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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加哥的公共藝術實踐:民眾參與如何建構關係

芝加哥的公共藝術實踐:民眾參與如何建構關係

公共藝術不該只是物件的設置,更關乎人與人、人與地方之間關係的建構。當有了作品、有了話題,連結地方的關鍵在於,是否能夠創造出引發互動的動機。今日,多數的藝術計畫都將「民眾參與」視為必要項目,但我們真正需要思考的是,該如何超越「參與」的形式,將其轉化為對話與關係的生成?透過以下案例,具體探討民眾參與如何成為公共藝術最核心的力量。讓作品不只是作品,而是共創關係的起點。

我家門前有空地

筆者在海德藝術中心(Hyde Park Art Center)進駐期間,機構的策展人就強力推薦我應該要認識Terrain Exhibitions。這個單位一開始是由已故藝術家莎賓娜.奧特(Sabina Ott)於2011年創立。身為資深藝術家、策展人、教師與藝術行政工作者的她,因對所居社區感到陌生,決定將自家前院變成展覽空間。由於鄰近學校,每當放學回家時,家長帶著孩子經過,總會因為醒目的作品而駐留許久,當然也就很自然地與屋主聊了起來。

兩年後,她開始邀請街坊鄰居參與,並協調配對藝術家,展開近一個月的游擊式展覽。如今,此計畫以雙年展形式舉行,吸引上百位藝術家參與。不少藝術家自主響應其概念,不僅遍及芝加哥,也擴展至美國其他城市,甚至國外。

現任共同總監塔盧菈.卡塔盧卡(Talullah Cartalucca)表示,計畫核心是透過藝術創造對話,鼓勵藝術家走出舒適圈,挑戰非典型展演空間,讓觀者在生活中遇見藝術。於此同時,藝術家與屋主之間的關係,也成為計畫中值得進一步探討的面向,從原本的陌生,到因共同想打開空間、以創意擾動社區的冷漠氛圍,而產生的合作關係。這樣的嘗試以分享為出發點,逐步凝聚社區的歸屬感與認同感。

藝術家Marina Peng 和 Rachel Youn 參與Terrain Exhibitions 2019 所製作的《景觀 》(–scape),照片來源來自Terrain Exhibitions 官網。

整個城市都是美術館

同樣也是想藉由參與挖掘在地故事的還有芝加哥藝術家團隊Floating Museum,主要成員為艾弗里.楊(Avery r. young), 安德魯.沙赫曼 (Andrew Schachman), 法希姆.馬吉德 (Faheem Majeed)和杰里邁亞(Jeremiah Hulsebos-Spofford)。他們致力於在藝術、社群、建築、典藏物件和機構之間建立新的對話關係。

與傳統有實體建築的美術館不同,Floating Museum 反其道而行,主張「無牆美術館」,以移動的方式打破空間限制,讓文化如同對話般得以流動,可以在不同的社區發生。透過一系列游擊式行動,作品可快速搭建與拆解,穿梭於城市之中,展現高度機動性與彈性。每次的行動都像是大型的嘉年華會,有裝置、音樂會與工作坊等不同形式,過程中試圖說出那些被忽略的無名英雄故事,雖不被主流機構看見,卻同樣構成芝加哥歷史的一部分。

他們擅長以典藏品作為媒介,發展民眾參與計畫。首個項目《卡盧梅特集會》(Calumet)於2015年與芝加哥東南歷史學會合作,展出舊鋼鐵廠社區的故事,回顧勞動者對城市建設的貢獻。2016年也曾與杜薩布爾博物館合作,聚焦芝加哥非裔美國人歷史,透過館內典藏和邀請居民捐出私人物件,透過交換,建立博物館與社區的關係,述說在地居民的集體記憶。

2022年疫情期間,他們與芝加哥藝術博物館攝影與媒體部合作,運用館藏品連結社群,策劃名為「屬於每個家的守護者」(A lion for every house)的展覽。團隊以象徵守護者的博物館獅子雕像為靈感,邀請曾經合作過且長年深耕社區的十位文化工作者參與。他們透過線上討論,各自挑選最具意義的館藏作品。美術館寄送複製品至其住家,再讓攝影師拍攝其與作品的合影,最終這些影像回到博物館展出。這樣一連串的操作,讓典藏因而不再封存,而是成為連結社群的新媒介。

杰里邁亞分享與芝加哥藝術博物館合作計畫「屬於每個家的守護者」(A lion for every house)以及未來Floating Musuem 的新據點。(攝影/洪秉綺)

近期,他們將推動藝術進駐計畫,延續「無牆」理念,提出一系列問題:無牆的藝術進駐是什麼樣貌?我們的文化社群能否透過藝術家、創意人士、社區組織與居民之間的資源共享而更強大?藝術家如何在緊密網絡中獲得支持?如果將這些問題置於全球文化共同體的脈絡中,答案會不會不同?

聽完杰里邁亞的分享,更加感受到Floating Museum的活力,他們總說,如果不能把事情變得有趣且有意義的話,那何必還要花時間投入呢?而如今,他們的團隊成員也隨著名聲不斷擴編,他們期待建構更好的支持系統,以更全面操作,繼續分享屬於人的故事。

筆者(右)與Floating Musuem的核心成員法希姆·馬吉德 (Faheem Majeed)(左)和和杰里邁亞(Jeremiah Hulsebos-Spofford)(中)的合照。(洪秉綺提供)

說出自己的故事 v.s.回應感受

民眾參與的計畫的操作形式有很多種,但最能引發共鳴的關鍵在於「讓人有感」。藝術家的「在乎」與「關懷」,也讓參與者感受到自己的聲音被傾聽、情感被接住,產生信任。

藝術家布萊娜.比布斯(Bryana Bibbs)透過編織重覆動作,慢慢療癒曾經受傷的心。不僅是來自她的個人經驗,也延伸至對家庭暴力受害者的關心,進而開啟《我們從未孤單》(The We Were Never Alone Projec)邀請大家透過編織來述說故事,釋放不安情緒,透過同儕和編織創作的力量,找回自我。每場工作坊,她都請參與者攜帶一件與自己有關的物品,納入編織之中。整個過程很簡單,就是創造安全且受信任的空間,透過述說與創作達到,達到自我療癒的過程。

筆者停留芝加哥期間,布萊娜正在芝加哥文化中心舉辦個展「二百五十一天」(two hundred and fifty-one days),透過作品梳理與祖父母的情感連結,觸及失去、死亡、時間與記憶。展名來自祖父母過世間隔的251天。她將家人使用過的物品如網球、紙牌、醫院毛毯與病袍拆解再編,化為一封封編織而成的情書,也將悲傷與不捨的情緒釋放,轉化為創作能量。

她的作品情感濃烈,不僅療癒自己,也鼓舞他人面對創傷。她的藝術實踐不止於美術館中的美學展示,更具有觸動人心的情感張力,引發觀者思考與家人關係的深層連結。

藝術家布萊娜.比布斯(Bryana Bibbs)將展場的牆面塗成粉紅色,因為這正是過去與祖父母共同生活家中牆壁的色調。(攝影/洪秉綺)

而藝術的價值,或許正是在於讓我們得以看見彼此,也被彼此看見

在芝加哥藝術進駐之旅即將結束時,筆者有幸在南邊一間咖啡廳的後院,與 Invisible Institute 創辦人傑米.卡爾文(Jamie Kalven) 短暫會面。傑米沒有談論任何他身為紀實記者,曾長時間與社區互動,甚至是揭露警察暴力與制度性不公的經歷談,卻是透過簡短的對談中,給了許多啟發。在聆聽完我分享臺灣社會住宅的公共藝術案例後,他說,當我們談公共藝術中的民眾參與時,不只是讓人「參與」,而是要思考:我們能不能用更具吸引力或更具趣味性的方式,讓更多人被觸及與感動?能不能在過程中創造價值?能不能讓原本被忽視的群體浮現出形象,被真正看見?而藝術的價值,或許正是在於讓我們得以看見彼此,也被彼此看見。

回應這次系列分享的第一篇:〈芝加哥的公共藝術實踐:爬梳文化治理的軸線〉,或許當我們在評量民眾參與的效應時,除了統計參與人數外,更該思考如何將質量的轉變透過文字和影像的力量保留下來,讓多元的聲音都能在公共空間,被聽見,也被尊重。我們參與的,不只是作品的完成,而是公共生活的再想像。

布萊娜.比布斯分享,祖母生前喜歡在家中擺放鮮花,但因病無法再親自照料後,改以假花取而代之。她便將祖母住院期間使用的病毯纖維與假花結合,編織成作品,寄託對祖母的思念與記憶。(攝影/洪秉綺)
洪秉綺( 3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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