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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普立茲克建築獎得主多西——建築作為一種理解世界的知識

2018年普立茲克建築獎得主多西——建築作為一種理解世界的知識

2018年的得主多西(Balkrishna Doshi)是第一個非西方也非來自富裕國家的獲獎建築師。當普立茲克建築獎宣布時,西方主流媒體才開始查他是誰,然後照著普立茲克基金會的新聞稿寫寫他的低造價社會住宅有多人道,或稱讚其是印度的現代主義大師。
建築界喜歡說普立茲克建築獎(The Pritzker Architecture Prize)是建築領域的諾貝爾獎,其實以該獎的特質,它更像建築界的金像獎。鎂光燈還是打在巨星身上,得獎的巨星雖然都算實至名歸,但總免不了有錦上添花的效果。不過如果一個獎項能夠帶動風向而不是跟隨風向,那這個獎的重要性會更高。這反應在最近幾屆得獎人的作品上:生態的、人道的、全觀的建築思考遠比成就巨廈更為重要。
自1979年創辦以來,普立茲克只有在1980年授獎給墨西哥建築師巴拉岡(Louis Barragan)、2006年巴西建築師羅查(Paulo Mendes da Rocha)、2012年中國建築師王澍、2016年智利建築師阿拉維那(Alejandro Aravena),其他都是歐、美、日以及一位澳洲建築師穆卡特(Glenn Murcutt)。不過自2014年的坂茂(Shigeru Ban)以來,獲獎建築師的作品愈來愈遠離傳統上對傑出建築作品的理解。不高大、不光鮮、不豪華也不明顯。可以說,當代大師級建築師愈來愈重視接地氣,而不是挑戰天際線,或尋求式樣上的突破。而2018年的得主多西(Balkrishna Doshi)是第一個非西方也非來自富裕國家的獲獎建築師。當普立茲克建築獎宣布時,西方主流媒體才開始查他是誰,然後照著普立茲克基金會的新聞稿寫寫他的低造價社會住宅有多人道,或稱讚其是印度的現代主義大師。
2018年普立茲克建築獎(Pritzker Architecture Prize)得主印度建築師多西(Balkrishna Doshi)。(VSF、普立茲克建築獎提供)
多西如果僅只是很知道怎麼設計社會住宅,或很了解怎麼呈現簡潔乾淨的現代主義建築,就不會,也不該獲頒建築金像獎。但若像中國某些建築評論說他太像匠師,跟誰相像,所以作品有柯比意(Le Corbusier)和路易.康(Louis Kahn)的影子,那也未免太小看多西,同時也小看了建築設計表皮以下的社會能動性。
多西(Balkrishna Doshi)於印度阿冉亞(Aranya)社區的作品《Aranya Low Cost Housing》。(VSF、普立茲克建築獎提供)
和過去被戴上建築桂冠的得獎人相比,其他人個個都是成就於經濟全球化而得以全球執業的建築明星,但在多西過去60年執業生涯所完成的100件作品都在印度。英國建築評論家柯提斯(William J.R. Curtis)研究多西的專書《為印度而生的一種建築》(An Architecture for India)中指出,印度在建築現代主義運動風起雲湧時試圖跟上這運動,犧牲的是傳統印度文化,而多西的努力則是要在印度建築的次結構(substructures)中,納入現代主義建築恆久的價值。在「建築的地域主義」(Regionalism in Architecture)一文中,柯提斯指出多西其實很清楚知道柯比意那一套都市主義是不足以回應印度社會的居住文化,所以始終致力於跳脫現代主義建築強勢的示範性,找出更能面對印度居住經驗複雜性的建築方案。
多西(Balkrishna Doshi)於印度阿冉亞(Aranya)社區的作品《Aranya Low Cost Housing》。(VSF、普立茲克建築獎提供)
先來看多西的一件作品。當然還是那個低造價住宅。阿冉亞(Aranya)社區是他得過最多獎,也最多人研究的作品。開發條件:
1.在豪宅區旁邊
2.基地很大,有86公頃
3.要規劃出能容納6,500個住宅單位,約6萬位經濟上弱勢的居民入住
4.地方政府財源與國際貨幣基金會的贊助相加能負擔的營建成本
5.居民能負擔的房價
6.社區要能永續,所以要有經濟活動
多西(Balkrishna Doshi)於印度阿冉亞(Aranya)社區的作品《Aranya Low Cost Housing》。(VSF、普立茲克建築獎提供)
多西(Balkrishna Doshi)於印度阿冉亞(Aranya)社區的作品《Aranya Low Cost Housing》手稿。(VSF、普立茲克建築獎提供)
多西提出的整體規畫是沿著軸線的六個區塊,包括一個商業區。住宅區的空間以高差或材料轉換標示從開放到半開放/半私密,再到私密,有非常細膩但彈性的設計。紐西蘭建築學者卡薩(Krystina Kaza)在一篇專門探討這個規劃案的論文〈The Otla: A ‘Free Space’ in Balkrishna Doshi’s Aranya Settlement〉中,以Otla這個大致相當於「門口」的空間,說明多西如何讓這個對大多數印度人而言具有重要社交功能的空間,可以依各個家庭或個人的傳統、信仰、經濟條件與偏好加蓋或打造。結果有的人做成門廊、有的人做一道樓梯、有的人做成陽台。這使這個社區展現非常豐富的面貌,並且符合當地居民居住的需要,有社交生活,有自主發生的經濟活動,以及他們所依恃的文化傳統。更重要的是,這樣的有機性讓經濟地位處於弱勢的居民們不會覺得住得毫無尊嚴。
但是這一切都還是要放回印度建築與都市規畫的脈絡,才能解讀出多西對印度民居的貢獻。印度建築學者解米尼(Jaimini Mehta)認為西方建築專業的角度是以時代精神與集體意志為出發點,如果要討論某個人的作品,會將作品放進這樣的大脈絡下進行分析。但對多西而言,建築是一種將外部世界觀念化且內化的知識模式,也就是將外部的關係與資訊分門別類地放入既有的項目裡,而形成這些項目的基礎,正是文化的累積。所以一個建築師的工作,就是把他所內化的價值與意識形態,實體化在他的作品中。也就是說,多西獨特的建築語言並不是脫胎自他從柯比易或路易.康學到的現代主義,而是來自於他內建的世界觀所帶給他的價值與關懷。和許多印度建築師一樣,多西的使命是要在當代生活方式中重新詮釋蘊含於傳統形式與韻律裡的感受性,以及在傳統印度恆常的價值中重新定義現代化。這不只是專業的問題,同時是倫理的問題。任何對印度建築發展的分析如果看不到這點,就等於對印度建築師所共同面臨的挑戰毫無意識。
多西(Balkrishna Doshi)的作品《Indian Institute of Management》。(VSF、普立茲克建築獎提供)
總之,光是看多西的作品便可以讚美他的空間佈局多高明、光線與空氣的流動有多順暢,或材料的選擇多務實、對使用者多友善……但對多西本人而言,建築的成就更在於規畫者成功地將他的信念與價值,包括他與自己同胞的關係,他對自然的理解,落實在作品裡,成為一種有功能的表達。
而在他種種的努力之外,是他建築不可忽視的詩性。
多西(Balkrishna Doshi)的作品《Indian Institute of Management》。(VSF、普立茲克建築獎提供)
吳介禎( 3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