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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的返照及其尺度:「返照之境—新媒體藝術展」

記憶的返照及其尺度:「返照之境—新媒體藝術展」

記憶源於個體的日常生活,深刻地影響並塑造了我們對自我、他人和外部世界的認知,更宏觀地看,整體人類歷史則在無數個體記憶的選擇、詮釋與累積中形成。於新板藝廊展出的「返照之境—新媒體藝術展」一展中,策展人李映蓉聚焦於「記憶」一主題,嘗試在眾多個體記憶之下,呈現一個涵蓋人類經驗、知識與情感的「總體記憶」資料庫。「返照之境」為觀眾構築了一條從「自我」和「場所」延伸至「想像」的記憶層次,揭示了個體內心世界、外部空間與技術之間的相互依存,如何共同編織出一個緊密聯繫的「總體」。

「記憶」是什麼?從科學角度看,記憶儲存在大腦顳葉的海馬迴中,負責儲存人類神經系統中的過往經驗;而在哲學視野中,記憶曾被形容為「人靈魂中的神聖之所,它是上帝在靈魂中的形象」反映了人與神性之間的關係。記憶之於個人,來自於個體的日常生活,深刻地影響並塑造了我們對自我、他人和外部世界的認知,更宏觀地看,整體人類歷史則在無數個體記憶的選擇、詮釋與累積中形成。

「返照之境–新媒體藝術展」展場一隅。(新板藝廊提供)

於新板藝廊展出的「返照之境—新媒體藝術展」一展中,策展人李映蓉聚焦於「記憶」一主題,嘗試在眾多個體記憶之下,呈現一個涵蓋人類經驗、知識與情感的「總體記憶」資料庫。在此資料庫中裝載的「記憶」,跨越了時間,融合了人類的過去、現在與未來。以數位技術作為工具,文化歷史、科學發現與藝術表現得以由個體記憶的「返照」,融入集體意識之中。

「返照之境」為觀眾構築了一條從「自我」和「場所」延伸至「想像」的記憶層次,揭示了個體內心世界、外部空間與技術之間的相互依存,如何共同編織出一個緊密聯繫的「總體」。在此,記憶以多層次的方式延展,邀請觀者沿著總體出發,觀察記憶在不同尺度之下的變化。

「返照之境–新媒體藝術展」展場一隅。(新板藝廊提供)

記憶的再現與消逝

記憶的「返照」從踏上展場的一道樓梯開始。在《邊域之舟–古沉船重築計畫》中,潘勁重構了三艘沉船遺跡:將軍一號、山藤丸號與羅發號。這些船隻橫跨清代至二戰時期,曾航行於澎湖和恆春之間,最終沉沒於黑水溝,無論身處何時何地,它們都因各種歷史原因無法倖免。隨著時代的變遷,潘勁跟隨澎湖當地的水下考古隊,運用3D掃描技術將這些沉沒數百年、早已模糊的沉船及其打撈出的遺物重新還原。

以「沉船」為主題,不僅是潘勁對家族記憶的探尋,也來自他對家鄉澎湖歷史的關注。《邊域之舟》中的不同時空片段交錯融合,在沉船遺跡中除了可見的歷史遺物,時而還會出現士兵的身影,伴隨著槍砲的轟鳴聲。對潘勁而言,技術不僅是還原歷史的工具,更嘗試引導觀者思考其中的真實性,以及技術如何在被時間侵蝕的記憶上增添隱喻,進而產生新的詮釋性。

潘勁,《邊域之舟–古沉船重築計畫》,三頻道錄像、現成物,尺寸依展場而定,2024。(新板藝廊提供)

而一段生命不僅藏匿於歷史遺跡裡,也存留於文字的痕跡之中。在數位技術的浪潮中,人人都能輕易將記憶書寫並上傳。然而,如今記憶如何被轉化、儲存,甚至遺忘?在《塵影》中,王柏宇構建了一個虛擬VR空間,人與物體在其中皆被轉化為文字,既暗示了人類在漫長的歷史發展中,不免終將成為一段段文字與數位化的投影。亦提醒觀者文字伴隨著記憶的脆弱性,時時面臨隨時間消散的風險。同時,作品也正是在此時提出疑問:當技術帶來無限儲存的可能性時,我們究竟真正記住了什麼?

王伯宇,《塵影》,VR,4K/3’00″,2024。(新板藝廊提供)

記憶的場景

由此往下走去,個體記憶究竟存放於何處?又如何被喚起?李映蓉則以19世紀歷史學家弗朗西斯.葉芝的《記憶之術》( The Art of Memory)引導觀者思考有關「記憶」的細節。關於記憶的存放,葉芝的回答是:場景。她曾寫道:「場景是用來存放記憶的各種位置,而形象則是我們希望記住的事物的形狀、標記或影像。」言下之意是,當我們試圖回憶某件事物時,必須將它嵌入某個特定的場景之中。在「南機場-琥珀計畫」系列作品中,林旺廷便試圖重現記憶中的場景——「南機場」。

林旺廷,《南機場-琥珀計畫》,數位輸出、單頻道錄像,90x60cm(五件);1920×1080 pixe、9’20”,2024。(攝影/章郡榕)

此處曾作為臺北市軍用機場,周圍擁有獨特國宅文化。在錄像中紛繁的雜訊裡,林旺廷將個人生命的象徵物放置於南機場的景觀之中。另外也以點雲掃描技術(Point Cloud)精確捕捉這些景象,呈現一棟棟國宅的剖面結構,在剖面之中充滿各種象徵物與視覺線索,讓人得以在這交錯的時空中重拾遺落的記憶。

而由過去朝未來延伸,郭佩奇則在《AI宇宙漫步》則先行「想像」了一個尚未到來的未來場景,由人類總體記憶為基礎資料庫的AI技術,如何生成對於一個宇宙的想像?似乎也暗示著隨科技發展與人類創造力的疊加下,是否正一步步地預先儲存了生命個體在面對未來時所創造的記憶。

郭佩奇,《AI宇宙漫步》,錄像裝置,3’00”,2024。(新板藝廊提供)

記憶的感官與身體

另一方面,當葉芝描述「形象是我們希望記住的事物的形狀、標記或影像」時,經常難以避免地喚起我們思考,自己在他人記憶中將以何種形象被想起?生命的存在部分依賴於我們身體對外部世界的即時感知,這份感知進而將在心中形成對某個時刻或事件的記憶。

如在初念儒的「迴圈.日常」系列中,一雙手不停翻攪著腸子,令人不禁聯想到生命中的緊張時刻,那股從內而外翻攪的不安身體記憶;又在《擬態焦慮》中,扭曲纏繞的內臟緊緊扼住一旁的人形,亦在觀看之中隱隱牽動著觀者對於身體、外貌的感知與焦慮。

初念儒的《擬態焦慮》於展場一隅,牽動著觀者對於身體、外貌的感知與焦慮。(新板藝廊提供)

由此,黃盟欽《岐異的身體》與練伯宏《無》則為觀者提供了兩個不同但皆能超脫身體的想像,前者透過人工智慧穿越「影像-回憶-夢境-現實」,創造出與現實身體相對應的象徵型態;後者則從形而上的角度,構築出僅存在於虛擬世界的數位角色,皆探討了身體如何在數位技術下,超越身體、感官的認知邊界。

黃盟欽(右)與練伯宏(左)之作於展場一隅,兩者皆探討了身體如何在數位技術下,超越身體、感官的認知邊界。(新板藝廊提供)

記憶與遺忘

保羅.利科曾深刻向我們揭示其間的密切聯繫:「在歷史之下,是記憶和遺忘。在記憶和遺忘之下,是生命。」與記憶必然伴隨著遺忘的對立,隨時間流逝,每個個體不免曾在記憶與遺忘之間掙扎。那麼,什麼能保護一段生命免於遺忘、不致消逝?答案或許來自於深刻的手足之愛與家庭親情。在《你我的碎片》中,陳志明以拼貼、縫紉、錄音和影像的方式,重新整理因喪親之痛而破碎的記憶。

陳志明,《你我的碎片》,錄像裝置、布料、針線材料、複合媒材,101x23x77cm(未定),2024。(新板藝廊提供)

在逐格拍攝的錄像裡,斷裂的時間讓其對於至親的記憶得以延展;展場中一件件衣物、床鋪傢俱,以及針線縫製的告白文字——「我想縫一件衣服給我妹妹」,皆道盡難以割捨的手足之情。透過拼貼與針線的交織,陳志明將日常生活中的微小細節以及其中的美好與痛苦,縫合於家庭合照與一件件衣物之中,在自我療癒、修補的路上亦保護有關至親的種種記憶,能不致消逝而永存下去。

透過拼貼、縫合的創作,陳志明亦在其中找到修補自我、縫合傷痛的療癒失去至親的方式。(攝影/章郡榕)

記憶的返照

歷史是由無數個體記憶匯集而成,每個個體都擁有獨特的面孔、身體和生命經歷。在「返照之境」中,觀者不難發現自己來回穿梭於個體記憶與總體記憶之間,正來自於李映蓉欲創造初一種突顯總體記憶流動性的觀展體驗。她認為,我們對記憶的理解可以透過技術將相似的記憶編排在一起,使空間成為一個看似分隔卻相互貫通的思維系統。

陳永賢《陰極射線管秘境》、《消失的電視巷》兩作分別記錄了以消失的桂林路「電視巷」。(新板藝廊提供)

如觀者可以隨著陳永賢的腳步走入其作《陰極射線管秘境》與《消失的電視巷》中,這條桂林路「電視巷」於2021年因政府拆除而永遠消失,但在一路走入這條被記憶覆蓋的巷底後,觀者將體驗到一段既分離又連續的記憶旅程,在電波雜訊與節奏之間,過去與現實徘徊不定彷彿失去界線。正如李映蓉嘗試將此展定義為一個總體記憶的存放空間,觀者能夠自由地在各種記憶層次中穿梭,彷彿置身於一個複雜的神經網絡,與所有過去和當下的個體共同流動於這迷人的「返照之境」。

章郡榕( 10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