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璣圖，有玄機

此件作品分為書幅與畫幅，書幅前有若蘭小像，楷書書寫蘇蕙璇璣回文詩，後有分割方式，解讀〈璇璣文〉詩句，及宋代才女朱淑真「蘇若蘭織錦回文璇璣圖序誌」。圖像部分為青綠設色，以庭院竹石為背景，略可分「女子織錦」、「竇滔觀卷」、「遣使恭迎」及「夫妻團圓」。描寫故事的來龍去脈，書畫合璧，女性創作者的才華一覽無遺。

筆者所見，以文圖合卷的〈璇璣圖〉，除了故宮這卷作品，在美國哈佛大學藝術博物館與日本宮內廳亦有收藏，這些傳世作品，圖文或部分或全卷與此卷相近。就圖像與文字而言，梳理了故事來源典故，加上朱淑真之序誌，結構完整，似出自同一祖本。然〈璇璣圖〉楷書詩文，宋桑世昌、明康萬民等人所輯錄之文字出入甚大，《四庫全書》輯錄康萬民的《璇璣圖詩讀法》提要云：「回文所興，道原為始，則齊梁之際尚未見其圖，此圖及武曌序均莫知所從來。」對圖與序的來源持否定的態度，然此作楷書字跡秀麗端整，青綠設色畫用筆細膩，皆屬佳作，從詩文讀法，至圖像解讀皆值得深入探討與研究。

蘇蕙，字若蘭，魏晉南北朝前秦時期（351～394）秦州刺史竇滔之妻。關於蘇蕙作璇璣圖的故事，流傳多種版本，其中最為人熟知的，便是唐武則天為璇璣圖所作序，序文略述蘇蕙才智過人，「年十六，歸於竇氏，滔甚愛之。然蘇氏性近於急，頗傷嫉妒。」其後因與竇滔寵姬趙陽台爭寵，兩人在竇滔面前相互詆毀，造成竇滔對蘇蕙日漸不滿，蘇氏時年二十一。「滔將鎮襄陽，邀蘇同往，蘇氏忿之，不與偕行。滔遂攜陽台之任，絕蘇音問。」蘇蕙暗自悔恨，「因而織錦為回文，縱橫八寸，題詩二百餘首，計八百餘言，縱橫反覆，皆為文章。其文點畫無闕。才情之妙，超古邁今。名〈璇璣圖〉。」竇滔閱覽之，感受到文章妙絕，亦思念蘇蕙之美好，因而將趙陽台送至關中，備車盛禮迎接蘇氏前來漢南同住，兩人重修舊好，團圓美滿，故事結局老套，卻因蘇蕙將丈夫的思念及怨懟之情，激盪出一篇篇的詩歌，以巧妙的編排，用五色絲線織將千回百轉的心思寄託其間，而成〈璇璣文〉回文，千古傳唱。

所謂「璇璣」原指北斗七星，用來比喻圖中的文字，縱橫反覆解讀皆成章句，猶如繁星璀璨與奧妙。往往幾個字來回縱橫、順逆解讀成詩文完整且語意明確的四言、五言乃至七言詩篇。由於這些詩文，以織錦為回文，完成之際，能讀通全篇詩章的人，可說是少之又少，諸多名家整理解讀，在宋代有桑世昌所撰之《回文類聚》（圖2），明代康萬民作《璇璣圖詩讀法》（圖3）。解讀各具春秋，如康萬民云：「當時讀法不傳，自唐武后下，讀者十數家多不過數百首，獨起宗道人因彩分圖，因圖分詩讀至三千七百五十二首。予縱觀數四，似有未盡，乃於諸圖中增讀得四千二百六首，合原讀共七千九百五十八首。」再加上傳說唐朝武則天為〈璇璣圖〉撰寫序文及宋代才女朱淑真〈蘇若蘭織錦回文璇璣圖序誌〉，更增添〈璇璣圖〉詩文之傳奇性，展現女性才華，可謂三姝合璧，為不可多得之作品。

本幅詩文共計840個字，每縱列及橫欄，皆以不同顏色細線勾出，雖然色線已不明顯，但仍見其以紅、藍、綠等色線的區塊，分別隔出各篇章節及詩句。其後又列以分割條列詩文，讓讀者便於賞析，本文亦據此解讀〈璇璣圖〉詩文。歸納言之，有回文四言、四角邊欄七言、四圍井字逆讀與順讀法。詩文以中心的八個文字開始，其讀法為順時針方向「詩圖璇璣，始乎蘇氏。」「蘇氏詩圖，璇璣始乎。」得四言詩二首，形成一個回文讀法，以同心圓形式，向讀者揭示作者與品名。再擴其外圍第二層，可羅列解讀出16字的四首四言詩，分別是「詩情明灼，怨義興理。辭麗此作，眷戀終始。」「始終戀眷，作此麗辭。理興義怨，灼明情詩。」「灼明情詩，理興義怨，作此麗辭，始終戀眷。」「眷戀終始，辭麗此作，怨義興理，詩情明灼。」敘述此作之源起與作用，順念逆讀，句意表達清晰，文字流暢，環環相扣，情意綿長。

其次，為四圍井字讀，由中心回文的右上詩文開始：「悼思傷懷，悲感戚嘆。抱獨情乖，誰者我眄。」「眄我者誰，乖情獨抱。嘆戚感悲，懷傷思悼。」「懷傷思悼，嘆戚感悲，乖情獨抱，眄我者誰。」「誰者我眄，抱獨情乖，悲感戚嘆，悼思傷懷。」16字反覆順讀逆讀而成四首四言詩。右中之「仁行則賢士，顏衰改華容。貞物知終始，寒歲識凋松。」右下之「思感靡寧，孜孜傷情，時倚枕屏，追想勞形。」同理，其讀法如圖所示（圖4）。總之，此中心回文方塊四言或五言，以順讀或逆讀，或縱讀或橫讀等方式解析，共計40首。方塊之外，則由右上順時針方向，以井字形式分塊面，最終則為外圍四邊之七言16首終結，總計117首。雖無法將康萬民所謂4000餘首，全數納入，但其詩文辭藻華麗，氣勢磅礡，文意纏綿悱惻，將怨懟與閨情，賦予詩中，情意真切，動人心弦。

然〈璇璣圖〉詩文卻與《回文類聚》或《璇璣圖詩讀法》等通行本，差異頗大。最大的差別在正中之「心」字，據學者研究認為「心」字是後人所加，因此，不管是《回文類聚》或《璇璣圖詩讀法》皆有841個字，在排列及詩文解讀的順序上亦不同。那麼兩者之差異，甚至成文時間便耐人尋味。如此作為「蘇氏詩圖，璇璣始乎。」而《回文類聚》則是「璇璣圖始心詩平蘇氏」九字，由於多了心字，且「乎」作「平」，不管逆讀或順讀較不通順，顯得文義不明，不如故宮所藏此本〈璇璣圖〉來得用心與玄妙。

在《回文類聚》第二層為「詩情明顯。怨義興理。辭麗作此。端無終始。」與此作相較，只有三個字出入，「顯」與「灼」、「端」與「眷」、「無」與「戀」相異，用字遣詞之玄妙，故宮的〈璇璣圖〉詩文更勝一籌。據稱蘇氏曾著有文詞五千餘言，已因時代之更迭而散落，獨〈璇璣回文〉傳於世，推測應有多種版本流傳，若以成文時間而言，或許此作較其他版本來得早亦完整。

此作舊傳〈六朝蘇蕙書明仇英畫〉，楷書字跡端整秀麗，但筆力較為纖弱，亦無任何印記或款識，足以斷為蘇蕙手書，朱淑貞之皇宋紹定三年（1230）之款識亦偽，至於畫幅的「仇英實父製」款，與仇英款字差異大，應為明人託名之作。蘇蕙作璇璣回文，展露過人才藝，以女性特有的細膩心思，與婉約用詞，在藝壇上占有一席地位。在性別意識抬頭的現今，重新審視才華洋溢的女性作品，更富時代意義。

地點：國立故宮博物院

展期：4/1～6/25

女性在古代社會中一直處於被動的角色，她們幾乎是家庭的重心，卻是最不受到重視的一群，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觀念，壓抑許多才華洋溢的女性嶄露頭角的機會，尤其在藝術領域中，能博得喝彩的，更是鳳毛麟角。隨著性別平等意識的抬頭與女力時代的來臨，由女性所創作的書畫作品，開始受到大眾的矚目與討論。國立故宮博物院的藏品中，以女性為主體，或是由女性所創作的作品中，質量均豐，此次故宮第二季「筆有千秋業」特展中，有一件傳為〈六朝前秦蘇蕙璇璣圖〉（圖1），便是以女性才藝為主角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