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陝西寶雞青銅器博物院藏西周〈何尊〉

陝西寶雞青銅器博物院藏西周〈何尊〉

意外的發現 1963年8月一個雨後的晚上,中國陝西省寶雞市寶雞縣(現陳倉區)賈村鎮村民陳堆在自家後院上廁所時,…
意外的發現
1963年8月一個雨後的晚上,中國陝西省寶雞市寶雞縣(現陳倉區)賈村鎮村民陳堆在自家後院上廁所時,突然發現月光下,雨後坍塌的土崖上,有一雙發著暗光的眼睛牢牢盯著自己,著實讓他吃了一驚。第二天天剛亮,陳堆和他老伴去後院仔細查看,發現那雙綠眼在陽光下還冒著白光。究竟是什麼東西?他用頭小心挖刨,結果就發現了一個青銅尊。第二年,陳堆夫婦從寶雞返回固原,臨走時將銅器交給哥哥陳湖保管。1965年,由於生活困難,陳湖便把這件青銅器賣給寶雞市玉泉廢品收購站。1965年9月,寶雞市博物館幹部佟大放在廢品收購站發現這件青銅器後,便向館長吳增昆進行了彙報。吳增昆隨即讓保管部主任王永光前去查看,並以收購站當初購入價30元人民幣,將這件青銅尊買回博物館收藏。1975年,中國國家文物局在北京故宮舉辦「全國新出土文物彙報展」,這件青銅尊以其大氣凌厲的造型和紋飾被調到北京參展。參與籌備展覽的著名青銅器專家、時任上海博物館保管部主任的馬承源,在清理青銅尊蝕鏽時,在尊的內底意外發現了銘文,使這件青銅尊的身價倍增。〈何尊〉曾以3000多萬美元的保價,多次赴美國、日本、法國等國展覽。2002年1月,中國國家文物局印發《首批禁止出國(境)展覽文物目錄》,〈何尊〉也名列其中。
〈何尊〉,寶雞青銅器博物院藏。
〈何尊〉,通高38.5公分、口徑29公分、圈足底徑20×20公分,重14.6公斤。尊器身呈橢方形,圓口外侈,通體飾四道透雕的扉棱,造型典雅莊重,方圓相繼,富有變化。尊上腹部飾以蕉葉紋和蛇紋,腹部及圈足飾饕餮紋,饕餮巨目利爪,粗大的卷角翹出器面;紋飾採用高浮雕與地紋相結合的表現手法,繁縟華麗。何尊是西周早期成王時的銅器,其內底鑄銘文12行122字,記載了成王在其親政五年時,於新建成的東都雒邑對貴族「宗小子」的訓誥。現藏寶雞青銅器博物院。 尊是一種酒器。為什麼叫「何尊」?原來「何」是西周早期貴族宗小子的名,對於他們來說,受到周王的接見無疑是件十分榮耀的事,為了讓後代銘記祖先的殊榮,「何」便把他受到成王接見的事蹟鑄刻在青銅尊上,由「何」督造又刻有「何」之事的尊自然就叫「何尊」了。實際上,〈何尊〉珍貴之處除了它凝重大氣的造型和神祕華麗的紋飾,更在於尊內底部這篇12行共122字的銘文。周代貴族非常重視祭祀先祖,不少青銅器銘文都誇耀祖先的業績,吹噓祖先的美德,以此申行孝道,其目的是要保持其世家的尊榮地位,永世享受其特權,〈何尊〉也不例外。但珍貴之處是〈何尊〉銘文在光宗耀祖的同時,還記載了周成王營建雒邑,建築陪都的重要歷史事件,極具史料價值,其中「宅茲中國」更是「中國」最早的文字記載。
銘文曰:唯王初遷宅於成周,復稟武王禮,福自天。在四月丙戌,王誥宗小子於京室,曰:「昔在爾考公氏,克弼文王,肆文王受茲大命。唯武王既克大邑商,則廷告於天,曰:『余其宅茲中或(國),自之乂民。』嗚呼!爾有唯小子亡識,視於公氏有爵於天,徹命。敬享哉!」唯王恭德裕天訓,我不敏,王咸誥。何錫貝卅朋,用作□公寶尊彝。惟王五祀。
銘文大意是:成王五年四月,周王開始在成周營建都城,對武王進行豐福之祭。周王於丙戌日在京宮大室中訓誥了宗族小子何,內容講到何的先父公氏追隨文王,文王受上天大命統治天下。武王滅商後則告祭於天,以此地作為天下的中心,統治民眾。周王賞賜何貝三十朋,何因此作尊,以作紀念。
〈何尊〉銘文通篇豎成行而橫不成排,字形大小仍不均勻。書寫氣勢豪放,筆畫渾厚凝重,有的筆畫中間粗肥,而首尾出尖,捺筆皆有波折,繼承了商晚期金文的特點。
武王滅商建立西周政權後,由於商代貴族的殘餘勢力依然存在,並且與東南夷聯合,對西周王朝構成很大威脅,為鞏固西周政權,武王制定了營建雒邑的重大措施。因周的都城在鎬京(今西安長安區),對鎮撫東方是鞭長莫及,若在洛、伊(今河南洛陽)一帶建陪都,對鞏固東方是上策。但武王因積勞成疾,未來得及實現宏偉計劃就英年早逝。武王的遺願到成王五年,也就是周公攝政五年才得以實現。〈何尊〉的銘文與《尚書.召誥》和《逸周書.度邑》等文獻完全吻合,從而證實了歷史文獻的真實性。〈何尊〉對西周歷史的研究和青銅器的斷代提供了重要的實物資料,具有證史、補史的作用。
從銘文可知武王是初步營建新都,作為鎮撫東南夷的基地,是一次具有戰略意義的重大抉擇,對於維護和鞏固西周王朝至關重要。1981年岐山出土的〈新邑戈〉和2008年周公廟出土的〈新邑卜甲〉,都是這一事件的佐證。銘文中的周初大臣輔佐歷代周王、周王受天命並克大邑商等記載,也足以反映周人的天命觀和君臣觀。
〈何尊〉除了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器物的造型和紋飾也相當精美。尊體橢方,口圓而外侈。口沿以下為透雕脊棱間隔,從上至下將圓形器體分為四個部分。主體花紋為高浮雕獸面紋,位於中部,巨目利爪,獰厲兇猛。口沿和圈足部位的紋飾,分別為獸形蕉葉紋和相對簡單的淺浮雕獸面紋。整器的裝飾以雷紋為地,部分採用三層花的裝飾手法,看起來華美瑰麗,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藝術珍品。
〈新邑戈〉。
什麼是「中國」?
在華夏民族形成的初期,由於受天文地理知識的限制,總是把自己的居域視為「天下之中」,即「中國」,而稱他族的居域為東、南、西、北四方。公元前21世紀,第一個朝代夏朝的建立,就標誌著中國統一國家政權形式的誕生。應當說,這時「中國」的概念便有了確切的政治涵義。據《左傳.哀公七年》載:「禹合諸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夏禹被視為「天下共主」,其統轄的區域被稱為「夏」。何以「夏」相稱?《爾雅.釋詁》曰:「夏,大也。」《尚書》注云:「冕服采章曰華,大國曰夏」,「華夏,謂中國也。」
商原是夏朝統治下的一個諸侯國,後來取代夏朝而成為「天下共主」。商朝之時,被稱為「邑」的城垣有了很大的發展,「邑」形成了不同血緣氏族部落成員雜居的古代都市。當時已出現「中商」、「大商邑」的稱謂,而對周圍各族則稱之為「方」。最遲從周初開始,以黃河流域為中心的華夏地區開始被稱為「中國」。「中國」最初只是一個行政區劃上的概念,最早出現「中國」一詞就是在周成王五年〈何尊〉銘文中的「惟武王既克大邑商,則廷告於天曰:『余其宅茲中或,自之乂民』」。「中」為指事字,甲骨文、金文字形,「中」象旗杆上下有飄帶的旌旗。本義中心、當中,指一定範圍內適中的位置。據《新書.屬遠》載:「古者天子地方千里,中之而為都」。「或」是「國」的本字。周金文早期作「或」,從字面講,它由城池和干戈構成,表示「執干戈以衛社稷」,當時人們已經意識到,一個國家,不僅要有屬於自己的城池,而且要有軍隊,時刻來保護自己的疆土和臣民,這才稱得上國。後來在此基礎上又外加「囗」以為國界,屬於文字上自然演變。當時圍繞在「中國」周圍的是北狄、西戎、東夷、南蠻等。《尚書.梓材》中也有周成王所謂「皇天既付中國民越厥疆土於先王」的記載。史書與銘文相互印證,說明周武王統治的地域為中國。
銘文「邑」字。
周代大量使用的「中國」稱謂,至少具有四種含義:一是地理意義上所謂的「中原」地區。《漢書.地理志》曰:「昔周公營雒邑,以為在於土中,諸侯蕃屏四方」。「雒邑」者,今洛陽城也;「土中」者,今中原大地也。二是政治意義上的所謂「天子之國」。此義源於夏代的「夏」和商代的「中商」、「中土」,相對於東、南、西、北各族的稱謂。《詩.小雅.六月序》:「《小雅》盡廢,則四夷交侵,中國微矣。」《詩經.大雅》云:「惠此中國,以綏四方」;「惠此京師,以綏四國」。《孟子.齊桓晉文之事》:「蒞中國而撫四夷也。」這時的「中國」與「四方(夷)」、「京師」與「四國」對舉,表示中心與四鄰、天子與諸侯的相互關係。三是民族意義上的「華夏」民族。至周代,夏、商、周三族逐漸融合為一個民族整體,即:「諸夏」或「華夏」。周代存在著五大民族集團。《禮記.王制》云:「中國、夷、蠻、戎、狄,五方之民。」這裡的「中國」,主要指華夏民族。四是文化意義上的「華夏文明」。《禮記.玉制》又云:「中國、夷、蠻、戎、狄,皆有安居、和味、直服、利用、備器。五方之民,語言不通,嗜欲不同。」可見,政治的不同,民族的不同,地域的不同,在更深層次上是文化的差異,即所謂「華夷之辨」,還包括文化意義上的「文明之國」。隨著歷史的發展,「中國」一詞的內涵逐步跨出中原,繼而指代華夏民族整個居住地和所建立的國家。
另外,據文獻記載,西周成王時,曾有遷宅雒邑一事。如《書序》曰:「成王在豐,欲室雒邑。」《史記.周本紀》曰:「成王在豐,使召公復營雒邑,如武王之意。周公復卜申視,卒營築,居九鼎焉。曰:『此天下之屯四方入貢道里均。』作《召誥》、《洛誥》。」周公完成了武王的遺志,鑑於周的首都鎬京(今西安附近)遠在渭河流域,因此在今天河南洛陽這個當時中國的中心地區完成了成周的建設,將它作為周的陪都,也是鎮撫全國的一個重要軍事基地。從此,鎬京至成周一線成為西周王朝的核心地區。不過司馬遷在《史記.周本紀贊》中則認為當時成王仍都豐、鎬,未遷雒邑。但《呂氏春秋》等書也說成王營居於成周。成王時銅器〈何尊〉銘文開篇便有「唯王初遷宅於成周」的記載,證實成王確實遷居到雒邑。儘管目前學界還有不同看法,但〈何尊〉的問世,畢竟為解決這個問題提供了重要的實證。
陳亮( 2篇 )