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棲居在過隙間,關於「逆旅之域」的留與不留

棲居在過隙間,關於「逆旅之域」的留與不留

忠泰美術館展覽「逆旅之域」(The Flying Land)取自「飛翔的荷蘭人」(The Flying Dutchman),策展人黃姍姍,邀請藝術家一同「出海」,縱使這是一艘永遠無法返鄉的幽靈船,仍有機會自由地在錨泊前,各自開啓新的旅程或是歸途。
若地方的定義是歸屬感,包含人際關係且擁有歷史性,那麼一個不具歸屬感,沒有人際關係亦非歷史性的空間,便可定為「非地方」
——馬克.歐傑(Marc Augé)《非地方:超現代性人類學導論》
羅懿君作品《航向未知的家》。圖|忠泰美術館
忠泰美術館展覽「逆旅之域」(The Flying Land)取自「飛翔的荷蘭人」(The Flying Dutchman),荷蘭文De Vliegende Hollander一詞源自歐洲古老的幽靈船傳說,而Vliegende意指持續的飛行狀態;「逆旅之域」由黃姍姍擔任策展人,邀請藝術家一同「出海」,縱使這是一艘永遠無法返鄉的幽靈船,仍有機會自由地在錨泊前,各自開啓新的旅程或是歸途。
策展人黃姍姍回想起2015年9月,於阿姆斯特丹機場的電視牆上,看見3歲男童伏屍於海灘上的影像,而該影像夾帶著敘利亞內戰,所引爆的難民潮討論,也於當時喧囂塵上。兩個月的旅程期間,她遊走在維也納、德國與義大利等地方,這些城市,恰是難民欲移往的城市;在同為「外來者」的狀態下,黃姍姍與難民,共處在同一個過渡與流動性的空間當中;另外,網路平台Airbnb的使用,讓她開始思考,難民暫時安置的地方,之於Airbnb平台上的清單,彷彿是居住形態光譜的兩端,一邊是被迫離開家園的寄居與暫住,而另一邊則是從私密住家變成公眾消費的房型商品。難民潮與經濟移民的問題,絕非是今時今日的社會才發生,而發生的國家,也不限於歐洲大陸,人類的遷徙與移動,在不同的語境下,有著各自的狀態,然而上述的旅行經驗,讓「棲居」與「過隙」狀態的並存,促成「逆旅之域」一展的發想與生成。
該展覽分成兩個子題,包含「異質空間:地方與非地方」、「質變的居所:『家』與『非家』之間」;在策展人黃姍姍的詮釋與分類之下,遷徙與位移,絕對是審視展覽時,非常重要的觀點,然而在物質性與媒體性的基礎上,喚回觀者的凝視與再思,作品如何可能?
過隙的無意識
「空間」一詞本身就比「地方」來得抽象,「地方」一詞在使用上,至少就指涉了一個事件(事發某地)、一個神話(口耳相傳之地/lieu-dit)或是一段歷史(勝地/haut lieu)。(註1)然而對於空間與地方的意識,往往是兩者的混雜;2015年羅懿君旅歐時,也目睹了難民在收容所的景象,作品《航向未知的家》由此出發,並開始思考當今人類移動與國土邊界的關係,在〈大志〉、〈海之味〉、〈緊急時持出品〉、〈移行〉與〈邊境〉等五個章次中,兼容說書人與報導者的角色,交織出歷史與當代新聞事件,風乾的香蕉皮所搭建的船體,讓現成物在搭載的當下,彷彿事件的物證,隨著船體散佈並穿透於展場樓層,勾勒出「逆旅之域」輪廓的可測與不可視。西野達作品《大砲花瓶》當中不鏽鋼大門、招財進寶的春聯、水果月曆、鹽岩、風師爺公仔與青花盅等物件,都是再熟悉不過的台灣日常物件,看似平淡無奇的客廳,桌上的花樽插著百合,電視新聞不斷放送與中、日、台政治有關的新聞事件;在客廳外,才得以看到民國47年八二三戰役,當時海軍將士所使用的40MM/L60雙管砲,而砲管穿透房屋地板,與上一刻客廳記憶裡的花樽相互疊合。上述作品,觀者的主體與物是等同的,「現成物」成為藝術事件,而「事件物」才成為真的「現成物」,「物」既是「地方」,也是「空間」本身。
日本藝術家西野達作品《大砲花瓶》,上二樓是台灣客廳的擺設,中間桌上插著鮮花的花瓶,事實上是一樓雙管砲砲管之延伸。。圖|忠泰美術館
日本藝術家西野達作品《大砲花瓶》,上二樓是台灣客廳的擺設,中間桌上插著鮮花的花瓶,事實上是一樓雙管砲砲管之延伸。圖|忠泰美術館
藝術家鄭瑋玲作品《彼岸》。圖|忠泰美術館
有意識的棲居
主體與客體,因人的尺度而有所差異,然而「物」卻始終如一的旁觀與參與;鄭瑋玲攝影中的人物,全是生活在香港的移居者,身在異鄉的日常,交織著地方與空間的感知。程仁珮《食譜演化運動》,從採訪來自異國的外籍新娘到最後完成攝影,過程中有大量的探訪與傾聽,飲食文化是關於地方的個體記憶,但異國料理卻是空間的文化碰撞,攝影作品的完成,是地方鄉愁與空間身體的交融與定案,彷彿新的虛空靜物畫一般(註2),既不是以激發食慾為目的,也非全然的召喚觀者的鄉愁。藉由藝術家的凝視,「物」的遷徙與移動,另闢人的感知途徑,物所導向的存在,讓「速度」不再困惑著行旅中的人;海蒂.佛格的《GARDENS OF FEZ計劃》圍繞在北非摩洛哥菲斯城中的城市花園,在紀實的影像中,卻隱含著文化與公私領域的疊合,濕漉的地毯,與刷洗的日常中,暗示著藝術家與建築空間裡的「關係性」。
藝術家海蒂.佛格Heidi Vogels作品《Notes I, Gardens of Fez 2018》。圖|忠泰美術館
藝術家程仁珮作品《食譜演化運動》。圖|忠泰美術館
留與不留?
Balikbayan箱,是菲律賓移工文化下,所發展出的貨運形式,而Balikbayan亦是藝術家艾佛雷多和伊莎貝爾.阿奎禮贊移民至澳洲時,所使用的收納物,「家當」的留與不留,牽動著記憶的保存與釋然,而《地址:另一個國家計劃(台北)》讓台北蒐集而來的物件,限縮在Balikbayan的尺寸內,與菲律賓的流動文化遙相呼應。林書楷「陽台城市文明」系列作品,裝置了父親鑄造模具時,使用的木做,以及木做結構中,衍生出來的繪畫,傳統產業之於薪傳工藝,取決於流動的市場,如何用現代化的標準來進行淘選,林書楷用想像的熱蘭遮城,來面對當下的城市,樣貌的變遷,反應著世界產業的轉移,藝術是重遊的方式之一。
藝術家林書楷作品《陽台城市文明─積木城市語錄》。圖|忠泰美術館
菲律賓藝術家艾佛雷多 & 伊莎貝爾.阿奎禮贊Alfredo & Isabel Aquilizan作品,右為《末班航機》,左為《地址:另一個國家計畫(臺北)》。圖|忠泰美術館
逆旅:沒有終點的探尋未知
展場中的古地圖《世界新地圖》於17世紀末由荷蘭製圖師繪製,地圖關乎著權力的佔領與展示,即使當時已是最先進的探勘成果,然而南半球仍舊有未知的空白,未知隱含著遷徙與位移的可能,也隱含著權力的擴張。
《Two Times Seven II》一作,是烏拉‧馮‧白蘭登堡,組裝14塊布幕而成的空間裝置。布幕之間的縫隙體現了人類的移動與前進過程,作品邀請觀眾進入穿越這一幅幅巨大的布幕空間,以身體感受那猶如進入永無止盡的未知探尋。此件作品呼應了前方的古地圖,傳訴著人類沒有盡頭的前進與探索。
「逆旅之域」展覽,從具象且寫實的難民及移民、移工、新住民主題作品,最終展覽收攏聚焦在思考人類面對未知時的處境。遷徙的過程中,歸屬感與家的定義,亦不斷地更新,藝術家如何在「再現」與「詮釋」之外,交融個體的內在感受,與集體環境的氛圍,並形構出新的創造性?台灣的主體性,在政治、經濟與文化層面上,始終都有著懸而未決的局面,「彷彿整個世界都是我們的家」Airbnb的廣告標語依舊諷刺,而「逆旅之域」是在向未知前進中的思考狀態,答案或許在「行」與「思」的顧盼當中。
烏拉.馮.白蘭登堡作品《Two Times Seven II》。圖|忠泰美術館
註1 《非地方:超現代性人類學導論》,Le Métro Revisité著,頁89。
註2 虛空畫,vanitas,單詞來自拉丁語中vanitas, 意即「虛無」,該繪畫母題盛行於巴洛克時期,尤其是16至17世紀的法蘭德斯地區;富含警世作用。

逆旅之域 The Flying Land

展期:2018.10.06-2019.01.20
地點:忠泰美術館及周邊公園戶外區域
地址:台北市大安區市民大道三段178號

 

劉星佑( 58篇 )

熱愛第一代神奇寶貝,熟悉庫洛牌使用方法。專長當代影像評論、書畫研究,關注農業環境與性別議題。現為獨立策展與藝術創作。文章發表於典藏、Art Plus、藝術家雜誌、等平台。曾策展於香港牛棚藝術村、臺灣國立美術館數位方舟、臺北數位藝術中心、臺北國際藝術村、台南總爺藝文中心等。影像作品曾獲「臺北美術獎」優選、「台北國際攝影藝術獎」Grand Prix大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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