椹木野衣x會田誠《戰爭畫與日本》

日本的戰爭畫大多數由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保管：這不是一般的收藏品，而是在戰後美國做為「作戰記錄畫」接收後，1970年返回日本的「無限期出借」作品。本來1977年有個全面展出的計畫，但開幕前一天莫名其妙被中止展出後，這些戰爭畫一直被藏在收藏庫裡，一般觀眾幾乎無緣觀賞。椹木在2000年左右向該館請求全面性展出，但館方以「怕支持日本社會中之國粹主義傾向」等說明而拒絕。後來看見戰爭畫的機會漸漸增加，但相對的，15年前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的藉口至今反而帶有一種真實感：椹木與會田都認為，如果現在大規模地展出這些戰爭畫，可能有些人會說以前的藝術家這麼認真的為國努力，現在的藝術家為何如此偷懶？總之，椹木提及以前自己的任務是為創造能看見戰爭畫的環境及討論線索，但現在社會的潮流已不同以往，必須提供重新思考戰爭畫的意義及另類看法。

本書中收錄戰爭畫與包括會田誠等當代藝術家的作品等總共26件作品圖片，以及由兩位作者從不同角度的解說。會田一開始研究戰爭畫時其實有點失望，因為這些從軍畫家的繪畫大部分只描繪戰爭旁的日常生活，因此其畫面較為溫柔且具牧歌情調的。但兩位對於藤田嗣治（Leonard Foujita）的畫與其他畫家完全不一樣的想法一致，可能是因為藤田本身為陸軍美術協會的副會長，所以只有他能畫出當時被禁止畫的屍體、激烈戰鬥等淒慘風景；另外當時很歡迎從歐美歸國的藝術家畫戰爭畫，曾經是巴黎學院寵兒的藤田可能不容許軍部或其他畫家抱怨。於是，就如眾所周知的，藤田在戰後身為戰爭協力人大受批評，最後厭倦日本畫壇的他，歸化法國，永不回來。

個人覺得本書提出的幾個重點中最有意思的是，戰爭畫幾乎都是來自西方的油畫之事實。當時日本政府一方面敵視排斥歐美文化，但另一方面認為這些戰爭畫的形式應該是現代油畫。椹木認為當時政府對戰爭的基本想法為「要超越『現代』＝來自歐洲的文明」，所以藝術也與軍備一樣，一定要用與歐美一樣的手段來贏過他們。事實上藤田收錄本書卷末的1942年7月「南方戰線座談會」紀錄中提及「大東亞戰爭就是建設戰，所以報導也非常重要；我們要破壞英美長久構築的東西，而創造出新的」。會田提出，「感覺就是當時的美術也與軍部一樣，欠斟酌並過於自信」。不少人指出與戰前氛圍有共同點的現今日本中，從執政黨自民黨內部還傳出令人聯想到納粹的「政策藝術」一詞；本書在這樣的時代，讓讀者再次思考藝術家該如何建構與政治的關係，並在國家的框架中如何面對真實，並發揮自己的能力。

今年是二次世界大戰終結70週年，電視上有不少特別節目，也有報章雜誌中的專題等讓市民凝視悲慘的歷史並提醒和平之價值。日本美術圈也參與其中，各地美術館舉辦戰後70年紀念展及相關活動。然而於此同時，日本政府所逐步進行的新「安保法」等各方面政策令人擔心是否又在邁向軍事國家之路，令許多不分年紀的民眾參與反安倍政府遊行活動。本書反映現今的日本政治狀況，藝評家椹木野衣（Noi Sawaragi）邀請藝術家會田誠（Makoto Aida），以對談的形式出版；他們都謙稱自己並不是戰爭畫的專家，但椹木曾經共同編輯過《戰爭與美術1937-1945》的大書，會田誠則於1990年代中陸續發表「戰爭畫RETURNS」系列，對戰爭畫有一定的研究與思考經驗。本書也許不是戰爭畫「研究書」，但它確實是盡可能貼近「戰爭畫的真實」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