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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是否有結束的時刻: 國立台灣美術館2023國際科技藝術大展「你正在工作嗎?」

​​工作是否有結束的時刻: 國立台灣美術館2023國際科技藝術大展「你正在工作嗎?」

Does Work Ever End: National Taiwan Museum of Fine Arts “2023 International Techno Art Exhibition: Are You Working Now?”

國立台灣美術館2023國際科技藝術大展「你正在工作嗎?」(Are You Working Now?)由麥克.斯塔布斯(Mike Stubbs,英國)、陳明惠(Ming Turner,台灣)共同策展,協同來自8個國家、共13組藝術家展出。展覽分為三個子題:「從煤礦開採到數據挖掘」、「自我剝削」,以及「下班打卡」,藉由自個人身體勞動至整體社會科技發展之間不同尺度的作品,試圖提問「何謂工作?」或「工作是什麼?」引發觀眾對當代工作樣貌的思考。

「你正在工作嗎?」(Are You Working Now?)乃國立台灣美術館(國美館)2023國際科技藝術大展,由麥克.斯塔布斯(Mike Stubbs,英國)、陳明惠(Ming Turner,台灣)共同策展,協同來自8個國家、共13組藝術家於國美館水牛廳展出。展覽分為三個子題:「從煤礦開採到數據挖掘」、「自我剝削」,以及「下班打卡」,藉由自個人身體勞動至整體社會科技發展之間不同尺度的作品,提問「何謂工作?」或「工作是什麼?」除了引發觀眾對當代工作樣貌的思考,更埋藏著「藝術家的工作是什麼?」、「藝術家工作何時結束?」等難題。

展覽開幕活動現場,國美館陳貺怡館長(左5)、臺灣策展人陳明惠(左4)、英國策展人麥克.斯塔布斯(Mike Stubbs)(右4)及參展藝術家合影。(國立台灣美術館提供)

「你正在工作嗎?」的展題,除了「工作」兩字引人注意,另一個巧妙的細節乃是它使用了現在進行式提問:在展覽中不論你是參展藝術家、觀眾,或許都正處於「工作」的狀態之中。這個現在進行式,於8月12日的開幕活動現場中,更顯得格外有感。站在舞台前的美術館長、拿著麥克風闡述展覽概念的策展人、於前排椅子上等待發言的藝術家、拿著告示牌的工作人員、雙眼盯著攝影機鏡頭的攝影師、台下頻頻點頭的媒體朋友、游移在周圍的觀眾……大家是否都「正在工作」呢?如果是,那這個「正在工作」的狀態,會隨著開幕活動落幕而結束嗎?如果不是,在這個展覽的現場,作為參與展覽發生的一份子,何以確認自己不是?又該如何證明自己置身事外,而非被迫地、無意識地被安排在特定的工作情境之中?

行為藝術家羅西.吉本斯(Rosie GIBBENS)帶來開幕表演,隨著影印機的亮光,將臀部等身體部位靠在上頭,打印出一張一張身體影像。(國立台灣美術館提供)
行為藝術家羅西.吉本斯(Rosie Gibbens)配合後方展示著怪異穿戴裝置的錄像作品《嶄新的我(系列)》,於展覽現場親自穿戴各式物件,強化其對於「女體用於勾起購物慾望」的論述,進行開幕表演。(國立台灣美術館提供)

隨著羅西.吉本斯(Rosie Gibbens)於她展區的現場表演,更強烈的讓「你正在工作嗎?」的問題變得更難回答。藝術家像是正在「示範」她的工作般,穿著套裝、踩著高跟鞋,將角落的影印機推到中央,於長椅上整齊擺放著布偶、膠帶、剪刀、削鉛筆機、帶流蘇的胸貼……等物。觀眾圍繞著她,見她隨著影印機的亮光,將舌頭、乳房、臀部靠在上頭,打印出一張一張身體影像,並搭配長椅上的物件進行裝置、穿戴。錄像作品《嶄新的我(系列)》如廣告影片般,展示著怪異的穿戴裝置,輕快配樂成為表演的背景音樂,也更強化藝術家「女體用於勾起購物慾望」的論述。當藝術家匍匐著離開展場時,在場沒有任何人能確認表演(工作)是否已經結束。

藝術家謝德慶與其作品《一年行為表演1980-1981》。(國立台灣美術館提供)

除此之外,此展覽相當難得地也展出了謝德慶《一年行為表演1980-1981》相關文件,內容非常完整,366張打卡單與366段膠捲影像環繞整個展區,還有打卡機旁縮時般的紀錄影像、表演時穿著的衣服。當藝術家親臨現場為觀眾進行導覽時,看著藝術家白髮蒼蒼地站在打卡機及動態影像旁,這個將時間刻度與肉身緊緊聯繫的表演,跨越了40餘年的光陰,它的力量未見衰退之勢。

哈倫.法洛基(Harun Farocki),《工人離開工廠》(Workers Leaving the Factory),1995,錄像,36 分鐘。(© Harun Farocki GbR,藝術家家屬提供)

《工人離開工廠》是人類史上第一部公開放映的電影,哈倫.法洛基(Harun Farocki)復刻片名,創作此部論文紀錄片。原本45秒的影像中,我們未能知曉工人離開工廠是返家、參加集會或是抗爭;而藝術家剪輯了若干知名電影中的片段,表達電影工業中既有的勞動形式在自動化科技、人工智能發展下,終有消失的一天。

吳梓寧《工人智慧-反聖誕賀卡競賽》(2023)於展覽現場。(國立台灣美術館提供)

吳梓寧與西蒙.丹尼(Simon Denny)、約翰.傑拉德(John Gerrard)則以相異的角度觸碰「挖礦」之工作。吳梓寧《工人智慧-反聖誕賀卡競賽》延續其《家庭代工》一作,將個人勞動的價值交換,連結至NFT收藏、炒作、交易的議題。他以聖誕彩球作為「代幣」,於物理空間及區塊鏈空間彼此交纏。據藝術家所言,展場中倒掛的聖誕樹之「反聖誕」的意涵,便是反聖誕節背後的消費世界。

西蒙.丹尼(Simon Denny),《久益環球半自主長壁採媒 7LS8採煤機紙板展示》(Joy Global semi-autonomous longwall coal mining 7LS8 shearer cardboard display),2019,鋁製展台框架、蜂窩紙板 UV 影印、不銹鋼電纜、螺紋桿和螺栓、鋁桿、木材,約154 x 595 x 347 公分。圖片拍攝:傑西‧亨尼福德/新舊藝術博物館。(藝術家及紐約Petzel畫廊提供)

西蒙.丹尼《元宇宙地景》及《採煤》,則聚焦於新土地的占領與標示,無論是虛擬土地的佔有與個性化,乃至以遊戲的貼皮模型風格呈現挖礦的重機具,都關係於在有限的空間中挖掘價值,甚至是耗竭資源。約翰.傑拉德的《西部旗幟(紡錘頂油田.德州)》則以電腦演算模擬1901年的「盧卡斯噴油口」,從過往石油開採造成的環境負擔,呼應到今日龐大的算力需求亦對自然產生負面影響。這些作品中的工作,不僅是身體之勞動,也討論在自動化的世界中,工作的樣貌如何產生改變,甚至與工作相關之「閒置」,或許也是工作的另種樣貌。

約翰.傑拉德(John Gerrard),《西部旗幟(紡錘頂油田,德州)》(Western Flag (Spindletop, Texas)),2017,實時運算模擬影像,尺寸視場地而異,藝術家收藏。(藝術家及紐約Pace畫廊提供)
陳乂,〈道- – – -〉,2023,錄像裝置,尺寸視場地而異。(陳乂工作室提供)

陳乂的《道- – – -》,透過遊戲內的NPC之「工作」,討論虛擬角色是否存在勞動問題,並透過他們的分工,反身自省當代人類往返於現實與數位世界時,模糊的邊界有沒有可能也讓自己在日復一日的重覆中,成為另一種生體NPC?而希朵.史戴爾(Hito Steyerl)的《太陽工廠》,則假定了一個由人類獻身服務於遊戲的情節——被遊戲玩的人類。攝影棚中的強迫勞動,都是為了餵養遊戲,在各式的影像拼接中,事實亦真偽莫辨。兩件作品皆包含了動漫、遊戲的語言,無論是《道- – – -》之中奇幻的種族、角色,甚至於在《太陽工廠》中攝影棚內的舞蹈,附身於動漫人物形象,並掛上了不明覺厲的遊戲ID。

希朵.史戴爾(Hito Steyerl),《太陽工廠》(Factory of the Sun),2015,錄像、高解析單頻道錄像環境、冷光發光網格、海灘椅,23分鐘。藝術家提供。圖片CC 4.0 希朵.史戴爾。(藝術家、紐約Andrew Kreps畫廊、柏林/巴黎/首爾Esther Schipper畫廊提供)
軟工業(Molleindustria),《造一個更好的捕鼠器》(To Build a Better Mousetrap),2014,遊戲軟體。(藝術家提供)

同樣與遊戲相關,自2003年便投身於「軟工業」(Molleindustria)企劃中的保羅.佩德齊尼(Paolo Pedercini)帶來《造一個更好的捕鼠器》,該作品是個貨真價實的「遊戲」,觀眾/玩家透過點擊滑鼠,調度遊戲中的角色、資源,並在拿著棍棒的貓咪監督下,讓老鼠們努力工作。在不斷重複地安排工作崗位、餵養飼料中,似乎看不見遊戲的盡頭,卻又在極其規律的聲響、動畫中,產生日常工作的既視感——並不為了自己而生產,所有勞動皆服務另一個更巨大的機器。

莫奔(莫里斯.貝納永,Maurice Benayoun),《城市廣告價值》(City Ads Values,螢幕截圖),2022,錄像,4分鐘54秒循環播放。(藝術家和奧沙藝術基金提供)

法國藝術家莫奔(莫里斯.貝納永,Maurice Benayoun)的作品《城市廣告價值》藉由政府、企業於城市中宣傳的標語,塑造人們的價值取向;《價值觀的價值交易數據板》則像是交易員進行金融資產交易般,讓收藏家得以在交易數據板進行價值交換。交易板上的曲線波動,以及分布相異色塊的世界地圖,更讓這件作品在資訊的美學上,擁有令人窒息的說服力。令觀眾不由得盯著上頭自己也不確定是否理解的數字、圖表,試著參透其中的奧秘。反之,你哥影視社的《宿舍》,則赤裸地將越南女工們的「現場」搬移到展場中,在作品中那既是她們生活的現場,也是她們發起罷工行動的現場,更是她們於罷工期間從事標語、道具生產的現場。稍微退後一點來看,這亦是影像工作坊的現場,乃是好幾次與女工討論、演出編織出的工作現場,最終成就這件作品。《宿舍》一作與《工人離開工廠》的異同之處,值得觀眾細細品味。

你哥影視社《宿舍Ký Túc Xá》(2023)於展覽現場。(國立台灣美術館提供)

在侯怡亭《kill 8 seconds》一作中,展場裝置了一個白色半透明的扇形空間,分割為六個單向的廊道。廊道的盡頭各自包含一個螢幕,當觀眾深入廊道盡頭時,先前觀眾於扇形空間中的影像便穿插出現。根據數位行銷策略研究指出,短短的八秒鐘,最能吸引網路用戶的注意,然而觀眾參與這件作品的短短八秒鐘,雖看似無所事事,卻在扇形空間內隱藏的攝影機監控下,參與了作品運作、生產,甚至成為吸引後來觀眾的誘餌。

侯怡亭《Kill 8 Seconds》(2023)於展覽現場。(國立台灣美術館提供)

最後,特別有意思的是黑川良一(Ryoichi Kurokawa)的作品《rm》。它相較於其他作品,並未有太多視覺可讀的線索,甚至難以察覺工作、勞動相關符號。僅依靠著頻閃燈與環場音效構成一個沉浸式的影音裝置。在難以知曉光源的狀況下,偶發的閃光或藍或紅,伴隨著聲響,像是雨聲、雷聲,或是某種噪音。換言之,在這個展間中,唯一包含的或許只剩直擊感官的抽象資訊。說實話,也因為此作品並未有太多「可讀」的資訊或明確指向的議題,反倒適合在展覽的最後,安靜的在這裡待上一陣子,細細消化整體展覽的內容。若因此憶起哪個細節,在錯過之前,也能折返回到其他展間,從作品中挖掘更多的靈光。

黑川良一(Ryoichi Kurokawa),《rm》,2014,十六頻道三原色頻閃燈,四聲道環場音效,4分鐘,尺寸視場地而異。(藝術家提供)

「你正在工作嗎?」雖為一個科技藝術的展覽,但並未盲目地追逐酷炫的技術、效果。反倒在最新潮的科技物與議題之間取得良好平衡,使得焦點的重心落於展覽的議題之上。人工智慧生成、區塊鏈技術,恰到好處地與家庭代工、身體表演等,於展覽中發生對話。觀眾亦可在這些對話中,反思過去與未來人類和科技的關係。而埋藏在展名中的難題,關於藝術家的工作是什麼?何時結束?更是耐人尋味。

藝術家的勞動,所產生的價值是否僅在藝術場域中有效,那離開了美術館之後,我們又該如何理解藝術家的工作。是否離開了藝術場域,藝術家的工作便會被迫結束呢?若繼續細究「Are you working now?」,其中的「Working」亦有運作的意思:你/你們是否正在運作呢?是否正常的發揮該有的功能/功效呢?

那麼,以展覽自身來看,藝術是否順暢的運作著?這個展覽有沒有好好發揮它的功能?這些問題,都留待蒞臨現場的人們。「你正在工作嗎?」將會帶給觀眾難得的思辨體驗。


你正在工作嗎?(Are You Working Now?)

展期|2023.08.12-11.05

地點|國立台灣美術館101展覽室

張明曜( 5篇 )

或許是當代藝術創作者,畢業於台北藝術大學美術系、藝術跨領域研究所。於2021年進入Tezos鏈世界,曾企劃幾次鏈上行動,並與其他NFT創作者在鏈上調皮搗蛋,其中包含:秘密基地、Spymash、張明曜雙年展。目前最悲傷的事情是,雖然喜歡玩遊戲,但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有沉迷於遊戲中,正試圖透過藝術創作、行動尋找遊戲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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