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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從澳門開始的繪本寶物聚】No.17:繪本民俗學——農曆七月街頭燒衣

【專欄|從澳門開始的繪本寶物聚】No.17:繪本民俗學——農曆七月街頭燒衣

澳門是多種文化共存的城市,上一分鐘還在天主教堂區,下一秒面對的就是誓願風吹雨打的土地。農曆七月的社區街角,市政署會置放一個大鐵筒,鬼門一開,就撕開封條,讓市民集中燒衣。

澳門是多種文化共存的城市,上一分鐘還在天主教堂區,下一秒面對的就是誓願風吹雨打的土地。農曆七月的社區街角,市政署會置放一個大鐵筒,鬼門一開,就撕開封條,讓市民集中燒衣。

太陽下山,入夜之後,家家戶戶會拿衣紙出來燒。衣紙是一些七彩的色紙,折成狹長的元寶造形,胖胖的一大袋。摺衣紙的時間,必須在天亮的時候,燒衣的時間,需在天黑之時。

學習如何與黑暗共處,是農曆七月最重要的事。

北京的水墨畫家/繪本作者熊亮,做過一本非常黑暗的繪本《尋暗集》,收錄了三個老故事:《目連救母》、《鬼子母》、《烏盆記》,即使是老故事,依然令人深感震撼,裡頭全是邪惡,東方文化裡存在惡與恐怖,如果沒有直面這些,黑暗就會成為集體過不去的坎。

《尋暗集》是一本不拘於「兒童語言」的圖畫書,它的語言更古樸,戲曲戲文皆有。就說第一篇《目連救母》,以改編自古老變文*講唱的文字開啟《尋暗集》:「七月十五,天堂啟戶,地獄門開。」故事說釋迦牟尼佛的弟子目連得道之後,在禪定中運用天眼通,尋找多年不見的父母,卻怎麼都找不到母親,釋迦牟尼指示目蓮,母在地獄。

(*在敦煌洞穴發現的寶物裡,這些寶物有助於解釋東方文化的各種謎團,節慶或故事,到底是怎麼變成今天的模樣。有一種特別的文獻遺跡——變文。變文是一種古老的講唱形式(說故事,然後唱一段),通常用來傳遞宗教故事。《目連救母》在唐代流傳的,即是《大目乾連冥間救母變文》。)

觀水墨畫,一般我們會將直接聯想到山水,以為就是凡人可行、精神可棲的詩境,未料醜惡之地亦有前路,地獄也能收容在筆墨裡。《尋暗集》除了黑暗,還有一種恐怖,它不存在於沒有身體感的山水畫中。恐怖在地獄,地獄故事藉由恐怖教化世人,成為一種恐嚇力。恐怖可有審美?如果沒有身體的存在,痛不存在,地獄也就不存在。《尋暗集》目連的瘦骨嶙峋,是我們在寺廟裡見到苦行羅漢形體,但在地獄,苦行不是自在,反觀疼痛、病態的身體,人鬼無異。這些都是在東方故事少見的畫面。

「殘酷」的畫面,之所以「好看」,是因為和真實「有距離」,宛如他人的痛苦,讓讀者如坐針氈,又想繼續把故事走完。《尋暗集》的地獄與鬼城,場景的設計相當「現代」:城市、工廠、大廈樓宇。這些畫面彷彿在質問:他人的痛苦離我們有多遠?地獄離我們有多遠?

和地獄故事不同的是,我們在這些畫作裡,看不到鬼差或牛頭馬面鞭打魂靈餓鬼,熊亮在文字中說:「見千萬行人倉惶奔走,苦喊求救,抬頭張望,却不見有任何鬼事獄卒追趕,如受無形驅策。」但人的苦難到底從何而來?圖像給了答案,「阿鼻地獄」是一座城,接收著眾生在世間造下的苦果,熊亮畫了一座巨型機器,許多人相互傾軋,一層一層的邪惡作為養分,向下流往阿鼻城。

《目連救母》,世界一切,如何成就一座阿鼻城。(拍攝:川井深一)

之後《鬼子母》的背景,也是一座叫作「王舍城」的城市:鬼子母生上萬個鬼子,日日竊取他人的孩子為食。她哺子以惡,而這些孩子就身在你我之間,「分佈滿城中,體貌談吐與常人視之無異,混居繁衍,誰能分辨?或在你我間,或即是你我」。

地獄與鬼城,因為被「城市化」,邪惡與黑暗,即在人間。

人在鬼月祭祀,觀顧各地的民俗,都是向時間前端去,憶述亡者,供養有名的、無名的祖先。熊亮的《尋暗集》直面當下的黑暗,質問惡的源頭何在:只因我們偏愛、我們生存,我們生殖與育幼,並以之為由,吃掉別人的孩子。

黑暗中有光,火與光如何同在。是讀《尋暗集》這樣作品的心情,同一種力量,因為閱讀,敢於直擊,就會得以截然不同的解讀。

兩年前熊亮在井井三一繪本書屋與澳門繪本創作者相聚(拍攝:川井深一)

熊亮在書中道:

「過去的東西並非過去,傳統在文獻層面上看似遙遠,但在生活層面上其實沒有距離。生活、家庭、欲望、思維方式、面對生死等,這些東西依然在心裡根深蒂固,我們的陰影和恐懼也是一樣。」

在黑暗中,所有街角,都有小小的火光。

餓鬼口中的焰火,同時也是蓮花。

川井深一( 46篇 )

林香君(川井深一、大香)。出生高雄。2015年開始,於澳門望德堂區經營井井三一繪本書屋。現嘗試與孩子在街市、村落、社區、海洋或山林進行教學現場實踐。「從澳門開始的繪本寶物聚」專欄是因為井井三一是澳門的繪本書店,想知道這個城市的文化聯繫是什麼,所以店主川井深一做了在地和海外(葡萄牙、台灣或其他)有書的見學,在此記錄與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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