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加密藝術報告
Encryption Art Market Report 2022
台灣藝術家對於NFT創作經驗談訪談、整理|謝鎮逸
引言
近期多位眾所周知的國際藝術家也開始投入NFT計畫,前後就有瑪莉娜・阿布拉莫維奇(Marina Abramović)、達米恩.赫斯特(Damien Hirst)、傑夫・昆斯(Jeff Koons)等。將視角轉向台灣,NFT作為藝術創作同樣也是近兩年才開始熱門起來。NFT對一般藝術市場和傳統藝廊的衝擊,最普遍的說法無非是藝術家得以藉此奪回更大的掌握度和自主權。去掉了藝廊的中介角色,藝術家直接面對買家,也保有了更多的彈性去處理和規劃自己的行銷策略和未來規劃。訂價與買賣過程的公開透明化,都是「NFT創作轉向」的極大誘因。然而,除了藝術產業鏈的微妙轉型,藝術創作也總是能夠找到更深層的方式,去回應藝術自身更本質的提問。
比起一開始就在區塊鏈上發跡及成名,或是如今已全面定居元宇宙的藝術家,本次訪談更聚焦在創作者如何遊走在虛實之間、腳踏在「舊世界」中的創作形式,同時又向「新世界」伸出探究未來的手?三位受訪者王連晟、陳乂、陳斌華,皆是台灣當代藝術圈為人熟知、成名也成熟的藝術家,究竟為何、如何「開外掛」去觸碰區塊鏈、做NFT?他們對WEB3.0的思考,以及如何以藝術回應新時代的來臨,都冥冥中奠基於各自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以及延續過往在創作中的核心關懷。
王連晟主要談論NFT創作上的技術觀念與技術邏輯,如何驅動出新型藝術產業中超越時間性的速度感;無論是展陳形式抑或市場買賣,未來在WEB3.0上的藝術家和藏家,都將更關注如何投資未來的潛在價值。大數據如何被觀察、被紀錄,也意味著如何觀察人的心理與從眾行為;縱使是訴諸量體和物理的裝置,或是虛擬、無遠弗屆的信息流竄與媒介形式,陳乂意圖進一步洞悉人類行為在社群當中,是如何去創造出集體信仰及其價值。歷經巨幅攝影、開放著作權、股票交易再到區塊鏈,陳斌華一直都沿著過去自身的創作脈絡,整合出今天投入到WEB3.0和NFT上的行動與觀念;從「CC0」到《NF0》,不只是「藝術收藏」的概念轉向,也有自身長年對金融市場漲跌的體會,皆轉化為藝術家自身的「技術行動」。
超越時間性的速度感—王連晟談區塊鏈與NFT的未來性
1. 如何接觸到區塊鏈、WEB3.0、NFT這個領域?
王連晟:從2021年3、4月,就開始聽到我身邊的朋友一直在討論這些。我平常在舊世界的工作比較繁忙,所以一直都沒有真的開始。直到10月,我們有一個團體「噪流」(Fluid Noise)邀請了阿亂(王新仁)開設一個NFT創作課,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參加並正式投入其中。
2. 如何思考「非WEB3.0」到「WEB3.0」界面的創作轉向?NFT跟美術館在作品展示上的差異為何?
王連晟:WEB3.0和區塊鏈去中心化的特性,本質上就有一種反對國家強勢貨幣的企圖。我的創作上常常觸及對於機制面的對抗,而對抗物可能會是媒材或組織系統,又或是對它的藝術性作出提問。所以思考這件事涉及到的是,它如何去對抗一個貨幣系統。
我在北美館個展《混沌邊界》中的作品〈均等計畫〉,設計了兩個很大的投影,觀衆看起來會像是股市、證券交易所的現場。螢幕上面是一直在跑動的股市曲線,也會顯示我寫的AI程式,去對股市作出漲跌的預判。經過一定時間,會跑出一個QR code,讓觀衆下載我的AI程式,選擇感興趣的股票做操盤。這個計劃只是一個開始,之後如果在WEB3.0繼續發展的形式,有可能會延伸這個創作方法,創建一些平台提供大家可以去體驗它所預測出來的股價,或進行實體買賣行為的討論。這和我過去進入WEB3.0以前的創作方法蠻不一樣的。雖然WEB 2鼓勵社群的互動,但它還是有一個中心化的特質在裡面,有些發言會被禁、被封號,但如果在WEB3.0就比較不會有這種狀況產生。
至於NFT跟美術館在作品展示上的差異,我覺得主要還是技術的問題。在過去一般的策展,是藉由空間上的佈局、觀衆動線,讓展覽有一個時間性,然後再從這時間性中去創造一個敘事。另一種方式也許是用一個很大的觀念,去將不同的展品給串聯在一起。但如果今天走到區塊鏈的特性,它觸及到更多的是如何跟觀衆做一些連結。比如說NFT買家進入到這個空間想買藝術家的作品,程序中有些技術可以連接到手機的錢包,也可以透過讀取一個作品的ID,去跟另一個作品做聯繫,也許就可以真正的去影響整個作品的展陳—這和一般概念上的策展是比較不一樣的。
像是FAB DAO(全名Formosa Art Bank DAO)最近進行的「百岳計畫」,5位參與藝術家都為台灣的100座山岳去做創作,這些作品本來是可以獨立販售的,但它們被放置在同一個特定的網頁空間中,每座山會根據它旁邊那座山的形狀上下位移,進而形成一個完整的山脈線。透過技術的方式讓作品跟作品之間產生了實際的連結,就不會只是空間或概念上面的連結。
3. 《混沌邊界》中的一些作品同時也有放上NFT平台作買賣。假設今天一個作品分別在美術館和NFT平台上發佈,觀衆應該要如何看待這兩者的價值?它們在兩種不同界面上的差異為何?
王連晟:我覺得可以從藝術價值和金錢價值這兩個層面來談。藝術價值的本質上差異不大,只是它用了一個數位的方式將其保存下來。區塊鏈本來就是一種更有信用的認證,它會為作品提供一些保證,比如說在網絡空間中就只有這些版次,這對藝術家而言其實是提供了更有信用的認證。
至於金錢價值方面,我覺得它回歸到更市場面上。比起傳統藝術產業,它更著重藏家對於藝術家的期望。它更扣回數位時代中速度的特性,如同我們製造東西和獲得新知的速度會越來越快。如果是在NFT上面的話,我覺得它的速度感是超越了時間性。藏家買的,其實是對藝術家未來的思考。也許有些藏家會買NFT不是因為喜歡一個藝術家的作品,而是預期這位藝術家未來會漲,以致於會用一些快速的方式把它變賣掉。所以在NFT市場的速度感,是有一種「超越當下時間性」的特質—這就是跟傳統藝術產業最大的差別。
4. 生成式藝術(Generative art)的創作,其實很訴諸背後一整套程式創作的精密程度和程式美學。那在創作生成式藝術時所寫的程式,跟寫其他新媒體作品的程式,有沒有在觀念上或體會上的差異?
王連晟:我的創作在過去有三大脈絡面向:裝置、音像演出和跨領域演出。但在生成式藝術的創作上,我覺得比較多是回到我過去做音像創作的邏輯,就是把聲音和影像完全地對在一起,我只是去操控我所創建出來的系統。像聲音的話,我近期都用finite state machine(有限狀態自動機)的演算法。影像方面我是去創建一個物理的系統,再用finite state machine的聲音訊號丟到物理系統裡,然後從中觀察它會長出什麼樣子。
如果是物理系統或聲音系統可能還比較簡單,但回到NFT的創作還是會有很多考量。因為它是在網路平台,就要顧慮到使用者的電腦效能不一,所以藝術家必須將作品的效能處理得比較有可塑性。而且因為最近熊市,所以我會先暫時採取比較保守的創作方法。例如,生成式藝術長期作為NFT創作的大宗 ,而大多藝術家目前處理生成式藝術的方式,蠻多是在用視覺美感的邏輯去生產相對比較靜態的圖像。所以我目前的創作方式,反而就是會先回到單純用物理系統去創造一些具有繪畫感或設計感的圖像。但在大脈絡上而言,我還是在創造一個物理系統讓它去自動做繪畫。
藝術家王連晟北美館《混沌邊界》個展現場。(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5. 藝術家投入NFT創作的身心變化?
王連晟:NFT世界雖然去掉了藝廊的中介角色,可以讓藝術家保有更多彈性、直接面對買家,但這有點像雙面刃。藝廊原本扮演販賣和行銷的角色,進入NFT後就沒有人為你扮演這個角色了,所以藝術家必須自己親力親為,所以也會花費更多的時間去經營自己。可是回到機制面去討論的話,我覺得公開透明的信息在當今社會還是非常重要的。藝術家直接面對買家或藏家,這個行為本身就是在對於藝術市場機制的一個重要對抗。
6. 對投入區塊鏈、NFT、WEB3.0創作的想法、現況觀察?
王連晟:除了前述有關速度感的討論,WEB3.0的特性更著重於未來的狀況。大家都知道現在熊市的市場比較萎縮,但還是會讓人期待虛擬貨幣或交易市場下一次蓬勃起來的時間點是什麽時候。我有個朋友,他有些藏品放了一兩年後終於賣掉了,所以藝術家不需要害怕今天的市場比較萎靡,因為它有點像是金融市場交易的狀況,總會有黯淡和明朗的時候。藝術家可以趁著熊市時,好好去積累自己的創作實力,待下一波市場起來時才更有機會。至於藏家能做的事情,就是我們一旦有獲利的話,可以去買更多新銳藝術家的作品,鼓勵有潛力的創作者持續創作,等待未來的好時機。
無關虛實,因數據即人性—陳乂談WEB3.0社群的信仰價值
1. 如何接觸到區塊鏈、WEB3.0、NFT這個領域?
陳乂:2021年初開始留意到NFT和區塊鏈,當時在中國已有不少討論,也有觀察到不少藝術家開始採取相關議題來做創作,但在台灣還沒什麼太多人在談。一開始只是抱著觀察的態度逐漸累積相關知識。當時能見度較高的討論較多是聚焦在PFP(profile picture),但因為這不是我的創作方向,所以我比較是觀察區塊鏈背後的大數據可以如何被討論。同時,感覺到接下來如果會有更多創作者投入NFT創作的話,那我是不是也會來投入這一塊?那個時候其實就對此萌生很多念頭。直到2021年7月到柏林駐村,我就找了幾個技術人員,開始討論嘗試NFT創作的可能。所以其實在出發之前,我就已經開始萌生《率 Rating |||||| ||》(台北國際藝術村個展,下稱《率》)的概念。
我當時關注的其實是區塊鏈的數據可以如何體現出鏈上的現象和生態。因為區塊鏈一開始是因應數位金融而生,NFT只是在這個技術擴展當中出現的其中一種可能性。所以回到區塊鏈而言,大部分數據都還是落在幣價、NFT價錢等這些指標。我就在想這大數據的本質,以及全世界參與區塊鏈的社群是如何去設想價值的量化。所以我就在《率》開始討論這個議題;也因為要處理這個議題所以我才會去發NFT。
2. 如何思考「非WEB3.0」到「WEB3.0」界面的創作轉向?技術形式的變化如何影響自己的WEB3.0創作形式?
陳乂:我當時確實在想WEB3.0的模式有沒有可能改變我的創作型態。我認為去中心化應該就是WEB3.0最大的特性,這也讓我考量到《率》的創作模式,能不能以一種去中心化的概念去發展。其實我是非常想用一個社群名稱來做計畫的發表,所以找了不同領域的創作者來參與,後來礙於這個計畫是用自己的名字去申請,所以最後只能用個人名義發表。所以當這個展覽討論NFT價值的同時,我也讓它的分潤是讓所有參與者可以共同享有的。這種共創的型態是我在進入WEB3.0之前較少見的。
《率》採取虛實整合的方式來講述「價值」的概念,在一個空間內使用投影來呈現虛擬的展場,內容是對應即時幣價產生波動的數位海平面。在另一個空間則是以沉浸式的方式來呈現海平面的意象。這兩個海平面都是相互聯動的,我是想讓虛擬的海接近真實,而讓真實的海接近虛擬。這麼做是為了讓虛實的界限更模糊,觀眾甚至不需要去考慮虛實的問題。這個展是要表現出價值的曖昧性;因為價值的意識就是我們去評斷這個世界的價值觀。
《鎏Current/y》(下稱《鎏》,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聯展「超限社會」展出)則採取裝置形式,把現實世界發生的金流變成風向,同時把數據透過裝置表現成可視化的風景。我在觀察虛擬的數據時,會將其解讀成一種留下來的歷史。這些訊息是在真實世界操作的數據發生後的紀錄或痕跡。數據包含真實產生以及虛構出來的,都是有目的性地被操作。但也不能那些就是「假數據」,因為它也在反映著人的真實行為。數據發生時,有個與之對應的意念被紀錄下來,只是它是不可見的。這些意念會影響真實世界,而我紀錄意念的方式就是藉由數據作為手段,探討意念如何發生在我們的環境裡。
價值的判定,會在個別的價值觀上體現出不同的差異性,很難一時說得清楚。例如現在出現NFT和區塊鏈,會讓創作上的分眾更多樣化。光是NFT的分眾就已經很複雜,從創作類型上來看,就有PFP、生成式藝術、AI、迷因式等。每一個群眾都會有不同的語言,也會讓這些NFT的價值和定義產生差異。對我而言,我在這些不同平台上的創作有點像限地創作,會因應不同界面來採取應對不同觀眾的策略。這樣才能用他們理解的語言來有效表達我要談的概念及其藝術價值的可能。像是我今天要用NFT來發行作品,就要用他們的價值標準來看待作品的生產。
陳乂作品《鎏Current_y》。(攝影|王世邦,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提供)3. 從以前到現在,你都很關注技術、媒介如何跟社會、群體作出競合、抗衡。投入WEB3.0以後,是如何思考區塊鏈上的「社群」與「信仰」價值?
陳乂:一直到接觸區塊鏈,意識到鏈上的信仰價值有點像是一種意識—它透過區塊鏈,信仰價值被明顯量化,所以很適合我去回應自己的提問。所以我發展出兩個創作想法,就是《率》和《鎏》個別所呈現的。因為這兩個問題剛好回應的是兩種不同的數據:前者是討論幣價的數據,及人們怎麼定義虛擬貨幣的價值;後者比較是討論區塊鏈的數據,像是從錢包到錢包有多少金流在流動,也比較是人為的操作如何改變風向這件事。這兩者的共同點剛好都是觸及到人類的行為。
區塊鏈社群的結構與外部世界的社群有種大同小異的結構,而且有些特質是雷同的。我其實也不是很刻意地去鎖定在區塊鏈而已,而是希望以不同的形式去回應人的價值觀。複雜人性的慾望會被一直堆疊出來,而社群是產生聚眾與創造信仰和價值最有效的方式。
4. 給有興趣投入WEB3.0創作的藝術家的建議?以及如何WEB3.0創作的價值、意義、可能性?前瞻性為何?
陳乂:老實說,WEB3.0已經存在很久,但現在才開始真正地被大眾應用。我們對WEB3.0的探索其實還剛開始而已,像是個很多可能性等待被發現的新世界。我覺得大家先不要對此有排斥的心態,尤其是對藝術家而言,可能有些人因為WEB3.0有一些理解上的門檻,以致於拒絕稱之為藝術。如同網絡世界剛興起的時候,一開始總是會以商業性與資本性的應用傾向為主流,直到後來我們才開始利用網路來作為創作媒材的可能性。創作者可以用預言的方式去思考WEB3.0的未來性;正因為這個世界有趣在於它還很新,鏈上藝術家不像真實世界那樣會因為自己的輩分、資歷而受到階級關係的影響,所以如果早點投入新世界、夠努力的話,有可能會讓社群結構和階序關係被重新洗牌。
NFT在未來一定會變成普遍的媒材,但我也不會覺得這是泡沫化,而是在普及化之後就會變成一種普遍的儲存媒材或是一種檔案紀錄格式。看待NFT技術的輕重性要用一種平常心,因為NFT這個媒介語言其實不過也就是一種創作媒材的形式而已。像生成式藝術這種訴諸程式美學的創作,如果你本身還是偏向實體或圖像創作,當然也非得一定要投入這種新媒材。
5. 對投入區塊鏈、NFT、WEB3.0創作的想法、現況觀察?
陳乂:台灣目前在推WEB3.0會有點辛苦,在策略上有點太晚開始,而且還沒更正向地去面對這個嶄新的媒材技術。其實這不只是藝術圈,也是整體政府的策略必須去思考的。像在韓國,他們的政府和國家策略可以成立元宇宙國家隊,投入大量資金在發展WEB3.0的可能性。台灣現在才要來去追,其實已經開始有距離了。
區塊鏈好在它是全球性的;如果對它有一定了解,並對它有一種創造的想象,就能夠積極地去處理它的媒材自身。媒材技術本身是中立的,只是我們如何去應用的問題。這也可以讓我們逐漸去撇除掉社會對其負面觀感的氣氛。
推廣CC0世界的行動—陳斌華談走向區塊鏈的動力來源
1. 如何接觸到區塊鏈、WEB3.0、NFT這個領域?
藝術家陳斌華。(藝術家提供)陳斌華:這需要從我早期的創作開始說起。一開始我是拍攝很精緻的照片,輸出也很講究品質,但我的經濟條件難以一直維持我在軟硬體上對作品的儲存與備份。我開始思考如何維持讓自己繼續創作的條件下,但可以開發出新的創作模式,於是決定開始做創用CC,也就是將攝影作品以CC0(公眾領域貢獻宣告),也就是公共財的方式開放給大眾下載,以一種去中心化的分散式儲存的概念為理想。中間做了幾個展覽,像是替移工社群做肖像拍攝、把工作室的專業服務讓大眾使用的《金萬萬藝術公寓》,以及讓觀眾以親身故事交換實體展品的《市役所藝術公寓》,是要在基礎設施上讓大眾開始擁有藝術收藏的概念。此外,也在跟Wikidata Taiwan(臺灣維基數據社群)的合作中進一步學習到去中心化的架構和整體概念。從這些邏輯上,藝術收藏、去中心化、分散式儲存,接軌到區塊鏈的特性,這是我與鏈圈的關係。至於我與幣圈的契機是另外一回事。其實大家都有在投入金融與投資,我只是把我在做的整件事情當成是公開的行為,例如每一筆交易的過程及細節,都是有意識地去公開出來。
2. 如何思考「非WEB3.0」到「WEB3.0」界面的創作轉向?從CC0的分散式儲存到後來做《NF0》的轉折為何?
陳斌華:我的分散式儲存在一開始是因為在擁有大量硬碟以後,仍然感到強大的不安全感。我想任何一位個人的數位創作者,他的檔案基本上都是不安全的。其中一種解決方式是把檔案放上雲端硬碟,可是檔案一經上傳,其實就等同把檔案放到別人的家裡去了,所以它的所有權就會有疑問,因為你必須要證明別人家硬碟中的檔案是屬於你的,而基本的信任基礎就是仰賴賬戶密碼等。像是之前Google教育版為了縮減容量,就會在你不遵從自行縮減容量的政策幫你砍掉檔案,所以它其實沒有要達到保護用戶檔案的義務。所以CC0的分散式儲存除了可以備份檔案,也可以透過大家共享、使用來延續檔案的壽命。我覺得數位檔案不被使用就是沒活過,所以要檔案永續、活下去,就必須述及保存性。
上鏈可以證明某種所有權,但以區塊鏈現有的能力而言,它對儲存的幫助還不夠大。舉例而言,像我過去拍攝的那些很精緻的大型攝影作品,不是目前區塊鏈的特性所可以容納或負擔的,就算有,也需要付出龐大成本。所以區塊鏈對我的好處反倒比較是,它可以證明我的CC0作品,也對我的行為和觀念做出了紀錄、公開散佈。甚至是,國內外、各種機構得以彼此串聯的認證機制,像是一種「聯盟鏈」(Consortium Blockchain)的概念。誰做了哪些作品、公開了哪些作品,就會彼此之間都有備份。可是如果我們替你保存,而你卻是唯一的可使用者,就會造成只有你能用、別人不能用,紀錄就會失去意義。
3. 為什麼要在區塊鏈上做《NF0》?
陳斌華:從事股票金融交易之後的體會,會讓我考量到如果需要一種長遠的未來性,就不能只是想著要讓數字變大、錢變多,也很難去認定一個選擇是對或錯。最後剩下的命題,其實就是你到底要「做多什麼、做空什麼」。所以後來我在個展《A Trader’s Story》中做了幾件作品,核心邏輯就是要「做多公共財,做空私有財」。除了〈成交金額一億〉的股市交易紀錄,〈三萬牛〉是我在道瓊指數上到三萬點時做空市場,結果失敗了。最後畫了〈-1〉的壓克力油畫,來做空了自己的實體畫作品,所以賣給藏家時,是我要付給藏家一塊錢,而繪畫的數位檔案也以CC0公開分享。
很多人批評CC0的作品,會覺得如果這件作品不會取得收入就会難以維持品質,也容易致使創作者沒有動力,大家都會隨便做。我要處理的議題是,創作者如何透過CC0來推廣自己的作品之餘,卻又不會「隨便做」。這背後的問題是,人類社會是怎麼看待價值的。如果我可以生產出很有用、認真做的CC0檔案,又把它變成公共財時,可以怎麼去賦予公共財一個價值?
後來的《NF0》計畫,就是希望可以做多一個可以創造出公共財的機制。雖然現在也有不少藝術家的NFT是採用CC0,但邏輯順序不太一樣。一般是放上鏈之後,無法限制大家去下載作品圖檔,所以為了避免侵權等問題,才會採取CC0的方式。但我的方法是,無論它有沒有要變成NFT,在此之前我是先把觀念用CC0推廣出來,再來思考這個行為如何變成有價差的事情。換言之,我想把原本的公共財變成是衍生性金融商品,也可以說這是一種利他主義的行為。NFT對我而言,就是一個進行這件事的契機,也是我能夠繼續推動CC0的動力來源。
《NF0》計畫。(藝術家提供)4. 如果CC0意味著公開使用,那藝術家的認證機制如何體現在你的NF0創作上?
陳斌華:NF0跟我單純把檔案上傳至平台並標註CC0的做法還是有所不同。如果以因果關係來看,一個CC0作品被上鏈以後,大家都可以去宣稱這個作品是自己的,很難去追溯到原作者是誰。所以我做NF0時,會把原作者的足跡給封印進hash值裡頭。這內部的機制是:原本的公開檔案,加上作者身份(copyright),再加上條款(陳斌華使用CC0公開此檔案給全世界),整合成一個hash值。爾後,再用這個hash值以程式生成出一個jpg圖檔。從這個圖檔的演算邏輯倒退回去解碼,就可以驗證出這個檔案是「陳斌華CC0給大家的」。換言之,我不只是在「做CC0」而已,甚至「把CC0變成了什麼」這個行為本身也成為了一件作品。我常會提及「AP」(Artist’s Proof)的重要性,因為讓大家去保證一件作品是真的,不如由藝術家來保證這是真的。所以,比起在區塊鏈上討論信任問題,我的發行方法更希望是以藝術家主體作為認證機制。
5. 對投入區塊鏈、NFT、WEB3.0創作的想法、現況觀察?
陳斌華:鏈的保存性危機,在於鏈多少會跟幣綁在一起。比較值錢的幣當然會比較多人去投資,然而有的幣價一旦不值錢,就沒有電腦想要去處理和維護這些鏈。嚴重的話,大家放在上面的資料以後就會很難讀取。如果一開始就讓鏈跟幣分開來,往非營利的方向去思考,不想著要賺錢的話,反而有可能是比較健康的。因為一旦想著要賺錢,區塊鏈就會不夠安全。
藝術家總是花費了很大的心力,在努力生產出少數的檔案。但這些少數的檔案如何被有效保存,都還是很大的問題。對我而言,WEB3.0和NFT最大的貢獻不是它創造了多少錢,而是要讓人知道檔案的收存是有其重要性、有價值的。我在思考元宇宙的問題和對它的終極理想,是WEB3.0的基礎設施有沒有可能都會是CC0?因為如果WEB3.0一旦被私有化,我們做任何事情都很容易受到懲罰。另一方面,如果WEB3.0的去政府中心化想像,最後只落實在跨國資本主義的實踐上,其實就會變得跟現實世界沒有太大差別,只會變得再一次中心化。如果我們對於這個世界的信任,以及資訊的公開透明有所要求的話,目前的NFT在整體的機制上對此其實都還未臻完善。
最後一個對區塊鏈的願景,是虛擬世界的貨幣如何對應到真實世界的會計準則?如果要認真善待WEB3.0,其實會很需要虛擬無形資產的會計準則、估價、定價、專利權、著作權等。當虛擬世界跟現實世界的商業邏輯產生了一些良好的互動之後,我們才能更專心去發展虛擬的環境,而不是最後還是只有虛擬世界的一小群人自己在想辦法建立機制。唯有當大家都可以接受虛擬世界的東西、以至於形成一種普世價值,並以公認的方法來訂定出轉換原則,這種會計上的穩定才會帶來區塊鏈長期的穩定,繼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