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徵明致妻札〉第二開,縱25.5公分、橫10.3公分,上海博物館藏。資料提供:上海博物館
〈文徵明致妻札〉
「不知出殯事如何?曾砌郭不曾?前銀不彀用,今再二兩去。凡百省事些,再不要與三房、四房計,我當初兩次出殯,不曾要大哥出一錢,汝所見的。千萬勸二官不要與計較,切記切記。徵明付三姐。」
此通手劄是文徵明(1469~1536)寫給妻子的一封家書,主要內容是詢問家中事宜銀錢是否夠用,並且叮囑妻子叫家人在銀錢上不要與大房計較,是極其家常的一封書信。就內容而言,這與當下的一些大家庭來說,幾乎毫無兩樣。孫丹妍說:「雖然這幅手劄不如文徵明的書法作品筆筆精到,但依舊表現得很嚴謹,用筆非常合乎法度,幾乎沒有敷衍的痕跡。從整理出的書劄來看,文徵明書法的大部分風格都十分統一。」即使是這樣一封普通、私密的家書,還是可以看出藝術家的性格。
文徵明初名壁,字徵明,後以字行,更字徵仲。與沈周、唐寅、仇英合稱明四家,子侄多善畫,傳人極眾,繼沈周為吳中藝壇領袖。其一生勤勉用功,篆隸楷行草各體擅長兼備,大行書主宗北宋黃庭堅(1045~1105),結體縱橫開展、撇捺伸長,鮮少有放鬆處,精神氣力貫注其間;小楷則師法王羲之、王獻之,深受〈黃庭經〉影響,字體姿態優雅,線條雖尖細,卻極富延展性。
〈王寵致王守札〉縱24公分、橫92公分,上海博物館藏。資料提供:上海博物館
〈王寵致王守札〉
這是王寵(1494~1533)致兄長王守一系列家書中的一通,所述歷歷都是家中瑣事,如文中提到「繆老欠他一百兩,又加利銀十五兩,昨已賣米得此數,旦夕就送去也。」「舊歲自種五十四畝田,甚費甚費,飯米喫了一百有餘,酒蔬之類想如之。種的七十石有餘米,可笑可笑。」都在說明王寵如何親自種田,如何分配收入、計算支出,如何籌措銀錢償還債務等。可是在史書記載中,王寵是一位長得漂亮且非常有才情的翩翩公子,這與文中捲著褲腿種田的形象完全不同。
同樣因是家書,不僅言辭直白,而且書法也輕鬆隨意。王寵的書法受蔡羽(?~1541)的影響,學習晉人,崇尚韻味。這件信劄雖然寫得隨意,但字形體勢舒朗,用筆爽利,字與字之間少有連筆,清爽淡宕,格調蕭散,充分表現出王寵的書法風格。
王寵字履仁、後字履吉,號雅宜山人,邑諸生,貢入太學。與兄王守並有文名,精擅書法。其在世雖如流星般短暫,卻有著突出而不凡的書法藝術成就。兼擅楷書、行書與草書等體:楷書遠師晉唐古風,外貌看似樸拙,運筆時卻絲毫不苟;行草書意態隨著筆墨使轉,變化多端,呈現華麗流美、精緻典贍之風。王守(1494~1550)字履約,號涵峰、九華山人,嘉靖五年(1526)進士,官至都御史。
〈書劄展覽〉遺我雙鯉魚 上海博物館藏明代吳門書畫家書劄精品展導賞
〈吳寬致歐信劄〉
吳寬(1436~1504)這通書劄曾經吳湖帆收藏,他將其定名為〈唐寅乞情帖〉。書劄的內容涉及了明代著名的弘治科場弊案。弘治十二年,唐寅挾解元之名參加會試,在考試前與主考官之一程敏政有所往來。試後程敏政被人彈劾收受唐寅及其同伴徐經的賄賂,案件牽連廣大,滿城風雨,最後查無實據,不了了之。唐寅被拘問後發落到浙江充當吏役。吳寬是唐寅的同鄉,其時在京為官,得知後寫信給浙江的同僚,請求他照顧即將到來的唐寅。信中吳寬寫到:「切望與貴寮長楊、韓二方伯大人及諸寮友一說,念一京闈解元,平生清雅好學,別無過惡,流落窮途,非仗在上者垂眄,情實難堪。」其言辭懇切,一再為唐寅申辯冤屈,流露出對其無限的同情與惋惜。
這通信劄既能看出吳寬對後輩的關懷與愛護,也反映出了蘇州文人提攜後輩、愛才惜才的風氣,這也是吳門得以聚集人才,形成一個影響廣大的藝術流派的原因之一。吳寬書學蘇軾,意態寬和,頗有法度。從書法上看,整通信劄字距綿密,字跡緊湊,點畫微腴而提按自然,墨色由濃而淡,可以看出吳寬書寫時的急切之情。
吳寬字原博,號匏庵,長洲人。成化八年(1472)狀元,官至禮部尚書,卒諡文定。工詩文,精書法,書學蘇軾。其結體偏向蟠扁,慣用側鋒壓筆,經常形成左低右高的姿態;用筆看來雖有些遲滯與凝重,卻形成了個人的獨特面貌。目前所見吳寬書蹟多為書畫題跋或書牘,通篇完整作品留傳的相對較少。吳寬身居高位,仕途平坦,他在京城的影響對於吳門藝術風格的傳播與擴大起了重要的作用。
〈文彭致錢榖札〉縱35公分、橫104公分,上海博物館藏。資料提供:上海博物館
「桃花源」般的精神世界
藝術家與其他人的不同之處在於,日常生活之外,他們能為自己營造一個精神上的桃花源。在「藝術世界」這一部分所展出的信劄,就是他們精神桃源的紙本體現,可從中一窺明代文人世界的美妙風華。
〈文彭致錢榖札〉
作為文徵明的長子,文彭(1497~1573)能畫,工書,善於治印,精通鑑賞,堪稱全才。這一通寫給好友錢榖的信劄裡,前面略說了朋友之間的近況瑣事,其後都是與錢榖討論新近見聞的書畫、印章、古玩,因錢榖喜歡收藏書籍,也告知他一些稀有圖書的訊息。
「又得〈西園雅集〉一卷,極古雅,雖非龍眠,然實宋人筆也。」文彭在文中提到,自己又得到了一卷〈西園雅集〉圖,畫的古意盎然且很有雅致,雖畫作作者不是李公麟,但肯定是宋人作品。後文又提到一些稀奇的器物,都是以前沒見過的。如「又一玉印,是季□,清古可愛,當石氏之物無疑」,意說,又有一個玉印,清雅古拙,毫無疑問應該是石氏的東西。類似的文人交流古玩雅趣的手劄有很多,可見文人在日常之餘的生活情趣。
文彭字壽承,號三橋,長洲人。文徵明長子,以明經授南京國子監博士。善書畫,能繼家風,尤善篆刻,自創一派。書法藝術與乃父文徵明風格十分肖似。與文徵明相比,文彭用筆提按動作多,使得線條粗細對比更強烈;書寫時亦較率性;精緻度雖不及其父,卻仍是明代後期文派書法的重要繼承者。錢榖(1508~1578年後)字叔寶,號罄室,長洲人。少孤家貧,從文徵明遊,善書畫。
〈祝允明劉姬詞及致朱凱札〉縱24.5公分、橫42公分,上海博物館藏。資料提供:上海博物館
〈祝允明劉姬詞及致朱凱札〉
「剖得新橙擲繡筐,釀成美酒覆閒房。寒閨無計會蕭郎。夜色暗隨鴻雁後,秋光爭繞菊花傍,滿城風雨近重陽。飛盡流螢無興撲,扇兒閑卻秋風。遠山夜半又聞鐘。解衣斜對影,欲寢恨床空。淒斷銀缸渾欲滅,數聲窗外孤鴻。夜涼如水出簾櫳。微雲澹河漢,疏雨滴梧桐。劉姬,子行舊契也。今秋寓白門,闈前已定期矣,而子行違之。因索予書此以志感。枝指生。」「詠美人。學齊梁做一首,寫呈堯民先生求教。允明再拜。美女在東鄰,容與寡情親。倚風還自笑,對月更含顰。羅袂暖猶薄,蛾眉嬌未勻。安得花上日,長照洞房春。」
祝允明(1460~1527)才情風流,性格倜儻不羈,書法上諸體皆善,面貌多樣。詩作中時有宮體豔詞,歌女美人。這件展品其實是兩件作品裝裱在一起。其一是祝允明代一位劉姓女子寫懷失約情郎的小詞。另一件是仿照齊梁時期的宮體詩而寫的詩歌,向友人朱凱求教。難得的是,兩者都是小楷,並且是兩種不同的體貌,〈劉姬詞〉學鍾繇,宮體詩學王獻之的〈玉版十三行〉,皆為祝允明小楷書的精心之作。
祝允明字希哲,號枝山、枝指生等。能詩文,工書法,與唐寅、文徵明、徐禎卿合稱吳中四才子。其書法諸體兼善,諸體皆精,被認為明代書家第一。他是天才型的書法家,行書學趙孟頫(1254~1322),神態典雅、線條追求完美,堪與趙氏相比而不遜色;大草書則一反優雅常態,多以偏鋒側筆書寫,狂肆不羈,點畫看似無法度,卻又依草法行之,堪稱吳門絕學。
〈沈周致祝允明札〉縱25公分、橫26公分,上海博物館藏。資料提供:上海博物館
〈沈周致祝允明札〉
「捧誦高作,妙句驚人,可謂壓倒元白矣。徤羨徤羨。敬謝敬謝。但纏頭之贈恐是虛語,所見者星銀之犒耳。呵呵。草草附復,餘容面悉。契生沈周再拜。希哲契兄先生。七月五日具。」
信劄提供的資訊是有限的,有時並不能完全知道對誰而說。這通手劄可能是某人託沈周叫祝允明寫了詩。沈周(1427~1509)對祝允明的新作讚不絕口,盛讚之餘,提到酬勞卻不甚爽快,「纏頭之贈恐是虛語」,饒是沈周也只能報以「呵呵」一笑。能看出明代文人主要的經濟來源是給人做詩文,例如祝允明的《懷星堂集》中,就有他大量為別人寫的墓誌銘等。
沈周書學黃庭堅,行書帶一點草書見長。明人信劄較為隨興,講究靈性,這和當時小品文文學有關。但到清代就不同了,從信的內容到格式都變得更加正襟危坐。
沈周字啟南、號石田、白石翁等,長洲人。精詩文,善書畫,山水筆力雄渾,與文徵明、唐寅、仇英並稱「明四家」。書學黃庭堅,沈氏行書多如鐵畫銀鈎,運筆方硬,結體剛正,筆到意到,因為不甚注重修飾線條細節,經常留下飛白刷絲,反而增加書法老練豁達的風神與意態。著有《石田集》。
〈文徵明致明甫札〉(其中兩開)每開縱30公分、橫14公分,上海博物館藏。資料提供:上海博物館
〈文徵明致明甫札〉
這封信是文徵明寫給一位親戚的。信中首先以親友的身分,對他在官場中的進退行止表達了問候與關切。隨後提出想向他借元代大畫家王蒙的〈劍閣圖〉臨摹。最後,又提及「徵約弟付來扇五把,如命畫去,皆區區親筆,但不佳耳。」意為兄弟畫扇面,特別指出雖然畫得不佳,但確定是自己親筆所作,可以見得,文徵明尚且健在時,他的作品已經有不少代筆或者作偽的情況了。
孫丹妍製作的吳門文人書畫家關係圖。資料提供:上海博物館
吳門文人書畫家關係圖
孫丹妍為觀眾精心製作了吳門藝術家的關係圖。關係圖中所提及的文人,展品幾乎都有涉及,其中,紅色字體標出的吳寬、沈周、祝允明、文徵明、文彭、文嘉是較為重要的文人書畫家。孫丹妍講解道:「從關係圖中可以瞭解,明代吳門的文人風格是怎樣逐漸成為主流。明代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的轉移,是必然存在的客觀原因,但更重要的因素是蘇州文人這種提攜後輩、抱團共同發展的形態。特別是王鏊與吳寬二人皆在京城為官,他們在推廣吳風的影響力上有著非常大的作用。例如〈吳寬致歐信劄〉這通書劄,既能看出吳寬對後輩的關懷與愛護,也反映出了蘇州文人愛才惜才的風氣,印證了吳門得以聚集人才,形成一個影響廣大的藝術流派的原因之一。可以說,這張關係圖是文人們仕途的保障,同時也是他們擁有共同愛好的圈子。」
遺我雙鯉魚—上海博物館藏明代吳門書畫家書劄精品展
地點:上海博物館
展期:即日起~10/22
「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長跪讀素書,書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食,下言長相憶。」—漢樂府詩〈飲馬長城窟行〉,《昭明文選》
8月3日起,上海博物館舉辦「遺我雙鯉魚—上海博物館藏明代吳門書畫家書劄精品展」。此展以蘇州地區吳門文人信札為主,通過他們上至朝政民生,下至家事兒女,或文章酬唱,或藝苑郊遊,充滿世俗、人情的「溫度」,體現當時乃至整個時代的文人生活,可謂是一個小而精的展覽。
在中國古代,書信被喻為「錦鯉」、「飛鴻」、「青鳥」、「彩雲」。書劄,即是親筆寫的信劄,它是人們互通消息的工具,也是親人「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的牽掛;是丈夫對妻子「陌上開花,可緩緩歸矣」的情思;是朋友之間「多思曩昔,攜手賦詩」、「此夕我心,君知之乎」的懷想思念。它們短小而精美,猶如吉光片羽,是中國書法史長河源頭最美妙珍貴的曦光。
「將書劄做一個專題展必須有豐富的收藏才可行」,負責展覽工作的孫丹妍說道。「上海博物館藏有大量明代名人書劄,在這次整理過程中,就已經發現有關吳門名人的信劄不下200封,所以將這個專題呈獻給大家是一個很好的開始。」展覽遴選上海博物館館藏明代著名書畫家書劄精品49通,展廳分兩個主要部分,一邊是藝術世界,另一邊是世俗生活,中間部分則是書畫家們相互交往的內容,為生活與藝術的交集區。為更好的滿足觀眾對手劄內容的釋讀,上海博物館此次為每一篇手劄配有白話文翻譯,以增加閱讀的趣味性。孫丹妍補充道:「從書寫角度來看,書劄與書法不同,書劄較為私密,所以書寫的較為隨興。根據這些文字,不僅可以看出作者書寫時的心情,也能表現出其最真實的性情。」
「柴米油鹽」的現實世界
展覽的「世俗生活」部分,可以從書劄中看到他們與各色人等的往來,周旋在各種事務之間。無論是廟堂之高,還是江湖之遠,他們過著與普通人一樣的生活,一樣冗煩,一樣艱辛,時代的風雲與碎屑他們無不沾染,生活的甘醇與澀苦他們俱都承擔。
〈文徵明致妻札〉第一開,縱25.5公分、橫12.3公分,上海博物館藏。資料提供:上海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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