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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幽徑為知音,畫有歌聲被管弦

清風幽徑為知音,畫有歌聲被管弦

「攜乃友而游觀,盡賓主之所求。登高墉以永望,冀消日以忘憂。」——曹植《感節賦》。 自古至今,談詩論藝最難者不在其他,最是知音難尋。故有伯牙傷子期之死,歎世上再無知音而毀琴絕弦,亦有如竹林七賢中之嵇康夜裡撫琴,竟吸引幽魂前來聆賞,甚至一人一鬼共論音聲之趣,直到天明方休的軼事流傳,在在突顯出真正的藝術家在創作時,往往毫不矯飾地自然表達生命的感動,心繫的不外乎是能否得遇知己之人,在經過交流後再反饋到自己的精神內涵與創作質地。

詩聖杜甫有詩云:「人生交契無老少,論交何必先同調。」而這,正是郭博州感念趙春翔知遇之恩的最佳寫照。趙氏乃於杭州美院林風眠座下弟子,擁有高度國際視野的他將西方抽象概念融入其水墨繪畫當中,創造出極具個人獨特風格,又深受各界肯定的藝術面貌。1981年,趙春翔離開紐約,隔年接受師大美術系主任梁秀中邀請,回台擔任客座教授兩年,不但在台灣藝壇掀起一陣旋風,時在師大美術系就讀的郭博州也得以親炙這位藝壇名家,兩人更因此建立起亦師亦友的深刻情誼。

郭博州,《春風得意》,複合媒材、畫布,129 × 250 cm,2023-25。(張禮豪提供)

跟在趙春翔身邊,讓彼時尚年輕的郭博州就已清楚體會到承繼傳統與求新求變二者同等重要;後來更在其建議與鼓勵下遠赴紐約市立大學深造,並且走上教學與創作兼修的道路。旅美期間,郭博州因遲遲未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創作題材,剛開始有大半年時間無法提筆創作。恰巧在休士頓擔任醫學院教授的親戚邀請他去轉換心情,就在該處汗牛充棟的圖書館中他翻讀了不少生命議題的相關書籍,也親眼見證到顯微鏡底下充滿奧妙的世界,促成他日後透過匯集日常片段以展現生命風景不斷流動的創作思考核心。

郭博州,《萃聚允升》,金箔、複合媒材、畫布,162 × 130 cm,2020-25。(張禮豪提供)

十年一變,今古同遊

就像是西班牙大提琴家卡薩爾斯(Pablo Casals,1876-1973)所言:「我首先是一個人,第二是音樂家,再來才是大提琴家。」其琴音之所以能感動人心,奠基於他在音樂澆熔的靈魂絮語。縱使大約每隔十年就會在創作上出現變化,如是對於生命、對於自由始終抱持著普世的人文關懷,始終貫穿了郭博州至今的藝術生涯。今日回頭來看,從1983年還就讀師大時期所畫的《生命的迴旋》,到1990年美伊戰爭爆發而開啟了其複合媒材創作的《戰俘》等作,想來都可視為明證。

郭博州,《逸情澹意》,複合媒材、畫布,88 × 176 cm,2023-24。(張禮豪提供)

是次「清風幽徑為知音」一展可說是郭博州自還曆之年起再次思考創作新貌,歷經全球大疫至今數年的心緒整理與抒發。猶記大疫期間,人們活動的空間受到嚴重限縮,心情也跟著大受影響,彷彿空氣中隨時隨地都瀰漫著一股濃烈的死亡氣息,將近百件的「疫情前傳」以相同的尺幅,猶如書寫日記一般地記錄了其從新聞媒體獲知各種消息的心情起伏,堪稱此一全人類共業的重要記錄。所幸,如是緊張複雜的情緒卻在台北故宮「三公」——范寬《谿山行旅圖》、郭熙《早春圖》以及李唐《萬壑松風圖》之前得到緩解乃至於消失無蹤。包括這幾件國寶作品在內,宋代山水畫家將造化視為宇宙的縮影,人們在忘懷寄情其中之際,最終極的追求無疑是與自然和諧並存。

郭博州,《絪縕灝氣》,複合媒材、畫布,88 × 176 cm,2019-24。(張禮豪提供)

此次深刻的觀展經驗讓郭博州得以再一次透過創作反思人跟自然的關係。尤其在半百之後,他不但慢慢把色彩給找回來,也翻轉了從草稿到定稿完全在自己掌握之中的創作方法,而是如修行般地讓自己回歸到「胸無成竹」的空明境地,賦予創作更多空間及想像可能。因此,像是在展出的多件「早春行旅」系列作品中,觀者可以輕易看到在大片結合描繪、塗抹以及遮蓋等多種媒材技法構成的抽象畫面中,他刻意挪用漢代畫像磚的舞俑、《嬰戲圖》中歡樂玩耍的孩童,乃至於古代繪畫中常見的泛舟、垂釣、觀雲、賞月等點景人物形象,頗得穿梭時空、今古同遊之樂,既是藝術家一己性情寄託的象徵,也道出了知音存在的重要性。

郭博州,《探頥索隱》,複合媒材、畫布,90 × 90 cm,2022-23。(張禮豪提供)

喜歡旅行,同時也對歷史有著莫大的興趣,每次出遊郭博州身上總習慣帶著筆記本,把所見所遇之各地風土人情,乃至於自己的心情感受一一素描寫繪下來,化為其日後創作的重要養分。像是乩童、八家將等台灣本土的宗常民文化,先前都曾出現在其繪畫創作裡頭,而這次展出的「富貴逢時」系列的作品則採用圓形構圖,既是攝影鏡頭的特殊視角觀看,也遙遙呼應了中國傳統園林建築開窗借景、以納入自然的文人意趣。藉由慣見的大朵鮮豔牡丹圖像疊合而成的台灣意象,蒙太奇般地傳達了對台灣這塊土地的觀察與情感想像。

郭博州,《荷鏡揚芬》,複合媒材、畫布,90 × 90 cm,2022-25。(張禮豪提供)

此外,「金韻荷風」系列作品在暗合強調華麗輝煌裝飾性的「琳派」繪畫傳統之外,其以饒富節奏、提按有致的筆墨線條繁複交織而成的畫面,則體現了有生必有凋的自然定律美感。與前述對應的「狂草」系列作品每每有濃墨筆觸恣情拖曳在繽紛色彩潑灑滴流的畫面上,巧妙地融合了西方抽象藝術與東方筆墨精神,一定程度上亦可視為其對趙春翔乃師的紀念與致意。

郭博州,《曉雨清韻》,複合媒材、畫布,90 × 90 cm,2019-21。(張禮豪提供)

事實上,置身於如今這個充滿諸多歧義的多元年代,無論是文字、聲音或影像都經常會產生混淆、曖昧跟誤解,但可以確定的是,對郭博州而言,是西方抽象繪畫也好,是中國傳統山水也罷,兩者都超越了具象再現的物質層次,提升為創作者精神與情感的表達;而身為一個歌頌自然生機、體現生命經驗的藝術家,在創作生涯不同階段的探索成果,始終有待知音與其內在精神的流動產生共鳴。會心處不必在遠,值此金秋送爽時節,大院子裡的群木樹葉也將陸續轉黃,趁著清風徐徐之際走進此間,想必定能在展出諸作中聆賞到其以精神為器所奏出的管弦絲竹才是。

時間|2025.09.02 – 09.30
地點|大院子展覽館(台北市大安區和平東路一段248巷10號)
開幕茶會|09.06(六)3:00 PM
主辦單位|郭木生文教基金會

張禮豪( 11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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