶著一種玩興。1993年秋天午後,有天吳平突然來麗水街找我,他看到年輕人濕拓邊款又好又快,要我拓給他看,玩了一個下午,走時帶走棕老虎和連史紙,一直期待他拓出拓片來。前幾天夢中,他握著我的手,清朗笑嘻嘻的神情,想著想著,不覺莞爾。 
陳宏勉( 2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